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微君,这家客栈里有极重的怨气。”
有一少年挎着剑踏进了客栈,身着白色轻袍,稚嫩的面庞上透着与年龄不一致的沉稳。
云落瞧着那少年雪白的靴子行至自己面前,停下。
“请问您是这家客栈的……”少年声音清润,礼貌有加,向着云落拱了拱手,银色护腕晃得云落眼睛疼。
云落下意识地把脑袋偏开。
那少年望着云落欲言又止,不知道该怎么问才好。
云落低头低头再低头,恨不得将自己脑袋塞进衣服里去。
明明白白,确定无疑了。
这是三十六天太华弟子。
太华的所有弟子皆是身穿绣有黑色道纹的白色轻袍,白色靴子,另带银色护腕。
四荒之内独此一份。
云落认错什么都不会认错这个!
“清微君,她……我。”少年走到云落面前,云落又将脑袋偏开,少年不死心地重新绕到云落的面前,云落再次将脑袋移开,少年许是头一次见到这种情况,有点无措。
“若尘,你过来。”身后的人淡淡开口。
“是,清微君。”若尘提着剑,再次看了云落一眼,小步跑到那人身边。
这个时候,云落听见阿碧轻轻地和那群太华弟子说着什么,似乎是与云落她们有关。
过了片刻,那人开口了。
“他们是住店的客人,对此事毫不知情,让他们走吧。”他站在云落身后,忽然所有人都静了下来,只听着他说话“别吓到他们。”
“是,清微君。”若尘听着那人的指令,跑回来柔声道“这家客栈有些事情需要调查,不知各位可否换家客栈住下,所有的费用太华自会承担。”
三十六天太华在四荒赫赫有名。
四荒之内凡是有任何事情,太华必定会派人出来处理。因此太华在四荒得了一个好名声,人人提起太华莫不是赞赏有加,再者太华是由三十六天无上神明太华神尊所创,能入太华门下的,皆是天资过人,禀赋异常之人。
于此,太华倒像是个除暴安良,为民除害的世家。
“那倒不用了。”
云落一怔,她现在不方便出口,怕再生事端。云斐和白白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见云落不动,自己也不动。
可是楼上那个人半个身子斜倚着柱子,手里转着一把镖,笑容浅淡。
楼下的人皆是下意识地抬起头朝楼上看去,楚二少爷收回镖,慢慢踱下来。
他又换了一张面皮。
也是平淡无异。
他走下来,伸手拉住云落,隔着云落偏了偏脑袋,对着云落身后的一群人笑道“既然是太华弟子,自然是有正事要办,那我们不便打扰,先告辞了。”
说罢,牵着云落的手就往门口走去。
云斐和白白紧跟其后。
云落低着头从那人身边匆匆而过,余光只瞥见他雪白的靴子,如今竟是连抬眼瞧一瞧的胆子也没有。
自己果真是变了,以前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云落想想,苦笑着摇了摇头,继续往前走。
云落收回目光,面前的紫色的衣袍惹眼得很。
此刻心中真真是对楚子衡满怀感激了。
靠着他自己总算是有惊无险地出来了……
“娘亲!”脚还没迈出门槛,身后就传来白白的叫声。
诸事不吉,万事不顺。
云落毫不犹豫地甩开楚子衡的手往回奔“白白!”
脚却在看见白白的那一瞬间定住了。
她转身只看见白白抱着他的腿,他背对着她,云斐则在对面站着,面前横着一把剑——云斐被拦住了。
听到云落的喊声那一瞬,他愣住了。
他手一收,放下剑,云斐抱起白白疾步朝云落走来,怕他再起什么疑心,云落将云斐二人推到门外,自己则急急地跟过去。
手腕被死死扣住。
“七七。”
四荒之内,只有他会这么喊她。
神京城太子月泽。
她从前的,夫君。
云落哆哆嗦嗦地折回身子,想着要不要坦白,眼里却只看见他脸上的黑色布条。
他看不见。
他这么厉害的人,怎么会将自己的眼睛给伤了呢?
刚进来的时候一直背对着他,没有当着面看他,不知道他眼睛看不见,难怪他一直没有认出自己。
来不及细想,云落当务之急是不能让他认出来。
云落立刻变脸,尖着嗓子叫唤“您怕是认错了,我不叫七七。”
“你是。”
不容置疑。
“我真的不是,您看不见,真的认错了。”云落诚恳地撒谎。
月泽没有再说话,那张蒙了布条的脸静静地对着云落。
看着那熟悉的脸,云落有点恍惚。
四荒里最负盛名的青年才俊当数神京城太子爷月泽,才华无双,容色过人。
年纪轻轻便飞升成了四荒仅一位的神殿。
世人赞他:“容止端雅,世无其二;出尘清姿,无人可及。”
云落一眼便瞧上了他,就是因为他这副好皮囊,在四荒众多青年才俊中尤为突兀。
云落识字不多时,捡不着合适的词来表达她溢于言表的赞美之词,问怀澈吧,他与月泽走得近,不大方便,她便去寻了肚子里有几滴墨水的天枢星君。
吃了她三碗面之后,天枢星君广袖一挥,大笔一落,送了六个字给她。
“四荒第一绝色。”
她还真的拿着这个词去夸月泽了,被三十六天的师兄弟们笑了足足一月有余。
可月泽是真的长得好。
此刻瞧不见他的眼睛,若是布条摘下,那眉眼间定是如冰雪堆砌,清冷幽贵,他是神京城高高在上出尘的嫡仙,不该是她所妄想的,也不能是她所妄想的。
当初那些日子,就当是自己偷来的吧。
“翠花?”,云落飘啊飘的思绪顷刻间被打断得干干净净。
楚子衡装作疑惑不解的模样走进来,眼角一跳,指着月泽握着云落的手怒喊“你你你干什么呢,你个浪荡子!别以为你是太华的弟子就可以无法无天了,光天化日之下调戏良家妇女。”
说罢,上来就是扳月泽的手。
月泽什么也不说,就是握着云落的手,那双看不见的眼睛落在云落身上不肯走。
周围一众的太华弟子皆是呆立于当场,面上表情千奇百怪,眼珠子都仿佛要掉下了一般。
“你们还愣在那里干嘛,快点过来帮忙啊。”楚子衡居然扳不开月泽的手,朝着周围嚷嚷。
“清,清微君”,若尘握着剑小心翼翼地靠过来“您这是……”
“不知这位口中的‘七七’是何人?此刻在何处,快来解救解救我这无辜小女子啊。”云落将脸朝向若尘,面上尽是委屈之色。
若尘犹豫地看了看月泽的脸,对着云落摇了摇头,然后以极其丰富的姿势告诉云落……自己也不知道。
这时旁边有个年纪尚小的太华弟子动了动身子,挪到若尘身边,告诉若尘:“若尘师兄,我未入太华之前,家里依稀曾提起过清微君似乎与一位名唤‘七七’的女子有过一段不大好的情缘。”
何止是不大好的情缘啊,简直是孽缘啊。
说罢,他退了回去,那帮子师兄弟开始悄悄讨论:“清微君这是怎么了?”
云落收回思绪,凝视着面前的月泽。
原来你也会为我难过的么?
云落闭了闭眼,幽幽地看着月泽“夫人若是去了,不必强求。”
月泽的手一紧,握得云落的手有点疼。
“娘亲他是谁?”白白见情况不对,马上扑了回来,胖胖的手拽着月泽的手“你放开我娘亲!”
“你是……”月泽一怔,低下头看白白,虽然看不见,但是能感觉得到紧紧挨着自己小腿的那一团温暖。
“我是她儿子!”白白再次骄傲自豪地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云落,懵了一会儿,才想到“哦,我忘了,你看不见。”
“你的,儿子。”月泽念着,低低的声音竟是莫名的让人有点心疼。
“是啊,我与夫君就是陪着孩子出来游玩一番的。”云落趁机收回手,拦住白白,往后退了几米“不知道您夫人是否……”
“她没有,对不住,是我认错了。”月泽略垂首“你与她声音很像。”
听了一会而,月泽又补充道“她也喜欢戴着铃铛。”
“铃铛啊,你要是喜欢我可以给你几个。”说罢,云落真的就去解腰间的铃铛。
“不必了。”
“我带了很多,你问问旁边的人,你要是真喜欢我给你几个,不用客气。”
“不必了。”
“那,那好吧”,云落讪笑几声“就此便告辞了。”
“走吧走吧,这群人真是晦气!”楚二少爷见此快速携了云落白白往外走,走到一半,不知道做什么,回头看了立在原地的月泽一眼。
而后大步流星地出了门。
出了客栈之后,云落自然是不会再去找客栈住下了,她要赶紧回酆都城。
接下来的事情太华一定会处理得十分妥当。
出了兴州城,楚子衡笑容灿烂地与她道别,看起来心情颇好。
“小落子,小爷这就走了,不用送了。”
“你去哪里?”
“自然是回小爷的北邙山,不然还能去哪?去酆都城?”楚子衡拨了拨额前的碎发,露出那张脸,玩笑似地问道“诶,你要是请小爷去,小爷勉强可去一去。”
“鬼殿觉得勉强,我就不请了,何必大老远地寻个不开心是不是?”
“小爷也就是意思意思,你当真了?”楚子衡撇撇嘴。
“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云落携着白白就要溜,被楚子衡一伸胳膊拦住了。
“鬼殿?”
“小爷还有事要问你”,楚子衡冲云落眨眨眼“你说,小爷与方才那一个,谁长得更好些?”
鬼殿的脾气果然奇怪,旁人见到月泽都是要自惭形秽,有点骨气的也要比比才华本事,没见过……比脸的。
“反正你现在这个样子是比不得的。”云落面无表情道。
“哦,忘了撕下来了。”楚子衡伸手一拉,面皮落在了沙地上。
紫衣男子笑容在边塞略显毒辣的日头下竟然泛着一层柔和的光,云落这是第一次好好看他的模样。
她在四荒活了那么久,以为没有人能及得上月泽的,无论是才华天赋还是样貌。
不可否认,她错了。
在此事之前她从未见过这位鬼殿,不知道他是个什么样子的人,只听说他总爱披着别人的面皮,模样千变万化,从来没有人见过他真正的模样。
那一夜在街上,夜色深重,掩了他的模样,月光之下只记得那颤颤的泪痣和亮如辰星的眸子。
但此刻她看得清楚分明。
若月泽真要与之相比,楚子衡的容貌明显更胜一筹。
五官虽然带着一股强势,但线条流畅,皮肉匀称有华丽感,他总是漫不经心地笑着,眼角那颗泪痣随着他的笑熠熠闪光,招人得很。
“鬼殿这张面皮倒是不错,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云落勉强地笑笑,尽量避开与月泽有关的事。
“这张面皮么,倒还真不是小爷从哪拿的”,楚子衡歪着脑袋,露出洁白的牙齿“这是小爷自己的面皮,怎么样,是不是不错?”
“是不错”云落点点头,发自内心地赞美了几句“鬼殿姿容不凡,四荒怕是没有没有几个人及得上。”
几句赞美之后,总算是送走楚子衡这尊大神了,云落牵着白白的手,云斐走在云落身后。
无奈白白不肯动。
“怎么了?”云落低着头去看白白。
“娘亲不是说办完这件事就去这座城最好的酒楼吃一顿么?”
“这个……”云落耐心地哄着白白“下回好不好,这次娘亲有急事,咱们先走。”
白白咬咬嘴唇,点头“好吧,但是娘亲不要忘了。”
“知道啦,咱们快走吧。”
云落迈开步子,还没走两步,便被拉住了。
云落复低头,道“又怎么了?”
白白指了指身后。
云落欲哭无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