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年时候,他总是盼望自己能够快些长大。原以为只要他能快些长大,便能为父君、为全族报仇,后来他遇见了阿瑾,他原以为,他若日后有了一个堂堂正正的身份,便能堂堂正正的告诉阿瑾,他喜欢她了许多年。堪堪彼时,他并不知道日后的时光会流转出怎样一番模样,只是以为只要他足够努力,便会有希望。可是直到多年之后,直到晓风掠走了光阴,残月也沉入了双鬓,他才真正的开始知道,那番初遇,对自己是何其残忍!如果时光能够重来,他便再也不要遇上她。她过往里的一颦一笑,都成了他记忆深处最好的风景,也成为他这一生,一个始终求而不得又挥之不去的梦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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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日宵炼师父要对我们进行一次术法小考,整个淸胥山上下的气氛一派紧张,就连七师兄莫言这几日也不再来我这里晃悠了,吃午饭的时候也寻不着他的影子,因着青山还未回来,所以整个饭堂里也就没人过来吃饭了。我和小羽师兄又是血肉凡子,一顿不吃便必是要饿得头晕眼花的,上凤这几日又跑出了山,说是要出去转转,我不疑有他,心里想着灵禽喜欢自由,他又不像我们每日都要上学修习,更不需要担心考试,若每日待在山里,着实就无趣了。
这几日我便和小羽师兄组了个饭搭子。只是小羽师兄也很担心宵炼师父这次的小考,所以每回都是草草用过几口饭便赶去术法场习练了。
三师兄元弃见这几日来吃饭的人少,便就只炒了两样清爽小菜端来前头,同我们一并吃饭。每回吃过饭,我俩总喜欢泡一回菊花茶来边喝边聊。倒也不是我不担心小考,只是我觉得吃顿饭喝口闲茶的时间还是能有的。
“三师兄,你当年为何要选修旁人都不愿选的苦修道呢?”
我为三师兄倒了一杯热茶,三师兄笑着接过,然后叹了一叹,徐徐说道,“我曾是一个被立了储的太子,自小到大是当做储子来养着的,父王对我寄予许多期望。”三师兄说到这里,竟是笑了笑,又道,“可我并不想当皇帝……我不愿做的事情有很多,那样的皇宫却总是逼着我去做。我想求的,至始至终,其实也只有一件,可我却永远也不会求到了。”
三师兄手握白瓷茶杯,怔怔得盯着茶水出神,我见他神色有些黯然,便打算止住话头,可三师兄沉默一会儿后又接着说了下去,他的声音很低沉,像是在说给我听,又像是在说给他自己听,“自小到大,只要我喜欢的,父王都会拿来与我,可我很多时候却也并不想要,就像树上的一朵花,虽然喜欢,可也并不想要将它摘下,只是想要闲时站在树下看一看便罢。父王却告诉我,他看重的儿子,必定要有想要的欲望,也要有敢要的能力……在这样的父王面前,我时时刻刻保持着清醒,也时时刻刻在他面前戴着假面做戏,因我担心他会觉得我无用,便将我母妃赐死……一天一天,我一直掩饰得都很好,直到那场宫宴里,我寻母妃的时候走了捷径,不意遇上了一位女子,看服制,是三品的命妇,我知道这是某位文臣的夫人……”
“三师兄你喜欢上人家了?”一般书册里都是有这么一出的,我便急急问道。
“是,我喜欢上她了。”三师兄敛了眼眉,默了默,“可我并不想得到她,她有她干净的世界,我不愿将她带到我的世界中来……原以为我将这样的感情掩藏的很好,却不知何时被父王得知了,父王竟是昏庸的将她强拉了来送与我。”
“那后来呢?”
“后来……她一直不吃不喝,我也没有强要了她,父王知道后大怒,当着我的面将她赐死了……从此以后,我便再没高兴过。”
三师兄喝尽了杯中剩余的半盏冷茶,又道,“亡国后,我这个曾被立储的亡国太子被到处追杀,我原来打算着,与其在旁人手里丢了性命,还不如自己安然结果的好。可后来,我遇见了宵炼师父,他说我不如留着性命去帮他打理山中琐事。”
我听着这话,这还真是宵炼师父一贯的风格!“敢情三师兄你选这苦修道还是宵炼师父诓你的?”
“是我自己选的,仙术七道,唯有苦修之道不用修习术法。”三师兄望了窗外,悠悠道,“我的前半生都是在为父王活着,活得那样高高在上,活的那样不快活。现在,我愿意活得像个百姓。”
我托着腮看着三师兄,心里涌上的不知何滋味。他却朝我笑道,“快去习练罢,下午还有小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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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三师兄元弃那里出来后,去了术法场练了一两个时辰术法,见天色不大好,想着早上见日头不错拿出去晒的被子还在外头,也不知元儿有没有回去收了,便合起双掌收了在空中悬停的印伽。
回到小屋子前头,果然见被子还在外头,便急忙收回了屋子。回屋的时候,看见柜上摆着上凤用篾条做给我玩的小雏凤,便坐在床头把玩了一番,又寻了根麻绳将这个小雏凤挂在了屋子门口,有风吹过的时候,树叶做的雏凤便在门楣上拖着长尾旋转着晃动,很是好看。
“这若是在麻绳上系上几个会响的小铜铃,就更有趣味了!”刚回屋的元儿抱着双手瞧着阿瑾正踮着脚尖挂那小玩意。
阿瑾见她这样一说,也觉得这个主意不错,“哪里有小铜铃呢?”
她歪着头想了想,好像上回去哥哥那儿吃饭的时候看见过,“华光殿后头的亭子四角缀了许多小铜铃。”
“宵炼师父那儿的亭子?”
“……还是算了吧,可千万别在老虎尾巴上拔毛了。”元儿想起她哥哥的冷脸,便打了个哆嗦。殊不知,这个胆大的阿瑾第二日便带回了三个小铜铃,原来阿瑾趁着去烧早饭的机会,偷偷去殿后头摘了几个来。还说那亭子的四角各缀了两个,她只摘了三个,想来宵炼师父不会发现。又说,即便发现了,倘或以为是哪日被风吹掉了也说不定。她且惊且讶的听阿瑾这样说过,又想起这主意却是自己开的头,便在心里为自己默默的祈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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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宵炼见阿瑾一早就过来将粥菜布好,脸色也殷勤得很,他在心里笑了笑,冷言道,“有话便快说。”
“呃……呵呵……宵炼师父,今日小考都考些什么内容啊?能否透露个一二?”
“先吃饭。”
闻言,我连忙狗腿的很,为师父捧上粥碗筷勺,又一路为师父殷勤夹菜,摆出比平时里更殷勤的架势来,真真是狗腿到连我都鄙视自己的地步,末了,见宵炼吃得差不多,遂又舔着脸问道,“内个……宵炼师父,这饭也吃过了,可能……可能透露个一二?”
宵炼扫了她一眼,见她一双水光莹然的眼睛殷殷的看着自己,便勾了唇角轻笑道,“想知道?”见她点头,便认真想了想,“我还没想好。”
“……”
见她且楞且怒的模样,他不禁笑出声来,惹了她瞪了自己一眼,他看着窗外,似是开始下雪了。她身上穿得衣袍实在单薄,他拧眉想着上回在九天仙伯那里为她提前做的冬衣,大约已经做好了,又想着今日要抽出时间去九天那里把冬衣早早拿回来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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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小羽师兄说,历来的小考,都是按着排名顺序去考的,我有些欣喜,我排行十九,轮着我还早呢。天有些冷,我们都在术法场上等着,元儿同我挤在一处暖和。
大师兄炎华离了山,二师兄伯申前段时间也娶亲离山了,三师兄元弃修的是苦修道,不用考试,所以头一个进去的,便是四师兄载烨了,接着就是五师兄巫幸……直到十六师兄苏夫晏考过出来的时候,排行十七的小羽师兄便一脸慷慨赴义的进术法场内赴考了。因着排行十八的青山还没回来,那么小羽师兄考过便就轮到我了。心里多少有些紧张,便拉了十六师兄苏夫晏,“十六师兄,方才宵炼师父考得是什么呀?”元儿也眼巴巴的同我看着十六师兄,指望能从他口中得出点有用的信息来。
苏夫晏笑了笑,“往常术考的时候,每个弟子都需个把时辰,这回倒是快得很,只是难度增加许多,方才我考得就不是很好。”他见阿瑾一脸担心的模样,又笑了笑,“十九,你天资不错,这段时日又习练的还算勤勉,你就莫要担心了。”
我和元儿听了,相视一叹,这话同方才七师兄莫言说得也差不多。元儿皱着脸道,“阿瑾,你就别担心了,我每回都是垫底的。
我叹了叹,“元儿,你出身仙家,仙术自然要比我好上许多,若说垫底,必定就是我了!”
“你是不知道,我们这些出生仙家的,因着生来就带着仙力,且每位自带的仙力程度俱都不同,所以每回考试的时候,都不会按着统一的标准,而是按着习练的精进程度来判断。”她嘟着嘴巴叹了一叹,“这样算来,你便是要比我强上许多了。”
正当我们二人长吁短叹的时候,小羽师兄出来了,我们见他面带着喜色,便知道他考得应是不错。
我起身整了整衣裙便去赴考,临了的时候,元儿向我挥了拳头为我鼓劲,我朝她笑了笑,做出一番英勇的好笑姿态来打消她的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