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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尘 玉无缘 暮云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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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护一人若性命,可是他最终却代我而死――即使我知道那人那时已失了生的意志,是在借此解脱,可是,这也掩盖不了我没有保护好他的事实,所以,对于他的遗腹子,我还有什么理由不护着她呢?

……可是,不遇,我拿性命护着、可以拿世界换她一人安稳的孩子,你却拿她换了天下,若非当年的我不杀生,你觉得,你们寂非龙族还能活到今日?

――帝师、冕尊玉无缘语

玉无缘看不遇带着孽云离开,转头望向那八位魔尊,就只是那么静静的看着他们。他的一双眼睛清澈,幽深犹如寒泉,却无波无绪,看不出欲求,他曾身为三界内比不遇还要尊贵几分的冕尊,后又为魔界至高无上的冕上,身着一袭再简单不过的白衣,就那么随意的站在白骨荒尘间,却似御于九天之上,偶然垂眼,瞥一眼漫漫红尘、汲汲众生,目光淡定却又悲悯,他望着他们时,便让他们生了一丝愧意――他们虽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而愧,可是当玉无缘望过来时,他们却觉得有什么事情做错了。玉无缘目光下,似是受了蛊惑般,那八人举起剑,直刺向自己的心口,然后在玉无缘的目光中化作灰土。

在剑落地的清脆响声中,玉无缘捏了诀,向不遇离去的方向而去,自始至终,他的目光没有变过。他走时,脚下步步生莲,左脚踏出一片洁白,而右脚下是如火一般妖艳的红色。

“……一切罪孽终归于贪念,贪念起于欲……世人为欲生,为欲死,为欲……万劫不复……”天空中隐约响起阵阵梵音,而无缘头顶天空之上,劫雷阵阵翻滚,分外狰狞,可到底还是没有砸下来。

他到三千殷碧桃林时,便看见不遇枕在孽云颈边。花下,不论是他的小徒弟孽云还是大徒弟不遇都睡得十分沉稳。玉无缘见此,脸上的表情依旧温润,可落在不遇脸上的表情冷了几分,花落时,拂过他脸颊的花瓣化作灰烬。他站在榻前,握住不遇的喉管,手慢慢收紧,看不遇呼吸困难,面色泛起青紫,目光依旧温润。可片刻后,他却松开了手,抱起孽云在天空中破开一道裂缝走进了虚空。

世说,天有三十三重,可是,玉无缘破空时,三十三重天上又多出了一重,若是天界那几位和玉无缘活的一样久的君主来在此处,一定会认出此处是当年有帝师之称的玉无缘还没有成魔时居住的地方。

――当年,他就在此处培养出了乱古之劫后天道下第一批冕尊。

――大弟子寂非倾天,寂非龙族之主,龙皇,为天界第一任冕尊,也是当时的天界唯一的冕尊,倾天也就是后来的不遇。

――二弟子地藏,是乱古神佛皆灭之后,天地间最有望成佛的人,被誉为佛座下最杰出的弟子,传说他掌握了所有小乘佛法奥义,他没有冕尊之位,也没有成佛,可是佛座下八百罗汉却是尊他为主的,天道下,他的尊位可直比龙皇凤皇。

――三弟子宁渊素拟,昔日凤祖浮罗死时用他的骨血造出的一个孩子,是凤祖之后天地间唯一的纯血凤凰,宁渊凤凰一族之主,凤皇,为冥界第一任冕尊,亦是当时冥界唯一的冕尊。

在帝师入魔――也就是凤皇死的那天,天道由于帝师叛离至恶道而落下天谴――魔界众生为帝师的叛归贺了几日,红莲业火与劫雷在第三十四重天便落了几日,天谴过后,第三十四重天化作废墟,再没有昔日仙音袅袅、万族朝拜的圣地模样。

今日,玉无缘带着故人归来,可是入眼的却只是一片断壁残垣,即使无欲无求,对这天地间大多数东西都已经看淡如玉无缘,见到这样的场景,情绪也难得的有了一些波动。

他指尖,有丝丝猩红在空气中缠绕开来,不消片刻,他的面前,有妖异的莲花盛作巨大的莲台,玉无缘将孽云放在莲台之上,然后抬手间,有楼阁、有仙山从断壁残垣间升起,仙音袅袅,鸾鹤齐鸣,上古时的仙树仙草妆得三十三重天一如千万年之前――那时,玉无缘护着的那人还没有死去,倾天,凤皇与地藏尚是孩童……

玉无缘身上神辉化形,托起莲台走入幻境之中。

亭台楼阁,挂起浅色的幔障,长桥围廊,与云烟浩浩中分外飘渺,她醒时,窗外一双青鸾叫的正欢,让人的心神也不自觉的愉悦了去,然而笑意还没上她的眉梢,她便看见窗外花枝后、即使有锦幛掩着,也能将人的心神摄住的那道身影,于是,她更开心了,笑时,连清冷的黑瞳中的阴戾都漾开了几分。

玉无缘跪坐在蒲团之上,手中捏着一颗棋子久久不落,显然是陷入了沉思,所以,当温香软玉落入怀抱时,手中棋子砸到棋盘之上,毁了玉无缘下了许久的棋局,绕是如他,也不免有了恼意,可是低头时,看见将头埋在他的怀中撒娇的孩子,便无奈的叹息。

“素拟……”他唤道,语气温柔。

他们说,白衣帝师玉无缘脸上总是带着温雅的浅笑,他望过来时,好像看的是你,又不是你,温和中带着些许距离,但这不是他要远着你,而是你自己不敢靠近,生怕亵渎。可是,他望着素拟――这个他一手带大的孩子时,却不是那样――温柔的,眉梢都带些许柔意。

“师父,你睡了那么多年,都不来看看我。”素拟将头埋在玉无缘的怀中撒娇。

“都这么大的人了。”玉无缘伸手揉了揉素拟的发顶。“你今天刚刚醒,我就来看你了,你还不满意。”说着,他又摇头,无奈笑道。“即使在你没有醒时,我都分出了一道影子在人间陪着你啊。”

“一道影子怎么能和你相比。”素拟双手环着玉无缘的腰撒娇。

《浮罗君书》卷首曾记:

“不要在纸上用朱砂色或鲜血写一个人的名字,因为它会在无意间变成你对冥界的请求。

生者诅咒死。

死者祈求死。

亡者……

祈求回归。

但是,若亡者的名字被朱砂或血来诅咒呢?

魂双生,执天格,通凡情,然后万劫不复。

——曾经,每一个双生魂的亡者都万劫不复。”

而玉无缘与素拟都记得,曾有百万战鬼以鲜血写她名字,予其百世诅咒,她不死,咒不灭。因为诅咒,每一世,她都生出双魂――一魂代表前世,一魂代表今生,双生魂者,独独没有未来魂。

她身上的双生魂,常醒着的那个是昔日凤皇转世而来的今生魂风孽云,而今日,孽云睡后,她的前世魂素拟刚醒。

――宁渊素拟,昔时凤皇。

玉无缘看着素拟赖皮的样子总是束手无策,于是向来不喜别人近身的他任由素拟双手环着他的腰撒娇。“况且呀,你送来人间的那道影子――暮云深老是唠唠叨叨的,我怎么跟他撒娇。”

“怎么?嫌为师唠唠叨叨了?”玉无缘屈起手指弹了弹素拟额角,“淘气。”

“我也就在你面前淘气嘛师父。”

“也是。”玉无缘显然被这句话愉悦到了,他望着素拟弯了眼睛笑。

素拟捂眼:“师父你笑起来真违规,”她又说:“每次你一笑,我都忍不住要欺师灭祖了。”

“欺师灭祖?”玉无缘低头,让素拟看见他唇边的轻笑:“来,说说,怎么个欺灭法。”

“喏,就像这样。”素拟抬头,迅速的在玉无缘脸颊上亲了一下,动作快的让玉无缘都没有反应过来。

玉无缘被小徒弟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抿着唇笑,眉间透出些许愉悦。

此时为今世,前世魂呆不长的,今生魂很快就会醒过来;此地为天界,玉无缘身为魔界中人,也在这呆不了多久。这事儿,素拟知道,玉无缘也知道。

玉无缘抚了抚素拟发顶的呆毛,然后冲她笑:“要不要陪为师走一圈呢?”

自然是……“荣幸之至。”素拟借着玉无缘手上的力起身。

《浮罗君书》记载,双生之魂一前世,一今生,一睡一醒,但是,当今生沾染了前世因果时,双魂皆会苏醒,天道必降雷霆。

素拟伴着玉无缘走了很久,也笑着回忆了很多旧事,谈起很多旧时的人,可是,不约而同的,他们皆避过了昔日龙皇――寂非倾天的名字,也没有人提起如今身体中只装着寂非倾天一半神魂的不遇。

玉无缘头顶之上,雷劫狰狞,分别时,素拟望他,到底没有将那些疑问说出口去。

――没有人知道,玉无缘也是被诅咒的人。

在分别了千万年后的今日,天道时时在他头顶设了雷霆,可从未砸下去过,因此,素拟也不知在千万年前已经是双生魂的玉无缘,前世魂与今生魂是否都已经苏醒。

素拟一步一步的踏着,肉身里醒着的是孽云时,脚下决不会出现的墨黑色的莲花走入虚空。

她身后,亭台楼阁轰然倒塌。

“师父,又是何必呢……”

似有叹息传来。

她走后不到片刻,连接着第三十三重天和第三十四重天的、那道已经荒废了近千万年的门訇然中开,有白衣的人踉踉跄跄的从中奔出,在残垣断壁间,却遍寻不到他心心念念的那人。

“素拟……”

若我是你,也不愿在清醒时见我的吧?

不遇望着这方天地,目光悲恸。

地藏曾说,昔日神尊不遇纵横天地,握银枪着银甲平天族百年叛乱,浴血征战时,从未向人低过头,可是,唯有在宁渊一族的那只无法无天的凤凰面前,他总是温言软语的哄着她,唯恐那人不开心。

这世间,也只有一个宁渊素拟能够让他失了骄傲,能让他变色,能让他……死。

可是,说这话的地藏不知,现在的不遇现在只是为了素拟一人而活着。

离别都界碑之处,红衣的女子从虚空中走出,清冷的神辉照亮了整片天地,她踏在界碑之上,一个旋身之间便坐在了界碑上,然后她眼睛便不由自主的阖上,在困顿间,素拟想,大概是孽云要醒过来了。

须臾后,她睁眼,身下盛开浮罗。

――前世魂睡,她现在是身体中睡了千万年前宁渊一族凤皇的孽云。

她面无表情的看着远处的黑暗,她的眸子比黑暗更深几分。

她不知她昏迷后发生了什么,可是……有人封印了不腐剑,她身体中,那带着魔息的兵刃化作了白骨,重归了原处。

――在她从浮罗塔中走出时,带出的不仅仅只有冕尊尊位与不腐城君位,还有一颗凝聚了千百年来死于浮罗塔中的风氏族人心魔与怨气。

她在出塔后闭关数载,抽了自己的一根骨,加上这些东西炼做了一柄魔剑,可是,今日,竟然有人将它封印了起来。

不过……这样也好。

――不腐剑向来不只伤敌人,它平时栖于她的神魂之中,溢出的魔息还会伤了她的神魂。

她不知坐了有多久,或许一天,又或许只是片刻,便感觉身后传来了稀稀落落的脚步声。

“老师,你们来”……了?

有人近身,她以为是她的老师――暮云深,还有不腐城佐官哑女,便没有回头,可是,问候的话还没有说完,就感觉脑后一痛,她只来得及召出不腐,还没来得及有所反应,便失了所有意识,不腐剑落在尘埃之中。

“快走,定魂针控制不了她多久,我们须得赶快回城,将睡眠虫种到她的身体里去……”来人共四个,他们全用披风将自己裹的紧紧的,看不清面孔,为首的那人开口招呼其他人,声线沙哑,叫人辨不清男女。

“她好歹是我风氏少尊,我们这样做,如果被尊主知晓的话……”有人迟疑。

人间十八城,皆是人间风氏一族之物――风氏便是人间隐世的皇族,而所谓尊主,是现任风氏族长,人间十八位君主中排行第一的君主,人间现任冕尊,也是风孽云的母亲。

为首那人还没有开口,旁边就有人冷笑,“一个不知从哪里来的私生女罢了,如果尊主真的在意,也不会在她十八岁之后才让她认祖归宗,”他顿了一顿又说:“她可以做我族少尊,成为继尊主之后的冕尊,并非因为她是尊主长女,而是因为在十年前进了浮罗塔,又活着出来,尊主迫于祖制才……”让她加冕罢了。

“风离!”为首那人冷声警告。“即使事实真是如此,也不是你一个旁支庶子能够议论的,别忘了我们的目的。”

“是,殿下。”名叫风离的那人不情愿的应到,可是在心里却不在意的冷哼。

我们的目的?

偏偏可以直接弄死风孽云,去争一争那冕尊之位,可是这位就像脑抽了一样,偏要去取握在风孽云手中的不腐城君位,虽然不腐城君主仅次于尊主的第一城浮罗城君位,在十八都中排行第二,麾下更是掌握了除却第一第二都之外的城池中的一半,可是,对于他们而言,一个冕尊之位难道还比不了一个不腐城君位吗?

“我们好不容易等到风孽云落单,而且我们来时她与魔界那么多主君一战,导致神魂不稳,没有让她发现我们,免去了与她的一战,这样好的机会不把握住,等她麾下暮云深和哑女到后,导致我们空手而归,你们可甘心,废话这么多,还不快走。”一直没有说话的那人开口,语气冷静,也给为首那人提了醒。

哑女的战斗力堪比五分之四的风孽云,即使他们来了四个人,也不敢硬碰,而暮云深,虽然只是一个挂了帝师之名的手不能挑,肩不能抗的文弱书生,可是对他,尊主都恭敬有加,不能不叫他们忌惮,况且,风孽云那么妖孽,他们敢来,只是仗着为了她而特地准备了七八年的定魂针,还占了偷袭与风孽云战后疲惫的时机,倘若在不走,等哑女和暮云深到,风孽云缓过来苏醒之后,他们四个也不用走了。

为首那人和风离一起放出一个结界,包裹起孽云,连同她身下的虚无的浮罗花,一起融入虚空。

几乎同时,有人似一道猩红色闪电,快速向此处移动,尽管他速度很快,可是到此处时,依旧没有留住那几个人,此处也没了他家君主,只有一把不腐,他放开神识探向虚空,分别入了魔界,人间,冥界,还有神界。半晌过后,他睁眼,有血迹从他口中流出。

――刚才,他的神识刚一入神与人两界,天道便落下雷霆,生生砸在了他的神识之上。

――他不是玉无缘本尊,只是一道影子,天道也不必和他客气。

等他探完那些人的踪迹无果之后,才有人姗姗来迟,来人还没有站定,暮云深一个耳光便扇了过去,并没有为对方是一个女孩子而有丝毫的犹豫和手下留情。

哑女被暮云深一巴掌拍倒在地,有些懵,血从她的唇角流下来时还没有反应过来。

――与其相处这么多年,她从没有见过暮云深发过这么大的火,甚至,在此之前,帝师暮云深一直温文尔雅,从来没有对人发过火。

“君祭日,孽云不愿回族地祭祖,她胡来,你也由着她胡来,我不计较,可是你在得到魔界将要犯离别都所守界碑处时,你任由君主孤身犯险,还知情不报,你这佐官当得真是好,我现在要去找孽云,你便去炼狱中等着孽云回来吧。”

暮云深一字一句落入哑女耳中,瞬间让她苍白了脸。

“在炼狱中,你最好每天烧香祈祷孽云不会出事,不然,我会让你后悔你为什么要活着。”

暮云深望了哑女一眼,眸中的冷意似可将人所有情绪都冻住。在哑女泪眼中,暮云深走入虚空,他走时,自他发出的命令传入不腐城中。

――君主孽云闭关渡劫,哑女叛主,关入炼狱,禁止任何人探视,从今日起,不腐城佐官之位由帝师暮云深接任,不腐城麾下八座城池从即日起闭城,直至君主风孽云出关。

命令一出,便载入君典,此令即时生效。

――整个风氏都知,帝师之言,等同君主孽云之言。

看帝师走时落下的神辉中淡淡的魔息,哑女眸子一下子睁大,似是见到了极恐怖的事――恐怖到让她忘了纠结孽云的失踪。

都说帝师暮云深的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他在向来在提倡以实力为尊的风氏获得人间两位冕尊的尊敬,是个异数,可是,哑女却明白,传出书生之名的暮云,他从来没有动过手,不是深未真的因为他手无缚鸡之力,而只是不想让孽云难为而已,真动手的话,十个她也不是帝师的对手――按刚才暮云深比她先到此处,他一巴掌打得她没有躲避之力来看的话。

毕竟,人间向来与魔界交恶,而孽云作为人间的君主,身边不能跟着一个魔对吧?

还是那么强大的魔。

可是,她家冕上怎么会容忍身边跟着一个大魔?

二月二日,十八都君祭,魔界犯边,不腐城君主风孽云独挡之,后失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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