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落再睁眼时,已经躺在酆都城的忘川小筑里了。
“啊,小殿下醒了!”一只女鬼握着一块湿帕子,飘啊飘,幽幽地飘到云落的床边,见到云落睁开了眼,尖叫一声扔掉帕子,扭着丰满的身子飘了出去。
不多时,一大群人就涌了过来。
“落儿,现在感觉如何?”
为首的男子面容坚毅,五官分明,高贵大气,着一身玄色蟒袍坐在床边,低着头心疼地瞧着云落。
“帝父……”云落从被子里伸出手,捏了捏北阴大帝宽厚的手“我没事。”
“你啊你”,北阴大帝挥挥手,让跟在身后的一众鬼医退下“真是让本帝担心死了。”
“是帝父将落儿扔出去的。”云落撅起嘴,松开手,扭过头不去看他。
“是是是,本帝错了”,北阴大帝陪着笑脸“幸好没事。”
“哼,看在帝父这般诚恳的份上落儿就不计较了。”
云落从小就被宠过了头,既骄纵又跋扈,鬼点子也多,好在人聪明,见好就收。
而且她心里面清楚,北阴大帝这次不是来安慰她的,是来问罪的。
“你这次是不是用了罗刹铃”,果不其然,北阴大帝立马沉着脸“本帝都是怎么教你的。”
“帝父我不是故意违背您的旨意,那个时候我若是不用,那么所有人都得死。”云落慌了,马上扭回头去求饶,她知道,帝父总是万般告诫自己绝对不可以用罗刹铃。
帝父什么事情都可以纵着她,除了这个。
“你!”北阴大帝像是要骂她,话到了嘴边又化成了叹息“罢了,你也是为了救人,是本帝没有护好你,此事,怪不得你。”
云落喜出望外——帝父居然不骂她?
“往后不许再用罗刹铃了”,北阴大帝望着云落,伸出粗厚的手抵在云落的脖颈处,那里的跳动很剧烈“你如今心窍还未长全,擅用罗刹铃会要了你的命知道吗?”
“知道了”,云落小声应下“帝父说过,不到万不得已,是决不能用罗刹铃的,这次是我犯了错,我自领惩罚。”
北阴大帝点点头。起身,双手负于身后正欲离开。
“帝父!”躺在床上的云落犹豫了片刻,喊了出来。
“那两个鬼差没护好你,降了职,与你一同受罚之后便放到这里做杂役。”北阴大帝早知道自己女儿要问什么“庙里的人此刻还在本帝的寝殿,你收拾收拾就过来。”
云落听完便放下了心,帝父没有对他们怎么样。
不过,要她去寝殿做什么?
容不得多想,北阴大帝一出了忘川小筑,云落立马吩咐身旁的鬼奴起身为她洗漱。
鬼奴手脚利落,很快就将云落收拾妥当,云落在一众鬼魂的簇拥下朝北辰宫走去。
“帝父,我来了。”
酆都城一向阴冷,云落身着红色小袄,有些圆润的身子伏在大殿门前行了叩拜礼。
“小殿下,这是您帝父的寝殿,不用这般……”远远地有只声音尖细的鬼迎过来,一边扶起云落一边心疼道。
“崔掌事,酆都城的规矩摆在这里,谁都不能违反”,云落呵了两口热气在手上“我也不可以的。”
崔掌事宠溺地牵着云落的手往里面走去“是,小殿下这般明事理,大帝心里一定高兴。”
云落扬起小脑袋,笑嘻嘻地看着走在身旁的崔掌事。
自打云落记事起,崔掌事就在此处了。
也不知道他在这里呆了多少年了,只知道他是北阴大帝用罗刹铃炼出来的鬼,也是唯一一只。
没名没姓的,帝父就封了个管事的头衔给他,让他在北辰宫呆着,无事的时候便托他照顾一下云落。
因此云落自小就跟崔掌事亲近些。
“大帝,小殿下到了。”崔掌事停在北辰宫外,尖着嗓子叫唤道。
“进来吧。”
云落抽抽鼻子,松开崔掌事的手,往前蹦了几步,忽然想到什么似的,回过身朝崔掌事挥挥手“崔掌事我进去啦。”
每次云落要走,都会和崔掌事道别,这是习惯。
“是,小殿下,您慢点。”崔掌事僵硬的脸勉强动了动,那张嘴机械地往上提,看得出来,崔掌事已经很努力地在挤出一个微笑了,但是效果看起来并没有那么好。
云落一蹦一跳地进去了,头上扎着的两只小辫子随着她的动作晃来晃去,崔掌事远远地站在宫门外,眼里只有那两只晃来晃去的小辫子。
“帝父?”云落进了殿,大殿里一片寂静,两侧齐刷刷地立着排列整齐的鬼,均是低着头默然候在一旁。
“嗯?才几日未来,帝父殿内怎么多了这么多的鬼侍?”云落蹦到一只鬼侍下面抬起脑袋盯着他看“怎么有些眼熟……”
“十一来啦!”哗啦啦涌出来好几个人。
云落还没反应过来身子便离了地面。
十阎殿转轮王举起云落转啊转,笑容灿烂“许久不见我们十一了,怎地又胖了许多。”
云落一记白眼给他。
“老十,你先把十一放下来,这么转是要晕的。”一旁的九阎殿平等王好心劝道,伸出长臂意欲从转轮王手里夺下云落。
转轮王自然是不肯给,于是兄弟两个开始你争我夺,立在周围的几个阎罗王见状,纷纷加入争夺云落的行列。
云落:旋转,跳跃,我闭着眼……
“都别闹了,快将十一放下来!”五阎殿年纪虽然不是最大,但是却是兄弟里面最有威望的,他一开口,登时就静了不少“各位哥哥弟弟我们还是快些进去吧,帝父还在里面等着。”
云落晕晕乎乎地落了地,看着自己的傻哥哥们皆是宠溺地望着她“十一先吧。”
云落无话可说,扭着短短的身子走了进去。
自家的十个哥哥天不怕地不怕,最怕帝父。
云落走进内殿,殿中央的沉香木雕花大床上层层帷幔披落下来,云落只能隐约瞧见有个脑袋搁在玉枕上,但是看被子隆起的样子,那人身形比较小,决计不会是自家帝父。
“帝父你在哪?”见殿内躺着的人不是北阴大帝,云落干净利落地转身走人,一边走一边习惯性地喊“帝父?帝父?”
“唔,好疼”,床上传来几声轻轻的呻吟,那个脑袋动了一动,接着被子被掀开来,一个身影坐了起来“你是……何人?”
少年声音略显稚嫩,但是清冷异常,许是刚刚睡醒,还有点沙哑。
“我是酆都北阴帝姬,你又是何人?为何会在我帝父床上?”云落见他醒了,伶牙俐齿地回道。
“酆都……北阴帝姬……”那少年似乎是懵了,半晌没说话,过了片刻才喃喃道“我为何会在此处……”
“这可得问你自己。”云落见状,也不去找自己帝父了,靠着门懒懒地盯着帷幔后面那抹小小的身影。
“我,我这是在哪?”帷幔后面忽地又坐起来一个身影,那人茫然地张望着四周。
“这这这这怎么还有一个?”云落压根就没想到过自家帝父床上会有两个人,在她印象里,帝父的床几乎是无人可近,现在坐在上面的,还不止一个,惊得她一个不稳跌坐在地上。
“落儿。”宽厚有力的手一把将云落提了上来。
云落委委屈屈地盯着他“帝父,你不要云落了吗?”
“此话怎讲?”北阴大帝端着一碗药面色慈祥地瞧着自家女儿。
“你从来都不让旁人碰你的东西,尤其是床,可是你床上现在有两个人,我若是没有看错,应该是两个与我一般大小的少年”,云落瘪嘴“你是不是不要云落了,所以捡了两个回来做儿子?”
“本帝最不缺的就是儿子”,北阴大帝哭笑不得“落儿怎么会这么想?”
“也对。”云落不禁回过头瞟了瞟自己十个哥哥,皆是庄重严肃地站成一排。
“落儿知道他们是谁吗?”北阴大帝指了指那帷幔后的两个人,微笑着问云落。
“不知。”
“是你救回来的那两个人。”
“两个?我原以为只有一个。”云落瞪大眸子,奇道。
“如今你知道了,来,将这碗药端给他们服下,与他们说说话”,北阴大帝继续微笑“本帝有事要与你哥哥们谈一谈。”
云落接过药,乖巧地点点头。
回过身看自己的哥哥们,一脸酸样。
北阴大帝宠爱幺女的事全四荒都知道,但是旁人不知道的是,北阴大帝对于自己的十个儿子,简直是苛刻得要命。
听到北阴大帝与自己有事要谈一谈,再看看云落端着药乖乖地立在前边,他们面上表情千变万化,不甘羡慕嫉妒恐惧……最后灰败着俊脸跟在自己帝父身后出去了。
云落目送着自己的哥哥一个个地跟上刑场一般出去了,这才慢悠悠地转过身朝床上那两人走去。
她立在帷幔前,努力调整好一个温和的笑容,而后腾出一只手,掀开帷幔。
华服的少年端坐在床上,看起来,脸色苍白,虽是有些憔悴,相貌倒是挺好,唇红齿白,眉眼精致,一双清澈的眼冷冷地看着云落。
另一个少年着了蓝边白衣,衣衫有些褴褛破败,眉眼间满是漠然,容貌漂亮,抿着唇不发一言,沉默地看着云落。
两个人都是有些狼狈。
衣服零零碎碎破了不少地方,华服少年还好些,白衣少年身上那件着实破的不成样子了,袖子都少了一截。束发的发带也不知哪去了,墨色长发虽光滑柔顺,此刻也是乱糟糟的散落在身后。
不过皮囊是真的好。
他二人不发一言,漆黑的眼眸里倒映着小小的云落。
看得云落直发毛,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难道今日又忘了把脸上的皮撕下来了?”
少年们的脸黑了黑。
“你们这张面皮不错啊,比我见过的都要好看。”云落由衷地赞美道,顿了一下,觉得自己这么讲不大妥当,改口道“我是说,你们长得真好看,对,真好看。”
床上两个少年脸再黑了一点。
云落急,找不到合适的话来接下去,只把怀里的药硬生生塞过去。
“给,这是你们的药,快喝了吧”,云落带着满满的诚意望着他们两个“喝了身子就能好了。”
少年不语。
“怎么不喝?”云落伸长脖子朝外面张望了一下,殿外隐隐约约有谈论的声音——看来帝父他们还要一会儿。
云落皱着眉思考了一下为什么他们不喝药的原因,片刻之后猛拍大腿“我知道了。”
她二话不说取过碗里的汤匙,盛了满满一勺药喂到华服少年的嘴边“你们是要喂啊,早说嘛,我小时候也是这样,不过后来就好了,你们不必害臊。”
说罢,那汤匙凑了过来。
华服少年扫了一眼之后拼命抗拒,无奈身体虚弱,最后不得不屈服在云落的“淫威”之下。
白衣少年自然是也逃不过。
年幼的云落举着汤匙,一勺一个,终于是把药喂完了。
华服少年与白衣少年倒在床上,脸涨成了红色,抖着嘴唇,像是要说什么。
“我知道了,不用客气”,云落大气地摆摆手“我一向都爱帮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