鹏山南冥国,韫王九年。
仲夏的天气总是变幻无常,猎户入山时还是烈日炎炎,刚进山不久,山风暴雨说来就来。这一下雨,猎物就都躲起来了。猎户在山上晃悠了好一会儿,只弄到一只同样被雨淋得措手不及的野山鸡。雨越下越大,完全没有要停的架势,他只好提溜着那只倒霉的“落汤鸡”,匆匆往山下跑。
街道上冷冷清清的,只在经过张榜牌位时,见到几个人,猎户上前搭讪道:“李叔,这上面写的啥?”
“石宣啊,这么大雨天还去打猎?”那看告示的大爷颤着胡子。
“别提了!这鬼天气!晌午出门的时候天上还顶着个大太阳,谁成想三两个时辰的功夫,下这么大的雨!”说着猎户也躲进屋檐下,抖落抖落衣裳,又看似漫不经心地问道:“这出的什么告示,我瞧着不像王宫的榜?”
“丞相府的三公子好像得了什么怪病,找巫医呢!”那老头皱着眉摇摇头:“富贵人家的孩子身子骨就是娇气!”
“呵呵,谁说不是呢!”猎户笑了笑,就又钻进雨里,“李叔,您先看着,我娘一下雨就腿疼,我得赶紧回家去看看。”
匆忙的脚步,如同仓皇错乱的雨点,为迎接一场步入高潮的故事。从西山赶回南郊,几乎绕了小半个城,天刚抹黑的时候,终于到了巷子口。远远地,家里堂屋烛光闪闪,石宣想着母亲定是做好了热腾腾的饭菜,等他回去。
“娘!”
“宣儿,快走!”屋里老妇人大喊一声,立刻一把大刀架在她的脖子上。同时,从院子里黑暗处蹿出几个黑衣人,将石宣也挟持押住,用绳索困了起来。
“你们是谁!快放了我娘!”
领头的黑衣人,将刀在石宣眼前晃来晃去,最终落在石宣的脖子上,声音十分沉郁阴狠:“圣懿王后的遗子现在何处?”
石宣和母亲皆丝毫大气儿不敢出。
黑衣人用发光的刀刃打了打石宣的脸,声音越发狠戾:“我就耐着性子再问一遍,七年前,你从宫里带出的孩子,在哪里?”
石宣的神情立刻变得惊慌失措,畏畏缩缩:“好汉说的什么孩子,小弟实在不知您说啥呢?”
那黑衣人眼色一沉,丝毫再不给他狡辩的机会,一刀割了石宣的舌头,一束血光渐在老妇人脸上。
“啊!”石宣疼得在地上死去活来地打滚折腾。
“宣儿!”老妇人脸色卡白卡白地,眼泪擎不住地往下流。
那黑衣人将刀伸出屋檐外,任凭那雨水将刀上的血冲干净,背着身略有些烦躁地说道:“既然不说,那老子就让你永远也说不出来。”
“死老婆子!把那孽子的藏身之处告诉老子,老子就放了你,还有这个废物!”说罢顺脚踢了一下已经疼晕过去的石宣,威胁道,“不然,老子就让你亲眼看着你儿子是怎样一刀一刀被剐没的!”
终于,石母的防线即时完全崩溃,她扑过去护在石宣身上,哭求道:“我说,我说,你们别动他!”
“你胆敢说半句谎话,老子就让他生不得好生,死不得好死!”
石宣悠悠转醒的时候,窗外雨依然淅沥不停。母亲的双眼定是哭过,才红肿不堪。
“宣儿,娘……娘没守住那秘密!娘知道,娘这样做不对,但娘没有办法眼睁睁地看着你受苦啊!”
石宣说不出话,只“咿咿呀呀”的叫,眼泪“簌簌”而下。
“你别急!听娘说,咱家后院水井深三米处有一处暗门,你悄悄从那里逃走,想办法见到当今丞相公孙长卿,公孙大人是王后的至交,你将公子的事告诉他,他会保护公子的。”老妇人贴在石宣耳边轻轻说着。
石宣摇了摇母亲的手臂。
“娘不能走!外面还有两个人守着,娘得想办法把他们支开,你才好脱身。儿别怕,娘不会有事的!”忽而老妇人捂着肚子,直不起身子来,朝门外喊道。“哎呦,哎呦,不行了!不行了!外边有人吗?”
“死老太婆!老实点儿!”
“好汉,老身肚子疼,需要上茅厕,烦请您给个方便!”
推搡一阵儿,只好一个人跟这老妇人出去,另一人在门口守着。不一会儿,只听得外面伙伴一声嚎叫,守门人心中一急,回头确认石宣还晕着,便赶去看同伴发生何事。
原来,本是老妇人要如厕,结果盯梢人却掉粪坑了!
回房之后自然又是一阵闹腾:“呀!你们把我儿子藏哪儿了?我儿子呢?我儿子要是有个好歹,你们休想再从老婆子嘴里套出一句真话!”
石宣出了暗道,是刚入城门内的一块地板。他等到第二天天将明,才从里面爬了出来。他心里知道,他一介平民,要进入丞相府,除非是有通天的本领。绞尽脑汁不得其法,他打算先去吃点东西。经过张榜牌时,心中顿时有了主意。
他去置办了一身行头,扮作巫医模样,揭了榜,神神叨叨地动嘴不出声,晃到丞相府角门门口。
他摇了摇角铃,引过来那守门的寺人。
丞相府素来出入的不是达官也是显贵,那寺人见他装着朴素,便取笑道:“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这可是丞相府,没事别在这儿瞎晃悠!”说着就开始驱赶他。
另两个寺人也围上来,其中一个拍了把同伴的肩膀:“哎,指不定是府上寺人的亲戚,先问一问他,免得找出什么麻烦!”
于是问石宣:“你是何人?何故来此?”
石宣示意自己不会说话,只将告示递于那门人。
“原来是巫医。”那方才欲赶他走的门人叹道,“还是个哑巴巫医!”
另一人又道:“既然如此,你先等着,我进去通禀一下!”
公孙长卿正在书房正在与几个巫医研究公孙芝的病理,一听仆人来报说有人揭榜,急忙让人请进来。
石宣被一众人拥进屋子,他有模有样地查看了公孙芝的症状,摇了摇头。
“不知犬子情况如何?”公孙长卿问道。
石宣自然是回不了话的,他有意看看左右,然后示意自己不会说话,需要写画。公孙长卿心中明了,便带他单独去了书房。“但请医师直言无妨。”
石宣警惕地望了望窗外,才小心翼翼地将当年王后给他的信物交给公孙长卿,是一块王室的玉佩。公孙长卿仔细一看,觉得自己似乎曾见过这个玉佩——圣懿王后!
公孙长卿忙问道:“你是谁?”
石宣自己的名字倒是会写的——石宣。
“石宣?你还活着?”公孙长卿看他的样子,舌头被割不久,还鲜红鲜红的有血色,便问道:“怎么变成这副模样?”二十五六的年纪,竟显得如此苍老。公孙长卿看他一副一言难尽的样子,只好又问:“你混入本官府上,可是有事告知?”
石宣使劲点头。
“你说不了话,又不会写字,如何告诉本官?”
石宣跑到公孙长卿的书案旁,拿起笔,在纸上小心地画了起来,然后手势示意三天。
南冥幽深的皇宫里,御苑微风细细,隔着纱帐,南冥的少宰冉均是坐于帐外饮酒,帐内榻上倚着一怀胎数月的女子,风抚上眉,黛墨浅引,步摇脆响,声音更是柔若无骨:“哥哥可有消息了?”这女子,便是冉均是的胞妹,亦是南冥韫王的冉姬。
“臣已找到七年前将圣懿王后遗子偷梁换柱,带出宫外的内侍,石宣。”
“审出什么结果了?”
“这石宣是圣懿王后的死忠内侍,而七年前,进宫为圣懿王后接生的稳婆,正是那石宣的养母。”
只听得帐内摔破茶杯的声音:“混账,竟敢给本宫喝凉茶!拉下去,杖毙!”
“夫人身怀龙裔,莫要动气,以免伤了胎气。”冉均是忙“扑通”跪下,丝毫大气再不敢出。
冉姬掀帘扶起跪拜在地的冉均是,凝神望着他:“哥哥知道,妹妹有身孕,脾气无常,哥哥能否像往昔在府上那般由着妹妹?父亲母亲去世的早,我们冉家取得今日的辉煌,也只有咱们兄妹二人知道其中苦楚。在蜀中那些年……”
“夫人……”冉姬陷入沉思,冉均是忙立起身来,说道:“稳婆将那孩子本寄养在农户人家,但三日后,那户人家忽然起火,听说那孩子被烧死了。”
“听说?”冉姬神色已平静稍许,“那孽子出生灵异,他们费尽心思将其带出宫外,怎又会让他轻易死了,那把火,定是掩人耳目之举。哥哥,本宫一定要听到那孽子确定消失的消息。”
“唯。”
自那日起,公孙长卿将石宣秘密安排在府中。约莫三天的时间,公孙长卿去了书房密室,石宣已将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画了出来。
公孙长卿看了石宣所画,几乎不敢相信,几番确认。
“你是说,七年前,圣懿王后并非难产而死……还生了个公子?”
石宣使劲点头。
看到后面,公孙长卿道:“你去乱葬岗捡了个早夭的婴孩尸体,放了把大火,掩人耳目,暗地里又偷偷地把公子送到巫祭宫?”
“掩何人耳目?”
石宣摇头。
“你认得那个孩子吗?”
“嗯。”
七年来,石宣为了能暗中照看公子,出宫后,作了猎户,每日上山打猎,对垂云峰半山腰上的巫祭宫十分熟悉。
他在画中也表示出,巫祭宫有个人能治好三公子的病;以及自己的母亲被坏人挟制,希望丞相能派人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