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渐渐沉了下来,夜色侵袭,凉入骨子里。
墨色泼染的夜幕挂上天梢头,略显黯淡的星子一颗一颗浮现出来,静静托在黑夜里。
“真是想不到,这里白日里还是挺暖和的,怎地一到了晚上就如此寒冷?阿斐你冷吗?”云落抱着双臂哆嗦了几下,回过身去看身后的云斐。
云斐立在原地,望着云落摇了摇头。
云斐的怀里传出轻微的打鼾声——白白不知何时睡着了。
云落往后退了一退,靠到云斐身边瞧着睡熟的白白,又看了看只着一件黑色轻袍的云斐,叹了一口气,她忘了,云斐没有感觉。
“虽说你我无碍,但是白白尚小,身子骨弱,我们还是先找个住的地方吧。”云落大步向前走去“我看看啊,这里哪里有客栈……”
云斐抱着白白大步流星地跟上。
“请问有人吗?”云落停在一家小小的客栈前面,敲了敲面前有些破旧的木门,清脆的“叩叩”声在深夜里面显得尤为突兀。
无人回应。
云落退后几步,仰起脑袋朝客栈楼上看去,那里一片黑暗,一丝微弱的光都没有,看起来就好像是没人居住,但是门窗都很干净,云落叩门的时候,还清楚分明地听见房屋内有轻微的脚步声和撞倒桌椅的声音。
毫无疑问,里面一定有人。
但是他们宁可躲在门后偷窥着外面的动静也不愿意开门。
云落又上前敲了敲,朗声道“我知道里面有人,掌柜的快开门,有生意也不做吗?”
里面仍是无人应答。
“真是好生奇怪,送上门的钱也不要?”云落疑惑地盯着那扇门看了半晌,最后还是放弃了“走吧走吧,我们再去看看其他地方。”
云落带着云斐在街上晃悠了大半个时辰,眼见着夜越来越深了,寒意愈发浓厚,竟是没有一家客栈肯收留他们。
“阿斐,你说,他们怎么都不愿意收留一下我们?”云落走到云斐身后,解下他背着的布裹,从里面拿出一条羊毛毯子和一件黑色披风,仔仔细细地将毯子盖在白白身上,又将手里的披风抖开替云斐披上。
“我们今天晚上不会要露宿街头了吧”,云落将给云斐的披风围好,才稍稍一转身,身上便落了什么东西,云落一偏脑袋,果不其然,那件才在手里的披风一下子又到了自己身上。
“阿斐,我还好,不怎么冷的……”云落苦着脸瞧着那面无表情的少年“你不用将披风给我。”
“落落,我不冷”,云斐很难得地吐出这么多字,一双静静的眸子就那么看着云落“你知道。”
云落不知道自己该难过还是该欣慰,或者是既难过又欣慰?
“好吧,知道你体贴我”,云落拢了拢身上的披风,拉了拉云斐的袖子,朝他笑了一笑“走吧,我们再看看,也许能找到可以住的地方。”
云斐脸上的表情缓了一点点。
云斐很喜欢她笑,不喜欢她哭,这是千百年以来与云斐相处之后云落对云斐能够肯定的唯一一件事情。
“你们,住店?”还没等云落走几步,就有略带慵懒的声音传来,云落下意识地循着声音望去,有一个穿着紫色轻纱的年轻妇人似笑非笑地盯着她们。
整条街上除了云落一行人就只有她一个人站在外面,夜风轻轻卷起她的薄薄的裙子,姣好的身段若隐若现。嫣红的唇微微向上弯,丹凤眼里溢满风情,整个人说不出的妩媚,妩媚得不似凡人。
这种场景怎么看怎么诡异。
“嗯”,云落不知道该怎么接她的话,只好闷闷地应了一声。
“那进来吧”,她伸出素白的藕臂,在空中轻轻点了点“一个,两个……三个。”
云落回过头去看云斐,云斐一动不动地盯着怀里睡得极不安稳的白白。
“好吧,我们就住在这里吧。”云落下定决心,云斐好歹也是个有点本事的主,最起码还能护住自己和白白周全。
走过去时,云落还特意抬头望了一眼那客栈的名字——凤仪客栈。
云落随着那紫衣妇人进了客栈,惊讶地发现店内点着几盏小小的油灯。
要知道,刚才在街上,一片漆黑,无人点灯。
云落心中对这个妇人的疑虑和戒备更重了。
“你们就住在那两个厢房吧”,妇人指了指楼上微微透着光的两处房间,便径直坐在桌子前,拾起桌上的一面绷子,纤巧的手指飞起落下,竟是在做刺绣。
“那,多谢了。”云落临上楼前,对着妇人道谢致意,从布裹里面取出几两碎银子递给她。
“不必了。”妇人却自顾自地做着手里的活,连头也没抬。
“这怎么可以……”云落更加奇怪了,哪有住店不要钱的?
她云落,最不相信的就是天上白白掉馅饼,以前她天真无知的时候也信过,只不过下场着实凄惨,从此以后便再不相信任何便宜之事。
“你们是贵客,请到你们是小店的福气,哪里还敢收贵客的东西?”那妇人虽是低着头,却是轻轻地笑出声,笑声很是柔婉娇媚“对了,本店有个不成文的规矩,还望贵客遵守。”
“是什么?”
“睡时勿要灭灯,由着它燃至天明。”
“我明白了。”
云落只好揣着满腹的顾虑上了楼。
“阿斐,你住在那一间吧”,云落从云斐怀里接过白白“我与白白就睡在你的隔壁,一有什么事便立刻叫你。”
云斐微微一颌首,大步踏进隔壁的厢房里面。
云落将熟睡的白白搁在床上,为他盖好被子,掖好被角,坐在床边,就着微弱的光芒瞧着他。
白白虽生得一副五岁童子的模样,可实打实的已经有五百岁了,样貌品性都像极了他,这白皙得不似常人的皮肤也是随了他,云落不知道这对白白究竟是好还是不好。但是对云落自己,看见白白的时候,总是有些莫名的心慌。
低低地叹息了一声,再过一段时间,她就能回酆都城了吧,那么久没回去了,十殿哥哥们一定很高兴,自从自己出了那件事他们就一直记挂着自己,就等着自己回去。
一阵倦意涌了上来,云落打了个呵欠,懒懒地褪掉衣袍,将腰上的铃铛解下来放在床头,上了床躺在白白身边睡去。
睡至半夜,云落有点不安稳。
她微微睁开眼,竟然看见一只白皙的手臂正横在她的面前,手掌似乎在睡在里边的白白的身上,云落大惊,一掌朝那手劈了过去。
那手也没有任何其他动作,迅速退隐了,云落翻身下床四处观察,房间内毫无异样。
“有人。”云斐不知何时进了屋,先是瞧了一眼云落,见她没有受伤,这才冷冷地扫视了一下四周。
“是”,云落站在云斐身边,十分谨慎地瞧着周围“方才有人进来了,可是又立刻消失了,我只看见她的胳膊,像是个女的,其他的就没有看见了。”
云斐垂下眼眸沉思。
以防万一,云斐直接坐在屋内守着他们,突遭此变故,云落自然是再也睡不着了,只好合了衣裳坐在床上看着白白。
“阿斐,方才你怎么知道我这里有人?我都没察觉她是什么时候进来的。”云落看着云斐,昏暗的灯光下他的脸看不大真切,但是估摸着也是没有没有什么表情。
“有人。”云斐指了指自己住的厢房,继续低着头沉思。
“你说,你那里也有人?”云落“蹭”地一下跳下床“也就是说,我们,被人盯上了?”
云斐摇了摇头“不一定。”
“但是也是很奇怪”,云落坐在云斐身旁,托着下巴,思索片刻,斩钉截铁道“阿斐,这家客栈疑点颇多,我想,我们可以从这里着手。”
云斐抬起脸,一点变化也没有,但是手指却动了动,云落知道,他是赞成。
云斐什么都好,就是出生时缺了一魂一魄,好死不死,缺的还是第二魂爽灵和第七魄伏矢,影响了神智,无知无感,有的时候甚至还有些痴呆。
两个人皆是心事重重,自然是一夜无眠到天亮。
云斐不睡觉毫无影响,第二日出去还是原来那副模样,云落这个人最是受不得休息不足,才一个晚上没有睡好,便现出了两个黑眼圈,面上也尽是疲惫之色,看起来很是憔悴,不知情的人瞧见还以为是被抓去做了几年的苦工,昨日刚刚释放回来。
白白清晨醒来时瞧见云落这幅模样倒是很淡定,一边揉着眼睛一边打呵欠“娘亲,你昨晚又没睡好?”
“嘿嘿嘿,是呀,昨晚有些热……”云落有点心虚。
“你不会是在想男人吧?”白白翻身下床,自己穿好衣服一边翻白眼。
刚离开那个人的那段时间,云落在鞠陵于天关着,总是睡不好,每至半夜惊醒,委屈万分,坐在床头独自流泪,流泪的潦倒模样倒没有叫白白瞧去,不过第二日起来面上的倦色与悲戚都让白白看了个熟。
白白见自家娘亲这幅鬼样子,自然是满心疑惑,“噔噔噔”地跑去找住在对门的干娘询问。
白白不知道自己有爹,以为自己是娘亲一个人生出来的,这件事情所有人都瞒着他,因此干娘也不好说什么,就支支吾吾,遮遮掩掩胡诌了个解释搪塞过去了。
但是,白白何其聪明。
他通过干娘的只言片语,如“男人……你娘亲喜欢……伤心……孤独”,也不知道他究竟听了什么过来,最后总结出一个结论:自家娘亲独自一个人实在寂寞,忍不住要想男人,想着想着觉得别人都有,而自己没有男人真是太可怜了,因此便要落泪。
白白觉得很有道理,对此深信不疑。
云落解释过,可惜不管用。
白白只会认为她是觉得害羞与丢脸。
每次云落解释一遍都要将脸皮褪下一层,后来索性随他去了。
“哟,贵客这是没有休息好?”
楼下紫衣妇人斜倚着柜台,手里拨着算盘,擦着上好胭脂的脸上依旧是似笑非笑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