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师阡玥亦回归坐榻,道:“这是你嫂嫂,孤的王后,雨师何氏潇浓。”
何潇浓温然道:“小妹自幼流落于外,无亲可依,天幸的,今日兄妹相见,得归国中,实为可喜。”
琉雨施鸢只张大了眼睛看着,并不说话。
雨师阡玥轻笑,道:“小妹莫拘束,同哥哥嫂子于此,亲近些才好。”
他的笑,温谦而不失客气,只是,琉雨施鸢自那之中听出了些余生疏的味道,没有一丝亲人的温度。
雨师阡玥见她不语,便继续说道:“小妹以前未能跟在兄嫂身边长大,愚兄为此深感愧责,自今而后,兄嫂必会补偿于你,绝不亏待了你的。小妹既为雨师国之妾公主殿下,以后自当是锦衣玉食,位及人尊,富拥举国的了。”
他忽一顿,渐沉了语色道:“小妹以往所历之人事,为兄不会过问,不过,那蚩尤于谒戾血殇之役杀我父王,戮我兵士,累我母死,如此血海深仇,我等无能,不得报之也就罢了,却是不可认贼为主,从他驱使。——小妹,你可懂得?”
琉雨施鸢沉默。
‘谒戾血殇’为何,她并不知晓,也不想知晓,因为,那些都与她无关。雨师戮和羽青瞳对于她来说,也只不过是一个名字、一印符号而已,没有血肉,无从生情。而她自认为她现在的生活又是十分的惬意的,跟着师叔、阿父打天下,战不平,挺好,比当一个无所事事的浪荡公主要好得多了。
什么血海深仇,她既不认识它,那它也不必上赶着来识得她,哪里会有人平白无故自寻烦恼的,没事儿打听个血海深仇出来玩玩么?
她可从不吃饱了撑的玩这些,他们于她既无养育之恩,又无血肉之情,更何况,冤冤相报何时了,冤家宜解不宜结。人家九黎大君蚩尤兵主都说了,仇不累及亲属,此事与她琉雨施鸢无甚关系,人蚩尤大人都不追究了,她这一烛九阴的寄生虫、地地道道的啃老族,还有什么资格惹是生非呢?
故而,这仇,不理也罢。
半晌,她道:“我乏了,想去歇息。”
雨师阡玥皱眉,又一点头,道:“小妹一路舟车劳顿,也该好好歇一歇了。潇浓,送小妹回寝殿歇息去吧。”
涿鹿原野,轩辕夜魃同屠应龙、珞瑶、孟涂列兵于阵前,手祭法器,严阵以待。
屠应龙穿过人群,侧头看向了轩辕夜魃。自从那次营中醉酒之后,每当他看到轩辕夜魃的时候,心中都会不自由的泛起一波异样的漪涟,既而,便想起了她的润红的腮、柔软的唇,和那洒在他耳颈间的略含了些余酒气的温热的呼吸。
而轩辕夜魃却依旧是冷颜以对的。
屠应龙瞳光微一黯然,又有些失神了。
轩辕夜魃忽然感觉身侧有两道目光低低投来,皱眉,肃厉的寒眸轻抬,斜了一眼屠应龙,漠然道:“应龙将军,我脸上,有敌军?”
屠应龙尴尬收神,急垂下了头来,不敢再生妄思。
此时,对方阵中,亦是一片哗然。
南孤辰惊讶道:“钟爷,你不是相亲,哦,不,认亲去了么?怎么这么快就回来啦?——是人家反悔不认你了,还是受不了你,又被扫地出门了?”
琉雨施鸢呸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亲认完了,我觉得蛀虫生活太可耻,太无聊,于是就忍痛退却掉了哥哥嫂子的盛情款待,回来和你们这群乡巴佬穷哥们团聚来啦。”
南孤辰愤然道:“当一只醉生梦死的蛀虫,温柔乡,富贵窝,那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生活呀,又有多少人为了这个目标而付出了终生的奋斗努力呵,你唾手可得,却不知珍惜,还说什么可耻无聊!看起来,确乎是易得之物不珍惜啊!”
辛黎白眼道:“我看是某些人当那个八面威风的代司主南孤将军没当够吧?她好不容易觉悟高些,不愿意混吃等死了,你还把她往回推,安的什么心呵!”
南孤辰嘻嘻一笑道:“当然是关心啦。”
非折摇头道:“应当是‘官’心才对吧。”
飞廉插嘴道:“南先生确实是关心雨老大的,上次风灵碧逃婚,先生还惋惜了半天呢!”
非折急捂住了他的嘴,辛黎叹道:“呆飞廉,你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呀。这事,多丢阿雨的面儿呵,她正伤心着呢!”
琉雨施鸢洒然一笑道:“没什么大不了的,不就是跑了么。没事儿,得空再追回来就好喽。”
南孤辰赞道:“心胸豁达,不拘小节,钟爷,真英雄,够汉子!”
轩辕夜魃等了半晌,实在是受不了对面这一群嗑着瓜子砍闲篇的敌军了,这是战场,敬业一点儿好不好,要拉家常回去拉!她忍无可忍,大怒道:“尔等战又不战,退亦不退,虚耗于此,是何道理!”
琉雨施鸢顿时惊道:“啊呀,只顾聊天,忘记正事了。我们是来打仗的嘛!”她清了清嗓子,肃然道:“施雨司众将听令,且与本司主一同应战,杀他个屁滚尿流!——冲呀!”
两军立时混战而起,厮杀漫天。
琉雨施鸢祭出九调箜篌,挥弹如行云流水,继而,雷鸣电至,大雨倾天。
轩辕夜魃玄缨枪斜空劈斩,颂咒焚符,忽一阵窒热扑面袭来,蓦地,九天之上云收雾散,烈日现空。
琉雨施鸢大奇,忙叫了飞廉相助,九调杀风齐齐发功,才将将的镇住了轩辕夜魃劈下的旱魃一枪。二人正待焦急寻援之际,忽闻得云中一声高喝:“老大莫慌,我来也!”
琉雨施鸢抬头,喜道:“小翳,你如何回来了!”
屏翳肆然大笑道:“回来寻你呀。老大,这辈子,我屏翳跟定你了,你走到哪儿,我就追随你到哪儿!”
但见他七叶柳高祭于天,挥洒而下,三滴冰玉散神水随着翠柳泼洒入云,忽而,雷光大起,霹雳横空,千里暴雨骤然漭漭落地。
战场外围不起眼的角落里,南孤辰抓头,这战场太血腥,世道太残忍,老天奶奶的,这里的一切都太……不利于他休养生息了。
眼看着战局将乱,杀意即起,此时不逃,他更待何时呀!
南孤辰顾望瞧着四方,把手中的八方扇展开遮下了脸面,一弓腰,悄步向后退去。
忽‘咔嚓——’一道斩天明雷裂空劈下,哗!竟是直直的击上了南孤辰的头顶正心,“呼——”南孤辰口中半吐出了一腔糊焦味的轰热黑烟,继而,咣铛,直挺挺地平身倒下。昏迷前的顷时间,他貌似是听到了容岐撕心裂肺的一声哭喊:“帝君!”
混混沌沌的,他的脑袋里像是突然打开了一道裂缝,这裂缝越张越大,慢慢地延伸开来,一时,万万千千的光怪画面仿佛是被解开了封印一般,铺天盖地的迸涌而出,争抢着,挤爆了他的头颅,翻滚扑上。
遥遥的,一声声来自于远古洪荒的招魂呼唤回响在他的耳际,久久盘旋,愈来愈近。那声音有一些朦胧回荡,南孤辰努力地分辨着:“昊天帝君,帝君,帝君……”
模糊的画面快速地回放在他的眼瞳之前,飞旋着,活了起来。
而后,这画面渐渐定格在了一片旷野之上,缓缓拉近,拉近,再拉近。
一个身着淡蓝色袍子的俊美青年摇头晃脑的悠闲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