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的门被打开,更多的亮光照透进来,一袭白衣,雪白色的鞋,缓缓近。在一片火红色的碎片前顿住,一阵沉默,清清一声叹:“这孩子……”
白袖一挥,碎片消失不见。
白求跹头一扭,见一只黑色千纸鹤飞入,手一招,纸鹤停在她手上,打开一看,全是潦草张狂的字迹:你徒弟已落到我的手里,速来魔宫救人。黄焱。
白求跹神色一凝,手心冒火,将纸焚毁殆尽,广袖挥洒,流光破碎,化为一作白光遁向天际。
黑天暗地,邪兽聚拢,树魔首当其冲,拦截在那道举世罕见的白芒前。
白求跹看也不看,雪袖翻飞,指尖轻转,灵光闪动,火芒燃起直冲树魔而去。树魔拼尽毕生修为,双手齐撑去挡,却还是怪叫一声,身体被撞飞,被烧成了焦炭。
魔兽们前仆后继,张牙舞爪,势必要将面前的女子吞噬,然而都被一股强烈的霞光击溃。白求跹手握凤翎变化的软剑,手法熟稔,如一道耀眼的北极星冲散黑暗,指向前方的路。
血红色金纹长袍,墨黑长发。
魔界大护法,黄焱负手而立,身前跪着一个魔卒。
那负伤的魔卒咳出一口黑烟,一鼻子灰呛得打了几个喷嚏,才道:“护法,那白求跹当真了不得,若不是属下逃得快,恐怕还没见到您,就灰飞烟灭了。这该死的鸟,把树魔烧焦,连属下也差点被烤熟了!”
黄焱冷哼一声,道:“她一个人来的?”
魔卒点点头。
黄焱袍袖一甩:“一群废物!”
魔卒被击飞,惨叫了声,撞在石壁上,掉落一些碎屑。
浓厚的血腥之气笼罩大殿,一个不阴不阳的声音冷冷道:“白求跹上仙只身闯我魔宫,是该说法力至高无上,睥睨四方,还是说骄傲自满,目中视我魔界无人?”
白求跹冷淡道:“黄护法未免想多了,我来只是为了救走我唯一的徒弟。”
“哦?你觉得你能做到吗?”
“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放我出去!你们放我出去!”
鋆见拍着门外的结界,撕心裂肺地大喊,银钩鞭卷着汹涌的魔气挥出,那结界流光闪烁不定,泛着一丝阴冷。而鋆见所使出的,都是拼了大部分灵力,换成一般对手势必性命难保。
鞭子“噗嗤”响起,一声又一声,“啪啪啪!”鋆见气得直咬牙,银钩鞭自手上飞出,外面的侍女猛地一颤,面露恐慌,齐齐退了几步。
一阵魔火焚烧,地面已有大片灰烬,然而就连下面也被布了结界。侍女们倒吸了一口凉气,公主的魔功又进展了不少。
姚婧面无表情地走来,鋆见看了如见救星,忙叫道:“姚婧,你来的正好,快放我出去。这该死的黄焱,一听说辛紫轩捉来了华山白求跹的首徒,就先把我关在这了。”
姚婧淡淡道:“公主,恕姚婧无礼,不能放你出来。”
就算她想放,也没这个实力。
鋆见一愣,满眼不可置信:“你说什么?他竟敢关我。他是谁?凭什么关我!叫我父君来!”
姚婧冷冷道:“公主,您和华山那小子近来的联系,已被我们一个探子发现,正魔本就不两立,希望您能分得清轻重。此时暂且瞒着,他如今被捉,您更不能与他相见,免得出了岔子,引人生疑。再则,姚婧法力低微,打不开黄护法的结界。”
“我怎么不能见他?本公主想和谁做朋友,就和谁做朋友!”
“公主,”姚婧深吸口气,严肃道,“姚婧希望您和对自己和魔界负责,您一人的言行就影响魔界的风气,还请您记着自己的身份。黄护法估计您一出去,准会放了那小子,倒不如在这委屈一段时间,等救他的人一网打尽了,再出来不迟。”
“你们敢!”鋆见一脸怒色,“他可是和你同一座山脉的师弟,你、居然恨得了心?”
“姚婧只是个仙门卧底,始终效忠魔界,请公主不要怀疑。”姚婧冷淡道。
“胡说八道!”鋆见气急,浓艳英气的眉眼布上一层薄博的冰霜,侍女们见鋆见越来越不耐烦的神情与焦躁的脾气,都小心地行了礼,纷纷退下。
姚婧坦然接受鋆见的怒视,面对竹主子的滔天愤怒也无动于衷,她恭敬地矮身一礼,也退走了。
这里,就真的只剩下被囚禁的魔族公主。
白衣光泽流转,浅淡的白如高山晶莹的冰雪,干净,梦幻。
身影忽闪之间,陡然已到了眼前,伴着火色霞光的一剑挥出,洒落漫天绚烂光彩。剑下魔怪凄厉尖叫,顷刻间灰飞烟灭。大股鲜血染遍魔宫,血雨腥腥。白求跹不避不闪,化作一道白光直穿深入,浴血的战神,只为寻找嫡传弟子,令魔界的见者心惊胆寒。
一声冷笑,白求跹的胸前多出一截染血的剑尖,透着锋寒。随即身后,一个恐怖的黑影从隐至现。
“区区小伤,能奈我何?”白求跹傲然道,一手握住剑尖,手指也浸了血,她微微用力,穿胸的长剑立刻被击为粉碎,随风消散。胸口的血洞在仙力的催动下迅速愈合,白求跹的脸色也好转不少。
可随即一把微不可见的粉末纷纷洒洒,背后袭来。白求跹耳边生风,迅速一闪,却还是碰到了一些。
不痛不痒,毫无感觉,但她知道,自己危险了。偏偏这毒乃神器所炼,用火烧不了,用法去不掉,得回去另想个法子。
她决定速战速决,凤翎剑瑞气千条,霞光万丈,照得整座殿宇光亮如白昼。魔界没有太阳,只有无尽的黑暗与淡淡的月光,而白求跹的一招顿使此地再现光明。
“仙家疯子,你以为我没有办法治得了你?”
黄焱怒喝,周身的魔气如滔滔巨浪,翻涌不休,他的双眼迸发出赤红的血色,獠牙露出,四周的空气有些扭曲。
白求跹的眼睛无比明亮,光芒更胜一筹,她聚起无上的力量,剑围的范围迅速扩张,即使黄焱的一招暴击,也没使得这结界发生一点变形。
黄焱大怒,双掌祭出蓝色的火焰,朝白求跹投过去。这魔火乃魔族精修而成,威力仅次于三昧真火,然而白求跹本体是一只神凰,受到火的反噬近乎没有,此时就算面对的是魔火,也不至太过紧张。
黄焱冷笑一声,在其中添入了一些孔雀毒,白求跹眉一凝,待那片蓝色火海燃烧剑围时,自己召出十方凤火,将其中的绿色孔雀毒一一烧化。孔雀之毒虽解,但剑围外面都是魔火,她自知灵力消耗得差不多,人还没找到,不能这么用下去,现在出也出不去啊。
黄焱不客气,又发出几招,白求跹以退为进,却不出招。
“我说白求跹,你方才不是还很厉害,现在怎么只是躲,都不出招了?不会是,灵力消耗的差不多了吧?哈哈哈,我这蚀仙散乃是用助魔壶所炼,便是神仙见了也胆寒,你却中了毒,灵力会迅速流失,不到一个月,便会形同凡人,慢慢老死。哈哈哈,你倒是安心,很快你就能和你的徒弟团聚了。”黄焱慢慢走近道。
一群魔兵武装持枪小跑进来,对黄焱行礼,将白求跹围起来。
一个魔兵笑道:“白求跹也有今天啊,我们可算是开了眼。”
另一个魔兵有些谨慎,说:“护法,姓白的诡计多端,保不准还留了什么后手,魔宫把手众多,她却只身前来,未免其中有诈,不简单啊。”
“嗯,如所言有理。但是白求跹有一个要命的缺点,就是太自负。太自以为是,以为光凭一己之力就能单闯魔宫,也不想想我们这些人是干什么吃的。”黄焱说。
魔兵说:“护法还是不要掉以轻心。”
正说着,凤翎剑忽而化为一双火翼,插在白求跹背后,扑腾着,扇出雄雄三昧真火,把周围的魔兵焚得尸骨无存,黄焱大皱眉头,喝道:“真不要命了!”
到底是神凤,发起威力来还是不可小觑,便是魔火也不敌那可以炼化魂魄的三昧真火啊。黄焱察觉不妙,还是退隐到一边,手紧握成拳,万没想到白求跹中了蚀仙散也不惜使用体内的三昧真火,心不甘,但还是先撤了吧,待以后机会成熟,再报仇不迟。
反正,她也活不了多久了。
一股灼热和刺痛感顺着血脉流窜至全身上下,白求跹硬是忍下这焚心燃骨的痛楚,喷了一口血,血在地上燃烧,也成为三昧真火。
一路杀兵斩将,灵力激荡,她手一拍,掀起的狂风扬开了三千长发,白裙上不少地方被鲜血浸染。靠着顾恒卿身上的尾羽感应,她马上找到了他的所在。辛紫轩早不知去向,魔兵们也一个个逃的逃,散的散。
白求跹双手掐作兰花状,交叉挡在胸前,一声咒语,喝道:“疾!”
白光暴涨,锁着顾恒卿的紫藤蔓自动脱落,白求跹及时接住他,温柔抚摸:“恒卿……”
顾恒卿的眉眼动了动,缓缓挣开双眼,映入一抹白衣时,喃喃道:“师父?”
白求跹微笑道:“为师来救你了。”
“师父,”顾恒卿抓着她的手臂,“对不起,我把你的火玉弄碎了。”
“没关系,恒卿没事,师父就放心了。”
原来他比火玉还重要。是啊,以师父的习性,怎么会因为一块能解毒的玉就责怪于他呢?他可是,她最得意的弟子啊!
只可惜,他明白的太晚了,太晚了……
顾恒卿被白求跹抱在怀里,泪如雨下。
白求跹把歪在地上白纱斗笠帮他重新戴上。
顾恒卿再次疲惫地闭上眼,此刻虽无法睁眼看外面的情况,但他能感受到白求跹牢牢裹住自己,他两只手颤抖着抱住白求跹的手臂。师父,弟子以为此生再也见不到你了。
白求跹紧紧搂着他,手指冰冷,心却安了不少。她拉下白袖遮掩伤痕,悲伤蔓延,却是怪自己的无力。
顾恒卿吸吸鼻子,眼泪涌上来,却极力遏制住。
白求跹没有低头看他的表情,而是伸手绕过白纱,抚过他的脸颊,发鬓。小脸紧贴着他的脸。
“轰!”顾恒卿的脑海里像有什么要炸开了,心砰砰直跳。
白求跹凌空而起,说不出的飘然出尘,谈不尽的清丽绝人,温柔的嗓音响在顾恒卿的耳畔:“恒卿,我们马上回家。”
一滴泪,顺着眼睑滑落,顾恒卿的皮肤有一点湿。
嗯,我们回家。
远远的魔墙上,一个黑衣的苗条身影伫立在那里,衣袂飘舞,那一双明亮英气的眼眸此时怔怔地望着那一抹白光,隐约的,仿佛能看到青色的影子。
白求跹回屋换了身干净的衣服,来到宋昀书房中。宋昀正提笔写着什么,看到师妹进来,搁笔一旁,打量了一番白求跹的脸色,观察大致无碍后暗自松了口气,面上却坦然道:“师妹回来了?”
“嗯。”白求跹也不拘谨,大大方方地坐在宋昀的案前,宋昀为她倒了一盏茶,双手递到她的面前。
白求跹意思地啜了一口,赞叹道;“好茶!”
宋昀鼻子哼出一丝冷气:“师妹现在还有闲工夫品茶?”
白求跹垂睑,故作轻松说道:“你有什么想问的,趁此机会问吧。”
宋昀瞥了眼白求跹,说:“你去魔界救那孽徒了?”
“恒卿擅自离家出走虽有不妥,但所幸未铸成大错,且其中也有我这个做师父的管教不严,其责难免,可一声‘孽徒’是从何说起?”白求跹道。
“你还真护短。你既然收到魔界的信,为何不和我说?要不是我早有防备,在信穿过护山结界时先有察觉,岂不还被蒙在鼓里?你起码该叫上我,怎可孤身前往魔宫拯救人质,不顾个人安危,万一出什么意外呢?”宋昀道。
白求跹淡然道:“救人要趁早,等我传消息,大伙儿赶到了,还不定来不来得及。”
“可你也不能就直接硬闯。你知不知道,我当时听说你一个去了那魔界,我……你知道我有多担心!”宋昀霍然站起,双目炯炯,不怒而威地盯着白求跹。
可惜白求跹视若无睹,平淡的说:“劳烦掌门担忧,是我之过。不过事急从权,当然以我徒儿的性命为主,若他有个一长两短,我也不会善罢甘休。”
“你、你……你仗着一身修为,就连魔界也不放在眼里了?那你眼中,可还有我这师兄、这个掌门!”
“师兄说笑了,我再怎么狂妄,也不会逾矩,不守规矩,”白求跹直视宋昀的眼睛,“我只是,想救我徒弟。”
宋昀长叹一声,坐下,取出一瓶红色的药:“这是治疗外伤和内伤都有用的火灵药,我知你擅长火系法术,其中添了上火的引子,在疗伤的同时可以补充你的灵力。”
“如此,多谢师兄了。”白求跹看着那红药瓶,却不马上去拿。
宋昀似有所觉:“还有何事?”
白求跹不动声色说道:“师兄可有多余的水系药?要知恒卿所擅长的,便是此了。”
宋昀眼角抽了抽,这师妹脸皮越来越厚了,一瓶不够还要一瓶,真是贪心不足。他幻想着如果把师妹的脸贴在堤坝上,那洪水一来,估计可以保人间万年无忧,城池固若金汤。他咳嗽着,说:“没了。”
“师兄可真小气,不想借就直说,还找借口说没有,”白求跹嘟起嘴,忽而狡黠一笑,玉手一闪,早把红药瓶握住,起身离开了。
宋昀注视着她离开的背影,心里得到片刻宁静,他正兀自感慨,随手摸了摸袖口,突然目光一敛,神色大变,就着手掏了几遍,猛地拍案大叫:“白求跹,我的水灵药!”
其实早在宋昀拿出火灵药时,白求跹的眸子就一亮,但为了讨到更多的药,她少不得要装作正经些。
白求跹解开顾恒卿外面的衣裳,上了药,帮他穿好,盖上被子,便回房休息去了。门一关,顾恒卿就猛地睁开眼,咳嗽了一阵。
“怎么了?”
白求跹的声音从隔壁飘出,泠泠地传入顾恒卿的耳中。顾恒卿耳根一红,道:“没事,师父,我做梦了。”他拉了中衣的领子,唇角微扯了扯,不知为什么,心里很难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