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他侧过头去,冷声道:“你同雨师戮那些个烂七八糟的仇怨我不管,你可以离开阿雨,我自己的女儿我来照顾。”他转头,寒目对上了风灵碧的眼瞳,沉色道:“但如果你要因你的杀母之仇而伤了阿雨,我烛九阴必灭你白氏一族!”
风灵碧淡然道:“我既将鸢儿平安送至你手,便再不会伤她一分一毫。你放心,我会离开的,”他抬眸遥望向睡榻上的琉雨施鸢,怅神道:“等她醒来,告了别,我自会走。”
长长的一梦醒来,琉雨施鸢睁开眼睛,忽看到了守在她床头的烛九阴,她大喜,张手抱上了烛九阴的脖子,拱入他的怀间,撒娇似的叫道:“烛九阴,烛九阴,烛九阴……”
烛九阴笑道:“阿雨,莫闹。”他双手捧起琉雨施鸢的脸颊,神色一黯,道:“阿雨知晓了自己的身世,会不会离开我呢?”
琉雨施鸢怔住,她还是亲耳听到了由烛九阴的口中说出的‘身世’二字,她不是他的女儿,不是。可,那又怎么样呢?他依旧还是她的阿父,爱她、宠她、疼她的阿父,没有任何的改变。他的位置,无可替代,阿父就是阿父,永远都是。
烛九阴见她一直出神不语,心中更加的伤怀了,低言道:“阿雨,你在生气?”
琉雨施鸢摇头,认真说道:“其实,在梦里时,我就已经想通了,不管他们怎么说,不管我的生身父母到底是谁,我琉雨施鸢此生就只有一个阿父,那便是烛九阴你了。”她点着烛九阴的鼻尖道:“所以呀,你可不能不要我噢!哪天要是连你也不要我了,那我才真成了狗不理的孤儿哩!”
烛九阴将她深映于眸,郑重道:“阿雨,你且安心,我永远都不会不要你的,永远不会。”
风灵碧轻挑帘帐,入内。
琉雨施鸢回眸,笑问道:“灵碧哥哥,你是来接我回甘渊水府的么?”
风灵碧点头,温然道:“是。”
琉雨施鸢依依不舍道:“阿父,我要走了。”
烛九阴一默,应道:“嗯。”
行至帐帘门口,琉雨施鸢忽转头说道:“阿父,成亲那日,我要你来送亲。”
许久。
烛九阴答道:“好。”
甘渊水府,到处张灯挂彩,红纱铺地,一派喜气洋洋之景象。
风灵碧轻敲房门,琉雨施鸢自红烛焰火之上收回了目光,笑应道:“灵碧哥哥,你来了!”
风灵碧走入,行至她的身前,柔色道:“还不睡?”
琉雨施鸢托着下巴,摇头道:“睡不着。”
风灵碧拉着她的小手至于榻侧,道:“你睡吧,我在这里陪着你。”
琉雨施鸢点头,乖巧地爬上床榻,钻进被子里,闭上眼睛,片刻,忽又睁开,嘱咐道:“等我睡着你才能走!”
风灵碧坐于床头,点头,一笑。
琉雨施鸢心满意足,这才悠悠睡下。
风灵碧缓缓抬手,犹豫了许时,既而,指尖轻描上琉雨施鸢的眉梢颊侧,摹绘于心,镂刻入骨,那一颦一笑,一嗔一蹙,无不美得让人心动,沉溺难拔。
此后余生,愿汝安好,岁岁长欢。
一大清早,琉雨施鸢便喋喋不休的抱怨道:“是哪个慢性子的先人规定的要‘定盟礼之后三日成婚’?直截了当一点不好么,双礼齐下,也省得叫人等的心焦!”
辛黎叹其不争道:“哪有新娘子这般心急的?矜持,矜持一点!”
琉雨施鸢嘟哝道:“矜持,矜持又不能当饭吃,不能当灵碧哥哥看……”
没来由的,她心中十分的焦躁不安。自从昨日定盟礼搅场之后,她就一直惴惴难安,虽然灵碧哥哥一如往常的依旧对她笑,哄她开心,可是,说不上来哪里不对,这种慌乱惶恐的感觉忽然就压上了她的心口,窒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她害怕,怕日久生变,怕一梦成痴,抓不住,留不下,水中捞月,一场空。
或许,真的只有拜了堂成了亲,一切都成了定数之后,她这颗心才可以再一次的安安稳稳的回到心房里吧。正如非折所言的,她此时大概是‘婚前焦躁症晚期’的疑虑症状吧,新娘子都会这样熬日子的。
她也同这天底下千千万万个新娘子一般,备受煎熬的一时一刻的数算着时光,祈祷着光阴快快飞梭,她才能早日名正言顺的当上这个新嫁娘,从此,一颗心不再犹疑,不再彷徨。
时间度得如同海上飓风里的一叶扁舟,摇摇欲坠,惊心动魄。她不知这舟何时会翻没于海浪之中,为那澎涛吞噬尽了残骸,丢弃于冥冥长河之内,再也找寻不到一丁点儿的存在的痕迹。
时光便是这样一缕缕的漏过了她的指缝,焦急而缓慢的,徐徐推移,一日,两日,三日。
三日到了。
终于,她如愿以偿的穿上了这身火红如明霞晚辉的凤冠嫁衣,登上喜堂,宾朋俱至,红烛高燃。
只是,新郎官没有来。
风灵碧走了,没有留下只言片语的解释和诀别,他离开了,不要她了,无影无踪,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再也找寻不到一丁点儿的存在的痕迹。
他把琉雨施鸢自己一个人独弃于喜堂之上,她的舟,没了。
琉雨施鸢也不管这红装褶得已经不成个样子了,就这般席地而坐,不言不语。她固执地空守在喜堂上,等待着风灵碧回来。
芥子天中,抢亲那日,他说过,天地为誓,日月为媒,一定终身,永世无悔。
她应下了,可惜,他忘记了。
烛九阴沉默着陪她坐在空无一人的喜堂之中,从天亮坐到了天黑。
她的心终于沉静下来了,却早已焚烧殆尽,冷如死灰。
红烛长夜,风灵碧此时又将在哪里呢?
琉雨施鸢一个人抱膝坐在后山崖巅,看着落日如火,余霞满天。
残霞殷红的光芒映在她的脸颊上,给她微白的唇镀上了一层流动的明艳,灿得耀眼。
渐渐的,霞落了,红褪了,星起苍穹,月圆愈镜。
深蓝色的雾霭模糊了她的视线。
夜,悄无声息地降临了。
琉雨施鸢想着,她同风灵碧情意相通,心心为印,实是不易的。只可惜,上苍给她留的时间太短了,短到,她只来得及披上了那凤冠霞帔、红装嫁衣,却没有等得到他们的大婚礼成。
前三天,她急坏了,匆匆忙忙地赶时间似的准备着三十六个时辰之后的大婚,很遗憾,依然还是晚了命运一步,终究没能当成这新娘子。
他们是一同上过碧落下过黄泉的人,却不是执子之手相守一生的人。
“大侄女,躲在这里做什么?怕哭鼻子被人笑话?”白宣喘着气登上崖巅,刚想要抱怨琉雨施鸢躲的这地太偏僻了,瘆人得慌,却又看见她一脸泫然欲泣的可怜模样,不由转换了话锋,轻笑说道。
琉雨施鸢回头道:“你怎么来了?你这几天不是一直都住在轩辕城的么?”
白宣一拍她的脑门,玩笑道:“你们俩不是掰了么,我当然是见缝插针,抢媳妇来啦!”
琉雨施鸢痴然道:“他说,多情是劫,无情是伤。可是,我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