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恒卿最近心情不甚好,连那些传奇武侠话本子都引不起他的兴趣,而且他每晚睡觉时都会和自己保持一段距离,这让白求跹明白了一点:恒卿长大了。
唉,吾家有徒初长成。
回各屋各睡还是顾恒卿本人提出的建议,那晚,他以自己已长大,不再需要师父陪伴相睡为由,让白求跹回房睡去了。白求跹也没多想,却不知在漆黑夜中,顾恒卿在枕头上哭湿的泪痕。
眼看徒弟一天比一天消瘦,白求跹总觉得是哪里出了问题,可具体是哪儿,她也说不上来。只是觉得,这样下去情况不妙。为了挽回局面,白求跹想着穿上顾恒卿为她带回的落霞锦制成的衣裳,然而顾恒卿不过呆呆凝看了一会儿,便又耷拉着脑袋了。
没办法,白求跹决定再带顾恒卿去一趟人间。
师徒俩仗着仙术易容来到凡间街市,精致的糖果,华美的锦绸,新鲜的水果……五花八门,依旧围了不少顾客,行人络绎不绝。街上的货物应有尽有,各路商人,有卖丝绸的,有卖美酒的,有卖点心的,还有卖水果蔬菜的,都在奋力吆喝,恨不得把过路的每个人都叫喊过来,变成一株株摇钱树。
还有一些小商贩在地上铺了一块又长又宽的粗麻布,上面摆放许多小玩意儿,手镯啊,发钗啊,拨浪鼓啊……五花八门,样式倒是多,围了几个抱小孩的妇人。
“看看啊,上好的布料!”
“卖糖葫芦喽!”
“看一看啊,走过路过不要错过,糖炒栗子,不甜不要钱!”
浓郁的香味飘散,渐渐到了顾恒卿的鼻子前,他一侧眸,看到一家卖鸡腿的,许多黄灿灿,滴油的鸡腿散发着诱人口鼻的香气。一个戴着虎头帽的小男孩就趴在那儿,垂涎欲滴地盯着一只肥大的鸡腿。
可惜眼馋归眼馋,他掏了掏小口袋,只有两枚小铜板,不由泄了气。
不一会儿,那个小男孩的身边停了一个中年妇人,应是他的母亲,小男孩对着她撒娇,说了什么,但那妇人严肃着脸,断然拒绝。小男孩抽了抽鼻子,低着头,一副垂头丧气样,看上去别有多可怜。可是妇人不顾其感受,硬拽着他的手拖走了。
“嗯?”白求跹察觉顾恒卿的眼神不对,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顾恒卿对白求跹说道:“师父,我想吃鸡腿。”
白求跹笑道:“这有何难。”说着,走到那家店前,由顾恒卿挑选,拿了两只大鸡腿,付钱。顾恒卿将一只掩了,匆匆追上那对母子,大声说:“小弟弟,这只鸡腿送给你!”
被妇人牵着手的小男孩转头,眼睛在看到放大的鸡腿时一亮,毫不犹豫地放开妇人的手,接过鸡腿抱着啃了起来:“谢谢大哥哥!”
妇人疑惑地打量顾恒卿,一脸戒备:“你给我儿子吃了什么?”
“鸡腿。”顾恒卿说。
白求跹赶来,见状哈哈一笑,将顾恒卿拉到一边,说道:“不好意思,我徒儿就是这般,你们别见怪。”说着,拉着顾恒卿的手就走,边迈步边说:“小孩子一般不能吃陌生人给的东西,万一碰上人贩子就糟了。你就算好心,也要看看时候。”
顾恒卿垂着眼帘:“嗯,弟子是觉得那小孩看见自己喜爱的事物却无法品尝滋味有点可怜,这才……”
“天地无情,乐于助人是一件好事,但为师说过,生活比较复杂,这个人心啊,难测。”白求跹说着话,顾恒卿的目光从未离开过她的身子。三千墨发,白衣胜雪,一成不变,却又是那么的清美脱俗。
他想着自己还有一只鸡腿,取出大口咬了起来,嘴角挂上甜甜的笑容,很是开心。
曾经的他是多么羡慕别人富贵家的小孩,见着美味的食物随手一指,爹娘便能众星捧月般送到小孩的手中,可是他自己,除了眼巴巴的看着,其他什么也没有。奶娘说一个人要学会忍耐,别人有的自己不一定要有。
而今,他有了师父,不用再饱受颠沛流离之苦,还能尝到肉质细嫩,滋味鲜美的鸡腿,该是多么幸运了啊!
“恒卿,我们也逛了一上午,就随便找家酒店,吃一顿就回山吧。”白求跹不动声色道。刚刚一事,徒儿脸上的气色好多了。
“好,师父。”顾恒卿笑道。
二人就近挑了一家小店,伙计肩上搭着块巾,陪笑道:“两位客官要来点什么?”
白求跹正要说,顾恒卿就已张口:“鸡腿。”
白求跹瞥他一眼,顾恒卿仍在思索,又说:“烧二冬,煎藕饼,西施舌。”
嗯,这还有点像样,白求跹思忖。
谁知下一秒顾恒卿又道:“再来蒜蓉烧鸡,辣子鸡丁,嗯……白斩鸡。”
白求跹无奈心道:狐狸爱吃鸡。
小二一一记下,哈着腰道:“客官请稍等,小的马上送来。”
顾恒卿靠着椅背,一脸惬意。白求跹忍不住道:“恒卿,鸡肉亦不要多吃,还是尝尝些素菜吧。”
顾恒卿嘟起嘴:“师父,弟子难得和你下山一趟,就让我多开开荤吧。华山的厨子多精你是不知道,他们自晓得我每日必吃一只鸡,开费比较大,就将这个除了,不到节日,就连铁公鸡也不杀,汤水还没一点腥呢。”
白求跹叹道:“我仙道多以素食为主,而今吃荤的已不多了。荤乃蔬菜之臭者,《梵网经》就言:‘若佛子不得食五辛。大蒜、葱、慈葱、兰葱、兴渠是五辛。’当然,仙与佛各有不同的地方,本质上并没有强烈的要求。像人间就有人说吃了荤会耗散人气,有损精诚,难以通于神明,然而那些长年吃斋的和尚,若持久也未读通佛经,那功德是有,只是通于神明……就不得了。
“如果流浪挨家挨户讨饭,沿路的有贫有富,有素有荤,能吃饱活下去便可,那还会真在乎是肉不食呢?”
顾恒卿点点头:“师父说得有理。”
“不过,恒卿,你每日吃鸡不腻么?”
顾恒卿挠挠头:“这个,弟子不觉得。”
白求跹无奈摇头,那边小二已经端着菜过来了:“菜来喽!”
顾恒卿啃着亮澄澄的一只鸡腿,满手油腻,却笑得一脸天真无邪,隔着白色的纱,白求跹都能感受到他此刻欢快的心情,这样真好。顾恒卿吃着,忽而屈起一根手指拭了拭嘴,拿起更大的一只,递给白求跹:“师父,你尝尝。”
“好。”白求跹见顾恒卿黄锃锃的手,虽能用净水诀处理干净,但还是……不手抓为妙。白求跹思及此,便就着顾恒卿的手,张开樱桃红唇,银牙咬了下去。
这家鸡腿的味道是不错,口感尚佳,香嫩圆滑,鲜味馥郁。
白求跹轻轻巧巧,就优雅地把一整只鸡腿给吃完了。
而顾恒卿仍呆愣着,手握着骨头停在半空,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白求跹。
他将最后的一根鸡骨头放在盘里,拿出一块帕子擦了擦手,便和付完钱的白求跹离开了。只是心中,已掀起无限狂澜。
“师父,你最喜欢吃什么?”
“嗯……为师喜欢……”
“弟子知道,是竹实。”顾恒卿低声道。
白求跹一笑,说:“非也,不是所有凤凰都爱吃竹实,为师只是表面上尝尝味道,实则背地里还是比较喜欢山楂。”糖葫芦也是山楂做的,她旧和宋昀下山,时常买一串糖葫芦,这不仅是填肚子,还是一种享受。
顾恒卿疑惑道:“弟子怎么从未见师父吃过?”
“嗯,已经很久没吃了。为师自练过辟谷术,吃的东西便越来越少,直到最后直接靠天地灵气充实。”
“那弟子练成了辟谷术,是不是也没吃鸡肉的必要了?”
白求跹摇头,看着他:“这可未必,恒卿喜欢吃就吃,谁也不会阻拦你的。”
“可是明明能不吃东西就饱了,还吃食物不是浪费么?”
白求跹道:“只要你觉得有意义,那食物便已经得到了自己的价值。它们本身就是供所需之人食用,至于那吃的人肚子是否饱,可没规定。”
“多谢师父指点,弟子明白了。”顾恒卿笑道。
白求跹却又望着远方道:“其实糖葫芦也是由山楂做成。山楂核质硬,果肉薄,味微酸涩,果可生吃或作果脯果糕,干制后可入药,具有降血脂、血压、强心、抗心律不齐等作用,同时也是健脾开胃、消食化滞、活血化痰的良药,对胸膈脾满、疝气、血淤等症有很好的疗效。”
顾恒卿愣了,旋即笑道:“那可真是好药呀。”
白求跹缓和一笑:“《百一选方》云:‘山里红果,俗名酸枣,又名鼻涕团。’说的就是山楂。”
“鼻涕团……”顾恒卿琢磨着,忽而笑起来,“好有趣!”
白求跹道:“那恒卿,你可知何种生物最爱吃鸡?”
顾恒卿歪着头,思考了下,说:“黄鼠狼给鸡拜年,以前村里也发生了不少黄鼠狼偷鸡的事,但村民不敢直言,怕其作祟,只能称为黄大仙。应该是黄鼠狼吧。”
“嗯,还有呢?”
“呃,石小侯和竺八、戚木、苏依他们玩过一个游戏,叫老鹰捉小鸡,老鹰也是吧?”
“还有吗?”
“还有?”
“……”
“唔……”
“狐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