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雨老大,听说了么,那鹿吴山上的白额蛊雕偷跑下来啦!据传闻,都伤了好几十人的性命了,长留白帝放言道,谁要能擒得了这畜生,便赏金三百,玉珠十斛!”屏翳半咬着叼了一根芦草,一屁股坐至了琉雨施鸢身前的木几上,又顺手端起她的茶碗猛灌了几口凉茶。
琉雨施鸢本是要发火的,可一听到‘赏金三百,玉珠十斛’八字,忽又两眼精光顿现,雀跃喜道:“悬赏如此丰厚?!那,不如我们也去试一试身手?”
屏翳闻言一呛,连忙摇头急道:“我?还是算了吧!那畜生力大无穷,凶残无比,我一文弱书生哪里是它的对手!老大,您瞧瞧我这小身子骨瘦的,跟个猴崽子似的,还不够那畜生的一顿晚饭呢,最多也就只能塞塞牙缝、当当贴偿罢了!更何况,这三十篇‘降云咒术’我也还没抄完呢,后日便要交上了,倘若抄得不好,那鬼见愁发起怒来,可是比白额盅雕还要凶残上三分呢!”
琉雨施鸢一脸哀其不争的鄙夷叹道:“对,你老人家可是出了名的‘君子动口不动手’,也就尽剩嘴上功夫了!指望你,黄花菜都凉啦,不,是都馊了!”
屏翳跳下木几,滑稽夸张地一揖而地,拉着长腔拜谢道:“谢雨老大开恩,饶了小子这条贱命!”
琉雨施鸢转头看向飞廉,飞廉不知所云的呵呵一笑,琉雨施鸢叹息,回身,继续寻觅着此次行动的可塑之才,可用之士。
‘南风窥窗阁’正中央的楠木桌几上,‘睡神’轩辕骆明美梦正酣,琉雨施鸢趴在桌面上,用下巴撑着脑袋,脸对脸直勾勾的凝视着轩辕骆明。轩辕骆明于睡梦蓦地感觉到有两道火辣辣的目光猛投向了他的身体,灼得他不由一惊,兀然睁眼,一张放大开数倍的玉雪大脸陡然出现在了他的视线之内,轩辕骆明皱眉:“又有何事?”
琉雨施鸢咧嘴一笑,吓得轩辕骆明疾向后躲了一躲,见那畸形的脸庞重新又恢复了正常,这才听她言道:“明老哥,鹿吴山上的白额盅雕跑丢了,我们去积德行善,寻它回山吧?”
轩辕骆明摇头,抬手轻支眉侧,懒懒的吐了一字:“不!”,闭眼,继续睡去。
任是琉雨施鸢舌灿莲花,轩辕骆明却始终以不变应万变,只一味地冥顽不灵,油盐不进的沉沉而睡,于是乎,在经历了一番苦口婆心的穷追猛打之后,琉雨施鸢终于气急败坏的败了下阵来。
琉雨施鸢经由此事,更加深刻的了解到了‘求人不如求己’这句至理名言的道理所在,遂决定,有赚钱的机会,必百折不挠,当仁不让,她去吃肉,别人不想喝汤,她也不能勉强,反正她琉雨施鸢肚量大,连肉带汤一块儿都包了圆儿又有何不可!
嗯,说干就干!琉雨施鸢将那三十篇降云咒术丢给了长琴,俏吟吟地柔弱道:“琴,帮我抄吧,这字也太多啦,我写得头都大了,手腕子都抖了!”
长琴无奈一笑,道:“嗯,莫耍得太晚了,早些回来!”
应声还未散去,人已无了踪影。
琉雨施鸢一路行云,观那青玉罗盘上的朱勺指针,自西远奔了数百里之后,降至白於山处,白额盅雕的气息愈渐深浓,应是此地无疑。
白於山下栎檀丛深,青牛、羬羊时隐林间,越至山上,松柏越盛,洛水淙泠,宛是钟磬抚音,曼妙至极。
琉雨施鸢嗅着那丝丝缕缕的凶兽所散发出来的血腥煞气,踏山而寻。高古的千年老松盘空而卧,横柯蔽日,密遮天色,郁郁苍苍的擎天松林犹是水墨泼洒铺就,皴擦洇染,蒙络多摇,其间尤缀着些乱石长草,枯木白菌,短风拂袖,清爽飒飒。
忽‘呦呦——’一声鸮叫,直瘆得琉雨施鸢后脊生寒,心下发毛,她小心的顾视观望了一通,见四周围委实皆无异样,这才放下心来,举步再行。
‘哗——’!一袭旋风迎面扑至,卷扫着漫空飞天的枯枝残叶,裹腥直上!旋风之顶,一只长角的白额蛊雕竖羽而落,厉爪凌空。
琉雨施鸢手祭法器,九弦箜篌携云带雨,一记明雷横天劈下!
白额蛊雕扬首高喝,‘呱呱……’,宛似婴儿临世的嘤嘤哭泣,衬着这幽雾叠叠的古林重影,越发显得瘆寒入骨,凉从背生,令人不禁心悚发憷,断了胆气。
琉雨施鸢疾挥琴弦,脆如玉盘落珠,银瓶乍破,一时雷电齐发,风雨如晦。
白额蛊雕有雪羽护体,却是不惧雷霆,但见它伏身迎着飞蛟般的白雷红电,跃蹄而起,拱角扑上!
琉雨施鸢遁身躲过,避开了盅雕的所向之锋,继续扣弦如网,乱雨杀出。
白额蛊雕犹如摧枯拉朽一般,角过之处,树死叶残,地崩山裂,合围老木七零八落的横倒作一片,腥臭的流涎混杂着黑雨白雷,血气临渊!
琉雨施鸢躲无可躲,藏无可藏,一面手忙脚乱的勉强应对,一面歇斯底里的悔断肠底,暗暗自怨道,这般既没命挣又没命花的悬赏,要它何用!这下若是被这畜生给啃得一命呜呼了,那可真真是笑话闹大了呵,重赏之下,她就是那个把脑子和晚膳一同给吞到了肚子里的勇夫,见钱眼开的毫无自知之明,意气用事竟然用到了身家性命!这下可赔大发了!
咦,不对,不对,她都要死了,那为什么还得批评检讨自己呢?将遗憾和错误统统扔去,现在的她是时候应该想一想这短短数百年的为人生涯,她都是如何度过的呢?呃——,吃饭,睡觉,同烛九阴撒娇,跟长琴哥哥胡闹,为祸钟山,大闹赤水……百年太短,忽如一瞬,她的人生还没咂摸出什么味儿来呢,就这样香消玉殒了,实在是可怜,可叹,可惜呀!
正想着,一不留神,白裙为枯木所挂,‘啪’!琉雨施鸢一个跌趔,直挺挺的栽倒于了黄草地下,乱枝划着她凝脂似的肌肤刺破了腿踝,顿时鲜血迸湿,一霎而染红了素雪的裙袍。
蛊雕忽闻血味,蓦然兴起,后腿一拱,纵身跃上,钢爪入肉,琉雨施鸢大叫一声,冷汗陡出,金钩雕喙浑腔如斗,张口即咬向了琉雨施鸢的颈间胸前,一股腐臭冲灌鼻底,琉雨施鸢紧闭上双眼,默道呜呼。她更加笃定了,这筑惕学城诚然是与她八字不合的,就连这破学装也要想方设法的置她于死地,裙子就裙子吧,做这般长干什么!白衣飘飘,仙气凛然,这下可好,把命都给仙没了,她堂堂钟山一霸琉雨施鸢,竟然死于一条裙子的拖累,这,这这,这可叫她有何脸面死后再见钟山的列祖列宗呐!
昏迷前的最后一刻,恍惚之间,琉雨施鸢似乎是遥遥的听到了一弦玎玲如泉溪的琴瑟曲调,悠扬婉转,悦心空灵,她想着,这是什么样的仙乐锦曲呀,可真好听呢,难不成,是死后引渡的冥歌?能听到这般云潇缭缭的仙府清乐,嗯,她这一次死得也还算是有点儿值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