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楚子衡起了个大早,马不停蹄地就朝云落的卧房而来,鬼婢在外面守着不让他进,楚子衡一肚子委屈无处发泄,瞧着鬼婢模样水灵可爱,说话又轻声细语,想来是个胆小的,忍不住就想捉弄她一番,故意恶声恶气道:“你知道小爷是谁吗?竟敢拦小爷的路,活得不耐烦了?”
那鬼婢果真吓得不停往后退,不过口中还是坚持着:“殿下还未起来,您万万不可往里闯。”
“你这小丫头还真是……”
“住手!不准欺负婢女姐姐!”,楚子衡正欲再捉弄她一番,只觉靴子一沉,他低头望去,一个小脑袋正紧紧靠在他小腿上,楚子衡苦笑一声,伸出长臂捞起他,点着他的额头笑道:“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我娘亲。”白白似乎是不满他方才的举动,护住自己的额头,瞪着他,“不准戳我脑袋,会便笨的。”
“你这么聪明,笨一点也没关系。”楚子衡哈哈大笑,抱着他逗他玩。云落从屋里出来恰好看到这一幕,见白白和楚子衡玩得高兴,就在一旁站着看了会,月泽从她身后绕出来,也看着楚子衡和白白,过了片刻道:“想不到他这般喜欢小孩子。”
“是啊,都说他杀戮成性,冷酷无情,可我这一路走来,倒觉得他比寻常人还要好上许多倍。”云落脱口而出,望向楚子衡的目光里带满了欣赏。
“啧啧,要夸小爷就当着面说,这样鬼鬼祟祟躲在后面夸人多不厚道。”楚子衡耳朵尖得很,早就知道云落和月泽在一旁看着,不过白白玩得兴起,他也就陪着他多玩了一会。这会子白白玩的有些乏了,便由旁边的鬼婢带着去休息了,楚子衡接过鬼婢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汗,朝他们二人走来,面上笑意依旧。
“想不到我家白白这般顽劣,竟是拉着你陪他玩,我晚些时候一定教训他。”云落笑着,打趣楚子衡,“谁人不知你鬼殿忙得很,脾气也是冷得很,他敢拉了你来玩……”
“正合我意。”楚子衡丢下帕子,笑嘻嘻地凑近云落,“小爷还怕他不愿意一道玩。”
“话说昨夜清微君睡得可好?”楚子衡对着云落嘻嘻哈哈完,又凑到月泽面前去闹他,月泽显然是受不了楚子衡这么热闹的性格,朝旁边避了避,正待说些什么,门外传来了天枢星君的声音:“云落,你起了没?我今儿个起了个大早,就等着你带我在这酆都城里逛一逛。”
楚子衡听到这声音,眉毛一挑,奇道:“这是谁?听着声音倒是很耳熟。”
“这是天枢星君,我昨夜与你说过他来这里的缘由。”云落心里“咯噔”一下,看了一眼身边的月泽,只道不妙,赶紧连推带拉地将月泽拖进屋里,锁好门,整理一下仪容,笑容满面地走过去开门。
“天枢星君起得可真早,我这才刚刚从房里出来,还未吃早膳,不知星君你吃过早膳了没?不如我们先吃了早膳再四处逛如何?”
天枢星君想了想,点头答应:“也是,你这么一说我竟是觉得有些饿了,不知道你们酆都城都有哪些好吃的。”顿了一顿,他神色一变,捉住云落的胳膊问:“该不会又是那些给死人吃的吧?”
“有我在,自然是不会让星君吃那些的。”云落见到成功将天枢星君支开,心中偷着乐,“跟着我去吃些酆都城的特色小食,都是些少见的但一顶一美味的食物。”
天枢星君即刻收拾完毕等着和云落出门。
云落使了几个鬼婢跟着,打理妥当之后就打算和天枢星君出去,这个时候一直在旁边没有吱声的楚子衡长腿一伸,拦住了云落的去路,他歪着脑袋瞧着云落,微笑着:“小落子这是去哪,也不带小爷去溜达一圈?”
云落回眸瞪他:“我现在没有空与你闲玩,你又不是不知道……”
“知道什么?”楚子衡无辜地眨眨眼,“小爷什么都不知道。小爷现在只知道你们要出去玩,你愿意带着他去逛这酆都城,怎么就不带小爷去呢?要知道小爷来这里的时间比他长多了,你都没有时间带小爷出去走走。”
“罢了罢了,一同出去还不行吗?”云落屈服在楚子衡的死缠烂打之下,没得法子,只得带着他一起出去了。
天枢星君拉着云落果真是逛遍整个酆都城。楚子衡手靠在脑后,嘴里叼着不知从哪得来的麦芽糖跟在云落和天枢星君身后,面无表情地盯着她们。
天枢星君原本是凡世中人,自幼流连在烟花巷柳之地,各种繁华热闹都看了一遍,性子也越发张扬,喜热闹不喜冷清。后来飞升做了神仙,在神京城过着清心寡欲的日子,可把他憋坏了。现下得了这么一个好机会,叫他如何不高兴?他定要好好把握这个机会在酆都城吃喝玩乐尽个兴。
只见天枢星君拖着云落进了一个挂满彩色缎带的楼宇,那楼不是特别高大,但胜在精致别样,楼宇中时不时飘出一阵香气来,有打扮艳丽的女鬼站在楼上对着楼下的过客巧笑倩兮,眉眼传情,云落想也不用想就知道这是酆都城里的勾栏瓦肆,说白了就是妓院。
“我不去。”云落斩钉截铁拒绝,“这种地方,实在是不合适我。”
“云落,你偷偷告诉我,是不是你们家管得严,所以你不敢?”天枢星君凑到她身旁,眼里全是戏谑,“我看你在神京城的时候天不怕地不怕的,什么事不敢做,原以为你胆子大,这要是在自己家里,那还不得上天,没想到被自己家里人管得服服帖帖,连个勾栏瓦肆也不敢进去。”
云落倒真不是因为家里管得严才不去,她只是觉得毫无必要,这勾栏瓦肆向来是男子进出的场所,她一个女子进去也不知道要干什么,再者,那些花花绿绿的女子真真是缭乱了她的眼,还有那股子脂粉香气,熏死人了,也不知道男子喜欢她们什么。
云落不想去,天枢星君执意要去,一旁的楚子衡也是兴致勃勃的样子,云落一人不敌二人之理力,硬生生被拖了进去。
进了楼,云落迎面就来了一个花枝招展的老鸨,笑眯眯地靠近他们,声音之尖只让云落觉得自己耳朵都要聋了,她满脸的肥肉一抖一抖的,见到楚子衡之后脸上的肉抖得更厉害了,目光中更是透露出一种见到宝的意味,急切地迎上来:“哟,二位公子,里边请里边请,清儿姗姗露珠都过来迎客啦。”
一边喊人一边靠近楚子衡,楚子衡面上虽是笑着,手腕却不自觉地往外一堵,银色的护腕将老鸨堵在了合适的距离之外,楚子衡对她一笑:“真正的贵客可不是小爷,是后面那位姑娘,你看她身后跟着都是什么人。”
老鸨看见他的笑容,整个身子都软了,听到他和她说话,更是不知身在哪里,等楚子衡走远之后才幡然醒悟,回过头去打量云落。彼时云落出门出得急,也没有怎么打扮装饰自己,只着了平日里的衣裙,看起来不是很华贵,但是胜在自然舒适,云落也落得舒服。故此老鸨第一眼看见云落的时候,见她是个女子,本来是想将她撵出去的,可是看到随行的二位公子,尤其是楚子衡,一看非富即贵,且容貌上上成,是千年难有一位的贵客,为了不扰了他们二人的雅兴,故此没有将云落撵出去,只是早就嘱咐人看着她罢了。
这楚子衡一提醒,老鸨子方知云落不简单,不过等真正看清楚云落身后跟着的鬼婢的时候,她还是惊呆了。
这些鬼婢训练有素,礼仪得当,且身上所穿的就不是一般鬼婢所能穿得起的衣裳——这是酆都城宫中的鬼婢才有的着装,那么她们所服侍的人,定是宫中的皇亲贵族。
老鸨又悄悄跟在她们身后听着,只闻得这些鬼婢一口一个“殿下”称着云落,心内还在奇怪,酆都城总共就只有十个殿下,且都为男子,何时出了一个女殿下?这边她还疑惑不解,那边的一个女子凑过来好心提醒道:“妈妈莫想了,这是刚回酆都城的阴姬殿下。”
老鸨吓得腿一软,差点给跪下了,要是方才将阴姬殿下给赶了出去,别说这楼保不住,这老命也丢了,幸好现在知道了,她忙不迭地凑过去,堆满笑脸:“殿下,您想吃什么,小的这就让厨房准备去。或者,殿下想听个小曲儿看个舞?小人这里有整个酆都城最好的歌姬和舞姬,只要殿下您想,小人这就去准备。”
云落被老鸨一百八十度的态度转变绕晕了,她指了指自己:“妈妈,我是个女子,您看清楚了。”
“小人看清了,您是阴姬殿下,自然是女子。”老鸨接着笑着,顺便比了几个手势吩咐后面的人赶紧去准备厢房。
“殿下,来,这边请,小人为您准备了最好的厢房,您可以在里面听听曲儿看看舞,莫要在这里污了您的眼睛。”
云落其实是想拒绝她的,她现在也没时间和闲心去听曲看舞,这个“不”字还没有说出口,旁边的天枢星君满口应下了,“啊这么客气的吗?那我们就却之不恭了,来来来,往哪里走?”
云落回过头瞪他:“又不是没有听过曲看过舞,在这里不是浪费时间吗?酆都城还有许多好玩的地方,我们还是先走吧。”
“不,从前听的曲儿看的舞都不是酆都城的,我要瞧瞧你们酆都城的歌舞如何。”天枢星君很是坚持,一定不肯走,云落想在这里他也发现不了月泽,于是便遂了他的意去了厢房听曲看舞。
云落屏退周围鬼婢,和楚子衡天枢星君进了屋子。厢房布置华丽,进去首先是一道珠帘,掀开珠帘,里面有榻,榻上摆放着一张沉香木桌,两边是软垫。云落心内思量着两人都是客人,于是就叫楚子衡和天枢星君坐了,自己瞧着再往里一点还有一张床,不过不便的是床外又挂了一层纱幔挡住了人的大部分视线,不过她又不爱看歌舞,索性就歪在床上小憩片刻。
她的眼睛还未闭上,就有两个女子袅娜而来,一个身着红衣,一个身着白衣。红衣女子眉眼间竟是有几分神似云落,云落才刚刚倒下,一看见这女子复又做起来,瞧着她这张与自己有几分相像的脸,觉得哪里怪怪的。
起初云落只当自己是困极了,迷了眼也未必,可是当她撩开纱幔一角去看的时候,那女子坐在一张梨花木凳上,抱着琵琶,侧脸像极了云落,穿着和云落同样颜色的红衣,材质虽是没有云落的衣裙好,但是样式已经尽量在靠近云落的了,若是对云落没有什么印象的人见了她只怕要将她错认成云落。云落再去看楚子衡和天枢星君的表情,他二人也是有些疑惑。就连他们二人都有一瞬的犹豫,可见这红衣的女子的样子与云落相像到何种地步了。
“小女子苏苏。”红衣女子莞尔一笑:“擅琵琶,今日为二位公子献上一曲,见笑了。”
另一侧的白衣女子容貌更胜,清丽绝伦,眉眼如画,她也缓缓款身,对着楚子衡和天枢星君行了一个礼,朱唇轻启,似有珍珠落玉盘,分外好听:“小女子浅浅,善舞,今日为二位公子献上一舞,见笑了。”
二人说罢,便心无旁骛地一个弹琵琶唱小曲,一个跳舞,不得不说,曲子和舞姿都很美,寻常人见了当是为这二人倾倒,不过云落现在完全听不进去他们在唱什么,跳的什么模样,她的眼睛只在红衣女子和白衣女子的脸上徘徊,这红衣女子像她便也罢了,这是酆都城,她云落的姿色和本事都是数一数二的,有女子羡慕钦佩她,照着她的样子幻化不足为奇,可奇的是这白衣女子,她的模样竟和瑶华神女有几分相像。
这世上,无人能及瑶华神女的美貌,也无人能像她。以她的姿色,就算是只有几分相像也是美艳不可方物,这名唤浅浅的女子现在的容貌就很惊艳,乍一看毫无感觉,再仔细一看,就是有点瑶华神女的风韵在里边。
如是二人分开来,云落也不觉得奇怪,可这二人偏偏就在一处。一个像她云落,一个像瑶华,依着云落和瑶华的关系,这二人的出现总是蹊跷的。
再者,这两个人身上的气息仿佛不是酆都城之人的,好像是……凡世之人?
凡世的活人怎么会来到酆都城呢,云落心内觉得这事情越发诡异起来,她对着外边这两个人都觉得很熟悉,尤其是那红衣女子,仿佛就是自己一般。
于是云落渐渐地沉不住气了,在二人一个唱得正尽兴一个跳的酣畅淋漓的时候走了出来,也没说话,只是淡淡地扫了一眼她们二人,走到楚子衡和天枢星君身边,看着她们表演。
那两个女子看见云落从后面的纱幔走出来,面色平静地看着他们两个人,尤其是那红衣女子,目光不停在云落的脸上打转,云落只当做没看见,还微微笑着看着她们的表演。
红衣女子的琵琶越弹越激烈,仿佛是红衣女子的心理,她渐渐地,竟是有些力不从心来,洁白的额头上沁出细细的汗来,唱歌的气息也开始有些不稳起来。
就在云落出来不到半刻钟,她总算是支持不下去了,歌声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