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长安带着虞画沈缺沈辞向前走去,没有回头,而她身后,不知原来隐匿在何处,又从何处出现的七十二位战鬼尽数跟在了她的身后。
将……去往人间。
不腐城在风孽云失踪后,受的,是暮云深与聆心的管辖,可是,如今,暮云深陪着素拟去了魔界,这不腐城王殿中,就只剩了一个聆心,哦,不对还有受暮云深之托,照看着不腐城的冥府帝师亭云。
当沈长安来时,亭云和聆心有开心,有惊讶,也有些疑惑。
可是,当他们看见沈长安脸色苍白,身上虽有神辉,可是以前君印还烙在她神魂中时的那种从内散发出的神性却消失了。
――不管是离别都君印,还是斩灵君印,都没了,君格,也没了。
亭云和聆心有些不敢置信,甚至,聆心还当面翻出她的月上之都的君典,发现里面人间十八位君王的名字中,赫然没了离别都君主沈长安的名字。
――上面写着,离别都君位空缺!
“老师,不肖弟子沈长安拜谒!昔日,哪吒割肉还父母生身与教养之恩,我不知道,当初您对不遇说了什么,而我,虽然我并没有死于您手,可是,也的确是因为您对他的那些话而死。相比自戮的哪吒,您亲手杀死了我,因此您的教养之恩,不腐魔剑剑灵沈长安还了。所以,今日,沈长安特来向您拜别,今日过后,世间再无离别都君主沈长安。”沈长安站在不腐城王殿前,对着亭云躬身而拜,可亭云却生生避了过去,这一避,就露出了他身后正捧着君典的聆心。
聆心是风孽云亲选的佐官,在风孽云失踪、沈长安卫冕为离别都君主,掌管这风孽云麾下九座城池时,也是沈长安的佐官,可此刻,沈长安见聆心,也拜了下去。
“人间十八都叛君沈长安拜谒月上之君聆心陛下。”闻言,聆心的眼圈一下子红了,可沈长安就好像没有见到似的,从府藏中取出离别都君典与君戒,双手递上去,又开口道,“冥界阴司沈长安特来归还离别都君典与君戒。”
沈长安说时,前后自称不一样,前者称离别都叛君,是对后面归还君戒与君典的说明,而后面那句“冥界阴司沈长安”,却是直接将她与人间十八都,与亭云,与聆心,与以前的一切都分开了去。
亭云突然就感觉到一阵悲哀。
这是……他带大的孩子啊,真懂得伤人心。
沈长安拜谒时,聆心也避了过去,对沈长安捧在怀里的君戒与君典并不接。
她天生患有哑疾,不能说话,沈长安已经卸任离别都君位,她与沈长安也再没有了联系,即使心语,沈长安也听不到了。
聆心望着沈长安,眸光哀伤。
她想起,她们初见时,是在三十三重天之上的宴会上,那时,她初列神籍,而她的陛下也是初登冕尊之位。
“喂,要不要和我一起走呢,本尊新近加冕,身边还缺一个佐书。”风孽云问她。
当时,只是初见,她的陛下的声音清晰的传入哑女耳中,可她的身边,别的人似乎没有听见一般,依旧望着故庭燎他们,没有任何动作。
――她只对她一个人说,要不要和她一起走呢,她新近加冕,身边还缺一个佐书。
当时,尚是哑女的聆心闻声望过去,就见红衣的女子冲她笑。
“好啊。”聆心应道。不是冲动,而是某种悸动。
当时,她还问过,为什么她会选择她做佐官。
――佐书,那是十八都的每一座城中,除了君主之外最大的神。
“为什么吗?”陛下望她时,唇角依然带着笑,眸子清冷却清澈,“因为啊,我们的身后都空无一人。”
――因为,我们的身后都空无一人。
她家陛下向她开口时,她忍不住开口应道,因为……她们的身后都空无一人。
她们的身后,除了自己的影子,可不就是空无一人吗?既然如此,你是要我站在你的背后,而你守护我的后背吗?
可是如今……聆心抬头望向虚空。
……那里有七十二道神魂,聆心知道,那些人是随着她家陛下来的,是来保护她家陛下的。
陛下,是因为您的身后已经有了保护您的人,所以不要聆心了吗?
聆心细长手指拂上眼角,不禁后退了一步,而她的身前,沈长安依旧躬身捧着君戒与君典。
于是,气氛开始僵持。
月快至中天了。
沈长安时间不多了,可是,先动的,却是亭云和聆心。
――就在他们僵持时,有简讯传入,说……已有风孽云消息,已经过帝师暮云深他们确认,信息来源,乃是……故庭燎,或者说,已经见过来人间后被她派出去的虞画沈缺沈辞三人的故庭燎。
然后,聆心与亭云都没有和她告别,就捏了诀向故庭燎传来的地址而去,当沈长安捏诀拦在亭云身前,把君戒君典递过去时,亭云甚至没有再看她一眼,就继续赶路,而聆心倒是看了她一眼,可最终却也没有说什么,跟在了亭云身后,直到他们消失,他们也没有在回头看她一眼。
当时,若是他们回了头,就会看见,向来淡泊,向来淡然,向来淡定的沈长安……泪流满面。
沈长安只在那站了一会儿,可她却觉得,好像一个世纪都过了,可是,为什么,还是那么伤心呢?
再伤心,有些事儿还是要做的不是?沈长安转身向前走去,只是抬步时,她的脚步有些踉跄。
有古朴桥梁出现在她身前,带隐藏在虚空中的那些战鬼跟上之后,桥梁消失在了此处。
冥界与人间边境。
奉了沈长安君令,去给故庭燎送风孽云消息的虞画三人与故庭燎分别后,准备去不腐城和自家君主汇合,可还没有走两步,虞画不着痕迹的看了一眼天空,不假思索的迅速出手,睡眠虫散出的粉尘散满了此处,然后,沈辞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倒在了地上,而沈缺察觉到了什么,转身,想要说些什么,可还没有说出口,就软软的昏迷了去。
在冥界,所有犯过错的阴司,包括那几个犯过错的君主都死了,当年至今日,他们都犯过错,可,虞画未死,屠鸦未死,沉欢未死,藏在地狱深处的那几个在冥界待得比冥君、长生君他们还要久的战鬼也没有死,很多人都不知到为什么,可是只有他们自己清楚,他们未死,只是冥君寂非洛城把他们当做某个人的遗物罢了。
――她死了,没有给冥尊留下一件带有她气息的东西,所以那人只能把他们这几个人――这几个与第十八层地狱的冥尊漆池相关的人当做她的遗物来护着。
可是,冥君寂非洛城能护着他们不受人为的伤害,甚至犯了阴司禁条,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是,当天道惩罚他们时,他也护不了他们。
冥界边境,虞画将昏迷的沈缺与沈辞交给听到她的讯息赶来的屠鸦后,感觉到那两个人被带回斩灵桥了,抬头望了一眼积在她头顶的黑云,闭了眼,静待天罚的到来。
斩灵桥架在虚空,上不接人间,下不接冥界。
沈长安站在桥头,罡风吹得她的衣摆飒飒作响,她手握着素虹,望着虚空冷笑:“既然来了,为何不现身?是看不起我吗?”她手中的素虹裹了她的神威,冲天而起,化作青锋,直刺向虚空某处,风孽云冷笑,唤道,“不遇冕上?”语中带着讽意。
不遇险险的与素虹错身而过,他立在桥头之上,望着沈长安,神情有些复杂。
“冕上追杀本尊至冥界,在苦海上取走你心心念念的寄存在我身体中的风孽云冕上的魂魄,如今又纠缠不休,可是来完成在二月二那日未竟生死之局?”她说时,并没有将素虹收起,不遇看见素虹指着他时,她的身上有凌厉的杀意。
“那日……”
不遇欲解释,可是被沈长安不不耐烦的打断:“那日如何与本君有何干系?我只知,你杀我是真,我因你而死也是真。”沈长安冷笑:“我沈长安一生所爱不多,好美人,好美食,好美酒,但这三好不及我的性命半分,若有人害我性命,我上穷碧落下黄泉也要与他不死不休的,所以,你到底打不打?”
不遇摇头。
那日他并不是追杀她,他只是想取她体内风孽云的绝骨艳血与一缕魂魄,因为帝师暮云深告诉他,风孽云并没有失踪,只是沉睡不醒,而风孽云沉睡不醒,是因为她的一缕魂魄和一截绝骨、一团艳血在素拟体内,可是暮云深没有告诉他,没了绝骨艳血和那缕魂魄,沈长安也就不复存在了,帝师也没有告诉他……素拟便是风孽云,风孽云便是……沈长安。
不遇想要开口解释,可是却无存解释起,正如沈长安所说,他杀她是真,她因他而死也是真。
“不打,我便走了。”于是沈长安真的收起素虹,架着斩灵桥走了。
看她的身影消失,那个名字才喊出口。
“素拟……”
魔界,素拟跪在望断崖下,她的身前,黑白色的浮罗花丛中,睡着帝师玉无缘。
素拟深深而拜,“不肖弟子宁渊素拟归来,妄想逆天,请老师赐我魔界之冕。”
来魔界后,暮云深就消失了,她的身后,随她拜谒的地藏闻言抬头,眼中是不加掩饰的震惊。
沈长安离了不遇,突然烦躁,接着自嘲苦笑。
她的手中,握着一颗记忆珠。
那记忆珠,是屠鸦在长生君替他受了天界后给给她的。
――记忆珠中展示的记忆中,屠鸦问长生君寂非桀道:“你也知道,我欠了天君一个人情,所以天君要我杀了她,绝了你可能会喜欢上她的心思,这件事你也不会插手的对吧?”屠鸦君说的轻描淡写,长生君应的也轻描淡写:“随你。”
寂非桀说,随你。
?寂非桀说,你想多了。
寂非桀说,宠物死了,本君再养一个就是了。
寂非桀说,虽然斩灵君不是我们冥界这些传承了千万年的君主,死了我也不会心疼,但是她好歹也是天道正经承认的君主,面子上我们还是要顾一下的,你若是真杀了斩灵君,要记得去斩灵桥的刑司受罚。而且,斩灵君虽然已经死了一次了,你这次再杀一次,她顶多也是魂体溃散,但是她神魂不灭,可以再入轮回,不过,她身为人间离别都的君主,人间不腐城的风孽云追究起她的死,你出了刑司后,要去人间一趟的。
“还真是……残酷啊。”沈长安手中记忆珠化作粉末。她轻声呢喃道,说的,不知是长生君寂非桀,还是屠鸦。
她一直期望,可遇一人,能免她惊,免她忧,免她惧,免她无枝可依,免她四下流离……可她此刻才知道,这样的人,以前没有,现在没有,而未来……这样的人,在沈长安的未来,也不会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