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落带着云斐出了酆都城,一路上竟是畅行无阻,顺利得很。殊不知皆是十殿阎罗和北阴大帝有意放他们出去。
云落出了城之后也没走多远,将云斐安置在距离酆都城不过十里的一间空屋子里,又安排了几个自己殿里信得过的鬼侍便离开了。
“云斐,切莫注意,勿要再上了他人的当。”云落临走前还是不放心,嘱咐了云斐一遍又一遍,云斐本是不愿意留在这里,非要跟着云落走,云落事务缠身,哪里还有精力再去管他,只能将他留在这里,待事情水落石出再过来接他回去。
走出屋子前,云落咬咬牙,再次回过头望了屋内一眼,狠心离开。
回到酆都城的时候天色已晚,发现云斐失踪之后,城里果然乱成了一锅粥,云落只装聋作哑,匆匆应付了几声就要回寝殿去休息,众人皆是觉得奇怪,但只当她是操劳过度,加上最近事情那么多,有些烦心,故而想要休息,也就没再追问。
云落一回忘川小筑,鬼婢们早就备好了热汤,就等着她沐浴。云落原是什么也不想干,就想好好地睡一觉,身子骨酸痛得厉害,加上这鬼婢一个劲地催着她,心内想着沐浴一番对身子也好,便慢悠悠地随着鬼婢去了。
云落沐浴向来不在屋内,在忘川小筑旁有个小小的偏殿,里面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个巨大的坑,足有一人高,水是从外边的忘川河引过来的,常年温暖。孟婆汤主要以忘川河水为主,辅以良药,能够起到抹去记忆的作用,但是单单忘川河水却不可直接饮用,若是直接喝下忘川河水,不仅会灼伤肌肤,忍受啮心蚀骨之痛,修为根基薄弱者落入忘川河,十有八九会被吞噬得连骨头渣都不剩,只不过,毕竟是酆都城的东西,对酆都城里的鬼竟是毫无作用,若是非要论一个用处,就是拿来沐浴。
这水常年温热,用作洗澡水实在是最适合不过,且其还能洗去凡世俗气,那些肮脏的东西水里一下子就化了。
云落浸在热气氤氲中,脑海中一幕幕走马观花似的,她挥挥手,疲惫道:“你们都先出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鬼婢们领了命令,一个个地退下了。
云落伸出两根手指望着,最近不知道怎么回事,总是会想到从前的事情,月泽那个时候住在酆都城,还有同行的一个少年,他们三个甚是亲密,成日里形影不离,云落还记得,身着蓝纹白衣的月泽总是很纵着她,而且很爱笑,笑起来特别好看,还曾经与她私定终身,也就那个时候云落才下定决心嫁给他的,不过月泽回到神京城之后不仅模样变了许多,性情也大变,再不像从前那般温和近人,变得不爱说话也不爱笑,不知道月泽究竟是经历了什么才会变得这般,还有那个同行的少年,跟着月泽去了神京城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他,不知道现在过得可还好?
忽然间,云落的头有些痛,记忆中蓝纹白衣的少年的脸开始放大,逐渐清晰,眼睛里是蔓延的笑意,眼角好像是沾了什么东西,是泪吗?可是为什么月泽会哭呢?他从来就不会落泪的啊。另一个华服的少年冷冷地瞧着云落,面上神色清冷得很,但还是将手里的糕饼递给了云落。
袅袅的桂花香飘来,云落怔住了,低头望去,水上漂浮着的竟是朵朵嫩黄色的,碎碎的桂花,想来是鬼婢察觉她喜欢桂花,故此将沐浴用的花瓣换成了桂花,只不过桂花……
云落想起来那一年,她在太华做错了事情被罚在偏远的佛堂里跪着抄经文,抄不完不准离开,云落也不知道抄了几天还没抄完。周围荒无人烟,偏僻异常,连个鸟都没有,她简直是要憋坏了。
某晚,清凌凌的月色之中,佛堂的门开了,月泽背着他的清微剑从外面走进来,身上积了厚厚一层雪,他依旧是冷着一张脸,进来的时候外边风好大,月泽裹挟着一阵凉意走近她,站着看了佛堂前的佛像一会儿,跪在她身边虔诚地拜了一拜,云落根本想不到还会有人会过来看她,更何况这人还是月泽,直愣愣地盯着月泽看,也说不出话来。
月泽拜完,回过头去看云落,云落才猛然醒悟过来,月泽身上还有好多雪,屋内暖,月泽头发上的雪都化了,顺着他的额头流下来,作为月泽的准媳妇,怎么能让自己的准丈夫吃这种苦?
于是她忙不迭地掏出怀里的锦帕替月泽擦脸,手还没靠近就停住了——月泽从不喜欢旁人碰他的脸,于是云落悻悻地收回手,将帕子塞给月泽:“阿泽,那个,擦一擦。”
月泽接过帕子也没看云落一眼,自己低着头擦着,云落心疼地替他掸掉身上的雪:“这大冷天的,你怎么过来了?”
月泽擦完脸上的水,从怀里掏出一块东西:“今日太华新做了糕饼,过腻,我不喜欢。”
原来是太华做了新的东西了……云落很高兴,毕竟这是月泽亲自来送的东西,于是擦干净手,将东西接过来,油纸包着一大块的糕点,云落一拆开就有一股浓郁的桂花香,双眼顿时放光:“桂花糕!”
月泽往后退了一退:“嗯。”
云落那个时候还不知道他受不得桂花的味道,只是顾虑到自己许久没吃东西了,万一吃起来那副模样不雅观,叫月泽看了去,月泽会不会嫌弃她,于是再小心翼翼地收起来,包好,讨好似地笑:“真是多谢阿泽了。”
“快吃了。”月泽别扭地往后再退了一退。
云落的话被他的动作一堵,但是现在吃难免不会影响到自己在月泽心中的形象,她又不舍得这么快就让月泽走,迟迟拖着不肯吃,月泽仿佛是看出了她的心思,立刻回道:“我出去看一下。”
大雪天的,又是晚上,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看的,但是月泽说完就出去了,云落瞥见月泽出去,忙不迭打开油纸,一口吞了半个,天知道她有多饿,被罚在佛堂也是三日了,竟是没有一个人过来看她,她饿不死可是饿着也难受啊。
这糕饼不小,偏生又干得很,云落一口半个自然是噎住了,咳个不停。月泽在外边显然是听见了这声音,走了进来,不过看得出脸色极其不好,云落当时还以为是自己的吃相太难看了招到了月泽嫌弃,不过现在想来月泽可能是给桂花糕的味道熏的,他走进来,放下一个小瓶子就急匆匆地走出去了。
云落用力咽了咽,再慢慢移过去取了小瓶子,打开猛灌了一口,甘甜的味道顺着桂花糕滑了下去,云落就着甘露吃完了一整个桂花糕,心满意足地拍拍肚皮,继续爬回去跪着抄经文。
月泽见她吃得差不多了,也走了进来,整了整衣袍,坐在云落对面。
“阿泽你不回去吗?”问完云落就后悔了,她其实舍不得月泽回去。
“天色已晚。”月泽抬眸望了望外边,天确实黑了,云落也看过去,点着头附和:“对对对,天都这么黑了,你回去也不方便,那,那就在这里将就一晚?”
月泽没回她,只是放下剑,拿起案几上云落抄写的经文:“你抄了多少?”
“抄了七卷,还有三卷呢……这经文这么多,神尊怕是要我命。”云落打了哈欠,拿起笔接着抄,抄着抄着就睡过去了,朦胧间,她好像是看见月泽拿起了笔。
月泽肯定是帮她抄了的,不然第二天一睡醒,月泽虽然不见了,但是案几上整整齐齐地摆放着十卷经文。
彼时云落在佛堂呆了那么几天,竟是忘了那一日是中秋节,本该和家人团聚的日子,只不过她犯的错大,太华神尊亲自下令关进佛堂抄经文,抄不完不准离开。
云落笨手笨脚,一直抄不完,也就没人敢放她出来,甚至都忘了给她送饭。
幸好,月泽来了。
若是问云落何时下定决心嫁给月泽,那云落肯定是回答儿时那一次的私定终身,若是问云落何时情定月泽,那便是这个时候,外面鹅毛大雪,屋内烛影憧憧,云落倚在案几上睡着了,月泽端坐在她对面认认真真地誊抄经文。
云落的脑袋在水中沉沉浮浮,摸了一把脸,面前一片模糊,隐约中好像看见一个人。
她一怔,方才不是已经将所有的鬼婢都遣出去了吗,这会子怎么还会有人在这里?
“我不是说了我想一个人静静么?你怎么还在这里?”云落皱眉道,眼下这些鬼婢都是这般骄纵了吗?连主子的话都不听了,虽然她云落从不拘于这些,可这会子她心情非常不好,就是见不得这般无法无天。
“七七,是我。”那边顿了一下,缓缓回道。
“啊啊啊啊啊月泽你疯了!”云落惊得从水里弹起来,忽然想到自己现在不着寸缕,又羞得钻了回去:“这是我沐浴的地方,你怎可轻易闯进来?你你你你怎么回事?”
那边的男子声音也有些嘶哑:“方才追一个人,不料……”
“月泽你现在给我出去!”云落恼羞成怒,追一个人追到她的澡堂子来了,他们现在已经不算是夫妻,这,这有损她云落的清誉。
“七七,,我不是故意的。”
你要是故意的那还了得!
云落闭着眼,幸好热气大,遮住了两个人,只隐隐约约看得见一些轮廓,云落擦了擦眼睛,望见那一袭白衣,果然是月泽,他站在不近但也算不得远的地方,动也不敢动。
“殿下您怎么了?”外边忽然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听声音足有七八个,看来是云落刚才的动静引来了不久前才被遣出去的鬼婢,只不过没有云落的命令,她们也不敢贸然进来,只能在外面询问:“殿下您没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