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古城,大府,高楼,窗棂旁。
一位二八妙龄少女,呆呆的望向窗户外的柳树,冬天刚过,柳树枝桠上还有冬日的留痕,夕阳洒下余晖,白的那么凄美,黄的那么动心。
“春暖花开,愿你再发新枝。”少女喃喃。
她从一出生就知道自己的命运,到了这个年纪,不是嫁给皇朝权贵,就是嫁给商贾巨绅。说起来讽刺,人地位越高,反而越身不由己,甚至连子女的婚姻都不由自己做主,能被贵胄看上,再有些微薄的疼爱,就算前世没少积德。
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富家小姐,鲜少与同龄人接触,至多有那么一两个闺中密友,然而到了岁数,谈论的更多是哪位公子俊俏,哪位少爷又做了什么新鲜事。
忆君安运气不错,爹爹从小给她请了先生,不只是老妈子教的三从四德,世间很多道理她也是懂的。
不像世俗故事中那些大家小姐,她没有反抗命运的想法,她也没有抱怨生在富豪家,她的心里,更多的是感恩,感恩爹娘把她带到这个繁华世间,能让她快快乐乐的生活这么多年;感恩富足的生活,让她衣食无忧,君不见那些吃不得饭的人,他们为了生存已经筋疲力尽,又哪里来的那么多想法,大家都是人,所以,她也没有那么多傲娇的念头。
但对未来,她也想过,能遇到什么样的夫君,的确选择很少,可谁说有钱有势的人家里,就没有好的儿郎?以爹爹对她的疼爱程度,她会有一门好的亲事。
是的,说她认命也好,说她没有自主也好,忆君安就是这样的人。
“小姐,要上烛吗?”身后,丫鬟的声音传来。
忆府中的人都知道,大小姐有时观景或发呆时,不喜有灯火打扰。
“不了,今日窗外那柳树景色甚好,多瞧一会儿。”
果然。丫鬟点了点头,悄悄下楼。
“小姐的嗓音还是那么好听,常听人说前世今生区别最大的就是声音,难道小姐前世是个糙汉子?”丫鬟很没分寸的想着,尽管善良的小姐不会介意她说这些,但毕竟不是什么好听的话,想想就可以,不要说出来。
许久,天色渐暗,忆府里只有这独处一隅的小楼没有灯火,显得有些孤冷。
窗外的柳树也有些看不清楚,忆君安幽幽的叹了口气。
她从小学富五车,当然懂得很多,那些民间故事,也是手中常握,看过那么多书,她最看得清的,就是她自己。
与其说是不与命运抗争,不如说她对人生麻木。人生一世,草木一秋,不过兴衰数十年,纵然随波逐流非她所愿,可她更不想因为自己,让所有人都不快活。她总觉得,只要能在固有的道路上,找到自己的快乐,就能两全其美,让爹爹,娘亲,府中人,夫君这些关心爱护自己的人快乐,自己也会快乐。
“咦?”
她刚要喊丫鬟掌灯时,天际一道流光划过,在乌云蔽月的天上,是那么的明亮,连她这座偏安一隅的小楼,都被这亮光闪耀。
古城仿佛活了过来,各处的人们纷纷谈论这道异象。尽管灯火辉煌的映照下,流光没有那么耀眼,但空虚乏味的人们,还是喜欢聊这些奇奇怪怪的事。
“好像越来越近了?”忆君安的眼里,这道流光并没有那么耀眼,相反,柔和的让人感觉舒服,因此,她看着流光越来越淡,在远处人们眼里,都已经看不见流光的时候,她还能看得清。
这道流光速度极快无比,很快就混入这夜色,偏偏没有如以前所见那样消失,直直的冲着小楼落下。
它是那么的美,忆君安心中没有任何不安,兴不起一点逃跑的念头。她就那么看着,感受着流光的温柔和舒畅。
好像过了一瞬间,又好像千年那么长,流光砸到了小楼。
奇怪的是,速度这么快落下来的东西,哪怕是一块石头,也足够砸碎小楼,但这道流光,没有造成任何伤害。
只不过忆君安忽然感觉眼皮有些沉,平日里很难入睡的自己,几个呼吸间就睡了过去,隐约间,还听到了有人说话。
“该死,再晚一点就要伤到人了。”
这一觉睡的很踏实,往常即使睡着,梦中也会有很多乱象,忆君安已经记不起有多久没有这么沉的睡觉了。
次日醒来,神清气爽的忆君安,心情也愉快了几分。
“安儿,往日你应当也听过一些公子轶闻,可有心仪哪家?”
近日里,这个问题就是忆家用餐时的常驻问题,几乎每顿都要听一次。
“孩儿没有,一切听从爹爹做主。”而她的回答,也是一如既往。
老两口看着唯一的闺女,百感交集。虽说是自己的女儿,但从小他们就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孝顺,温柔,贤惠,这个女儿一样不少,所有在大家闺秀身上有的有点她都有,还没有那些暴发户的闺女那种骄横和蛮不讲理。按理说该让人省心才是,可不知道怎么,两位老人就是放心不下,在他们眼里,忆君安仿佛那天上的人,不食人间烟火,真怕哪天随风飘走了。
“罢了,我家闺女艳名也传遍这长安城,上到皇亲国戚,下到达官贵人,也算小有名气,老夫就等哪家养的小猪来拱一拱我家这白菜。”老爷自觉幽默的说了一句。
忆君安只是掩嘴轻笑,笑的从小看她长大的双亲都感叹,好一个气质优雅的美人。
回到小楼,忆君安拿起书册,观赏起来。她总觉得,白天的景色不如夜晚,朦胧中才能看清美。
她逐渐沉入书中的世界,混没注意有各色花瓣在窗口飘过。冬日的最末,还有丝丝雪迹,在这万物复苏的时候,本应出现在夏秋的花瓣,更显美妙。
窗外,默默的站着一道白衣身影,他的脚下,是一柄足够双脚踏足的长剑,其上有着凡人不可见的遁光。
他默默的看着忆君安的侧脸,是那么的安静,让他的道心都安稳几分,百年内到来的生死玄关,这一刻都被他遗忘,他只想静静的看着她,直到未来,直到死去,直到这个世界消失。
昨晚真气暴走,在他体内肆虐,闲月居士御剑去找好友,帮他稳定真气,谁知经过长安城,莫名的真气不受控制,将他意识抽离出身体。
这种情况十分危险,一个不好就是身死道消的下场,尽管已经有过征兆,但他道心未稳,强行闭关很可能进入死关,无法醒来,所以硬挺着修炼。谁知道身越渐严重,终于到了元神出窍的地步。说起元神出窍,那是四品超凡的招牌技能,而闲月只是三品玉魂境界,这时候的元神出窍不是特技,而是要命的东西,那是天地之间对凡人修仙的磨练,一旦元神被引出,他就仿似孤魂野鬼,游荡在天地之间,没有特别的机缘,他的灵魂会慢慢消散,直至彻底死去。
他拼命与暴走的真气抗衡,根本顾不上会暴露在人前,还好在空中飞遁时,他刻意加了隐藏身形和气息的法术,不是盯着不放,应该发现不了他的存在。
可谁知道,地上不知道什么吸引他的身形,让本该落在长安城外的闲月,直愣愣的朝着忆府落去,更为甚者,照落的位置,很可能砸到人。
人在慌乱时,遇见不在计划中的事,只会更慌乱,修仙之人也一样。闲月居士越着急越乱,越乱越无法控制身形。
就在这时,他看见了她。
那是怎样的人,怎样的眼神。
修仙之人第一层就是百日筑基,剔除身体杂质,可以说修仙者没有丑的,除非特意变丑,或者是功法原因。
但闲月敢保证,他见过的所有修仙者,都没有眼前女子那样澄澈的眼神,那是看透时间与生命的眼神,那是传说中九品仙人才有的眼神。
那一刻,闲月躁动的真气,突然平静下来,他的意识急速回归身体中,在这个过程中,他眼睛眨都没眨,就这么看着她。
一眼万年……
眼看两人快撞上,闲月忽然反应过来,一道光芒落在忆君安身上,保护她的同时,还能让她沉睡。
本来身体暂时没有问题,他应该走了,但他就站在窗边,痴痴的看了她一晚。
“情之一字,可成仙可灭仙,你修仙后,为师无法测算你的命数,但你生性痴儿,最终难免为情所累,盼你到时可斩断情丝,一心修炼。”
早晨,他脑中回想起师傅临终时的话,他警告自己,没有资格去谈情,过去百年岁月,他控制了自己无数次,这次也一样能控制。何况修仙之人和凡人,单说岁数他已经可以做她祖爷爷,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但是,临走之前,他还是忍不住站在窗外看她,法袍上飞过河山留下的花瓣飘舞。
突然,看书中的忆君安仿佛感应到什么,侧过头来。
两个人的眼睛深深对视。
许久,她笑了。
闲月的眼中,此刻天地都失去了颜色,只有忆君安的笑颜。
“当断不断,必成生死之劫!切记切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