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洛来浮黎山的那日,原本晴空万里的天边黑云翻腾,浮黎山上狂风不止,山顶的那棵桃树被拦腰吹断,冥玖听到声音忙从山洞里出来,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副情景。
青洛躺在桃树边上,那断掉的树头差点砸到他身上,冥玖眉头紧皱,抬头看了眼诡异的天,待她走近了一看,只见青洛一身玄衣尽湿,血腥味浓重,明显是受了重伤。
冥玖忙唤了只灵鸟,让它去找白柒,她则在灵鸟飞开之后,蹲下来查看青洛的伤势。
将他衣袖拉开时,冥玖被吓了一跳,青洛原本肤白,受些轻微的伤就很明显,这一眼看去,一只手臂青痕遍布,在这青痕边上,皆是一指长的伤口,拉过他另一只手一看,也是一样的情况,冥玖眉头皱的更紧了,伸手在他胸前轻轻摸了下,手抬起来时,已是满手血迹,想必他胸膛上的情况也是如此。
起身,弯腰,伸手,拉住青洛肩膀,将他背到背上,青洛的个头比她要高上很多,冥玖走动起来时,他的半截小腿和脚便在地上拖着。
灵鸟很快就回来了,但并没有人和它一起回来。
“白柒呢!?”冥玖扭过头看着它,急切的问道。
“他在冥界。”灵鸟“扑腾——”着翅膀,爪子抓住青洛的脚,想要给冥玖分担些重量,“我进不去。”
冥玖顿时一阵头疼,她这几日一直在山洞里酿酒,没了修为,根本感觉不到白柒是否还在洞外待着,没承想他居然回冥界去了!
“你要去哪儿?”灵鸟问她。
“温泉山洞,那里仙气浓郁,能助他伤口迅速愈合。”冥玖瞥了眼它,见它还费劲的抓着青洛的脚,食指一抬,一阵风吹来,便将它给吹开了,“去冥界界口守着,白柒一出来,让他快点儿回来!”
山顶离温泉山洞还有很长一段距离,冥玖没有修为傍身,只能一步一步挪去,青洛身上那些伤口就像是不会愈合一样,持续像在冒血,冥玖催动体内仅有的妖气,才堪堪到了洞口。
将青洛扔进水中时,冥玖顺带着扒了他的衣服,一进水,水面上萦绕的仙气就纷纷涌进青洛体内,他身上的伤口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慢慢愈合。
看他已无大碍,冥玖这才长出了一口气,坐在地上休息了一会儿,才打量起自己来。
她一身水蓝长裙之上,皆是青洛的血,脸上和脖颈上还被青洛衣袖上的血沾上了些许,看起来好不狼狈。
趁着青洛没醒,她回去换了身干净衣服,顺带着洗了把脸,然后跑到竹屋,将还在睡梦中的梅临,给拉了起来。
梅临被拉的一踉跄,伸手一把扣住冥玖的肩膀:“干什么?!好不容易清静几日,你怎么又来扰人清梦!?”
冥玖拉着他还一个劲的往外面走,奈何梅临的力气比她大的多了,她走了几步没走动,便停下来,回头看着他:“我说道长,都什么时候了!你怎么还能睡着啊!来,你出来看看外面!”
梅临这几日一直都睡的昏昏沉沉的,自然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眼下听她一说,跟着她走了出去。
明明还是白日,天却暗的不像话,黑云翻腾,像极了暴风雨来临的前兆,但却没有一点儿要下雨的感觉。
“这……怎么回事!”
冥玖耸耸肩,说道:“我也不知道。除此之外,方才山上还狂风大作,吹断了山顶的那棵桃树,我听见声音赶到山顶时,还捡回来了一个浑身是血的妖怪。”
梅临还被冥玖拉着走,他瞥了眼被她拉着的手腕,抬头问她:“那现在那妖怪呢?你这又是要拉着我去哪儿?”
冥玖说道:“我把那妖怪扔到温泉水里了,还扒了他的衣服,好让他快些愈合伤口,算起来他也快醒来了。”
梅临埋怨道:“那你拉我干嘛?!”
冥玖笑嘻嘻的看了他一眼,说道:“你也知道我一个姑娘家,自然不能给他穿衣服,所以让你去,是为了给他穿衣服的!我估计那妖怪修为挺高的,你想想要是他醒来发现衣服被人扒了,还不得把咱们这浮黎山给平了!”
梅临白了她一眼,丝毫不客气的说道:“现在倒是知道自己是姑娘家了,扒人家衣服的时候,怎么没想到自己是姑娘家呢?”
冥玖吐了吐舌头,笑道:“嘿嘿,我是用术法扒的,别提这事了,咱们快点儿去,一会儿他该醒了!”
冥玖算的不错,待梅临将他从水里捞出来穿了衣服,没过多久他就醒了过来。
“咳……咳咳!”
“诺,醒了!我回去睡觉了啊!”梅临见他醒来,便要转身离开。
冥玖忙伸手拉住他,低声道:“道长,你的济世心呢!不能因为阿婪姑娘就不管苍生了吧!”
梅临无奈的问道:“关苍生什么事?”
冥玖指着天,说道:“不关苍生,但是关浮黎山啊!这奇怪的现象,是因为这家伙的出现,才导致的啊!你就这样走了是不打算在这里住了吗?那到时候圆吉老……圆吉道长回来,找不到你怎么办?”
梅临其实很不想搭理她的,她后面说的纯属是废话,他师父回来自然会知道他在哪儿,道家有自己的联系方式,根本没有找不到这一说。
但她前面说的,还是挺对的,这是关于浮黎山的事,他现在住在这儿,自然是要为这里考虑的!
“放手,我不走了。”
他这话一出口,冥玖就真的松手了。
一旁被忽视了很久的青洛,见两人不说话,便赶紧开了口:“那个!我想问一下,白柒呢?”
他现在身上的伤都已经愈合了,只是失血过多,一时间还有些虚弱:“冥玖,白柒在哪儿?我是来找他的!”
冥玖走到他边上,蹲下问道:“你这一身伤怎么来的?还有怎么带了个鬼天气过来?”
青洛不明所以,茫然的看着她:“鬼天气?什么意思?”
冥玖将他扶起,一边往洞口走去,一边说道:“你自己出去看看就知道了。”
“我天!”青洛目瞪口呆的看着天上的景象,“打我一顿还不够,居然还让你狗崽子跟着我!青殊你个王八蛋!”
冥玖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一骂,骂的一愣,不解道:“怎么回事啊!?”
青洛指着黑云中心,问道:“你仔细看看那里有什么?”
冥玖顺着他指的地方看去,原来还没发现,现在这么一看,那云中竟然有一只银白色的狼,被他这么一指,周围的黑云散开,它便也从云中显出了身影。
青洛手指一勾,那狼便飞了过来,停留在他头顶:“狗崽子,回去告诉青殊那王八蛋一声,老子这次不回去了!快滚!”
冥玖:“……”
梅临:“……”
看着情景,冥玖已经猜到了青洛那一身伤是怎么一回事了!
白柒之前跟她说过,青洛在族里除了青殊以外,谁都不怕,从小到大都是个惹事精,每次做错了事,都要青平来给他擦屁股,而他也每次都被青殊打的半死,刚开始因为修为低,根本没有反抗的机会,后来修为大了些之后,就开始和他对着干了。
青殊六百岁时,和族里的一个姑娘好上了,那姑娘单纯的很,青洛便正因为这个原因,偷偷给那姑娘送了一只合欢花,说是青殊让给她的,那姑娘被吓落荒而逃,从此对青殊就避而不见了。
青殊得知这件事后,不打也不骂,而是面带笑意地把他拉到妖兽的生长地,让他在那里待了五日,待五日以后放出来时,青洛已经被那些妖兽玩的浑身是伤,比之青殊打的差不了多少。
从那以后青洛便找妖界左将军苦练修为,并在作为妖界右将军的青殊所居之地,建了青水阁,每隔几日,都要找青殊比试一番,但往往都被打的鼻青脸肿,好些时日都动弹不得。
青殊有一把两只长的短剑,是青洛还是一个团子的时候,送给他的,因此他每次教训起青洛来,都用的那把短剑,而且从来都不会手下留情。
冥玖回想起青洛身上的那些伤口,顿时便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
那狼在青洛头顶不动,青洛便腾空而起,伸手在它手上重重拍了一下:“狗崽子,还不快滚!”
那狼“呼哧——呼哧——”盯着他好久,一双眼睛赤红,那样子完全有一副,要将他撕碎的样子。
青洛见它这样,手起手落又是重重的一下:“怎么着?还想咬我一口啊!狗崽子!赶紧滚回去吧!”
这下那狼不瞪他了,而是瞥了眼他身后的冥玖和梅临,气呼呼的转身离开了。
白柒回来时,已经是第二日晚上了。
冥玖早上将酿好的“忘忧”盛了一壶出来,扔给了青洛,青洛就坐在那棵被吹断的树下,喝起了酒。
白柒回来时,刚好看见他在那儿喝酒,他饶过青洛,找冥玖去了。
冥玖正盘坐在石床上静修,白柒轻手轻脚的进来,坐在她边上。
他离开时,冥玖还在酿酒,所以并没有跟她说上一声,现下回来,她怕是会生气吧!
但事实上冥玖并没有生气的意思,待她睁开眼时,看见白柒坐在她边上,便笑了笑,说道:“青洛的酒我已经交给他了,咱们应该走了吧!”
虽然说她对于查明卿渊为何会让她“想起”茗湘这件事,已经无能为力了,但茗湘的魂魄她还是要找的。
裴印见她没有一点儿生气的意思,便笑道:“好啊!明日一早就走吧!”
冥玖摇了摇头:“不,我们现在就走。”
昙县是他们要去的下一个地方,这次没有走路,直接让白柒施法到达。
路上冥玖将卿渊跟她说的事,告诉了白柒,白柒听完后什么也没有表达,而是问她:“你和茗湘本来就没有什么关系,但为何现在还要帮她呢?”
冥玖想了想,说道:“是没有什么关系,但毕竟我阴差阳错知道了她的事,反正也闲来无事,不如帮帮她,也算是积德行善了!”
白柒闻言白了她一眼:“积德行善?这个词从你嘴里说出来,怎么这么奇怪呢?”
冥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反正总是稀里糊涂的,没有任何道理的就这样下去了,所以她并没有再说什么。
他们住的客栈旁边是一家酒楼,白柒约了冥玖晚上喝酒。
昙县这个地方和它的名字一样,长满了昙花,花并没有开,但在月光的照射下已经显的格外好看,如此一来,倒是很期待花开的时候。
白柒早已经等在门口,带着冥玖入座。入目一张圆木桌,上面雕刻着昙花的形状,很是符合这里。
“这里的酒没有你酿的好喝。”
白柒的声音突兀的想起,打断冥玖的思绪,抬头看他,一双桃眼微眯,嘴角含笑,看久了颇有勾人心魂的感觉。
“你若想喝,等再回去时我酿给你喝!”冥玖楞了下,笑着说道。
白柒笑道:“以前的酒坊没有了,等将茗湘的魂魄集齐之后,再开一家吧!”
冥玖道:“好!”
白柒每日都会修炼几个时辰,他的修为已经算的上是高了,若按照现在的训练速度,差不多可以和天界的神君相提并论了。
但之前在浮黎山他被卿渊压制的动弹不得,眼下自然是更努力的修炼。
此时的白柒五感最为灵敏,门外的任何一点儿风吹草动,都能听的一清二楚。冥玖在屋里睡觉,应该是刚躺下,呼吸还没均匀。
门外行人不减反增,都在朝着同一个方向走去,白柒放出一缕神识跟在他们身后。一路芬芳馥郁,静耳听去,树的小芽渐渐露出头,越长越大,人群最终停留的地方,有花开的声音,昙花开了。
神识回归,白柒双目圆睁,几步拉开房门往一旁冥玖的房间行去。
冥玖还未睡着,她听力一直不错,现在夜静听的更是清楚。有人站在她门口,应是要推门而入。
“叩叩叩——”敲门声响起倒是让冥玖奇怪,不过下一秒就不奇怪了,门外那人只敲了几声门,也不说话,随后便直接推门而进。
“冥玖,昙花开了!”
白柒的声音,冥玖在心中叹了口气,缓缓睁开眼睛。
冥玖道,“开了想必已经谢了吧!昙花一现!”
“刚开,我们要是现在去能看上一看” 白柒将她扶起,“去看看吧!”
然后昙花中就多了两个身影,他们不知何时来的,虽是夜间但也不妨碍他俩郎才女貌的设定。周围好多人的目光被他们吸引,随后一道哭泣声响起。
转头看去,身后的昙花丛中一名女子席地而坐,披头散发的看不出模样。
“小心些,她不是人类!”
的确不是人类,因为冥玖发现除了她和白柒,周围的人群都没看向这边,肯明显他们并没有听见哭声。
“没有妖气,看起来也不像是魔族……”
“鬼女。”
鬼女是十八层炼狱之物,千年前杀夫弑子并将其食之,父子魂魄不全迟迟不入幽冥,冥帝察觉不对,派鬼差前来查看。后在一处溪水边发现两人魂魄,旁边还有一女子,披头散发,脸上血肉模糊,生着血盆大口,还在往外滴血,已化作鬼物。当年还是冥帝亲自来抓的她,被打入十八层炼狱,此时在这里出现却不知是为何。
那鬼女双手捂着脸,仔细看去她手里握着一束昙花,原先的洁白如雪已经不复存在,花身被染成了红色,倒是平添几分妖艳之意。
冥玖看着白柒,眼中带着询问之意:“现在怎么办?”
白柒道:“暂且看看。”
“……”
此刻不明白鬼女出现在这里的目的,倒是不便动手。
昙花一现,花期不过两个时辰,这一片昙花由远及近,尽数败落。来此观看的行人也尽数离去,只留下冥玖、白柒,以及停止哭泣的鬼女。
平地起风,厉鬼身上的阴冷之气扑面而来,相伴着一道瘆人的声音。
“白宿的弟弟?倒是有几分相似。”
白柒疑惑:“你竟敢直呼冥帝名讳,相当的大胆,不知本应该在炼狱中的鬼女,何故出现于此?”
鬼女“桀桀”一笑:“直呼他的名字又如何,轮辈分他应叫我一声“阿姐”!”
这下连冥玖也愣住了,朝白柒看去,见他也是一脸迷茫,继而又转头看向鬼女。
见两人都不明所以,鬼女抬起头来,冥玖又是一惊,没有传闻中血肉模糊的脸,只是面无生气,除此与常人无异,也没有血盆大口,小巧的杏唇,其上殷虹,犹如涂砂。她的模样和白柒,白宿有七分相像。
鬼女笑道:“我叫白栀,长你们千岁,那时白族还不是幽冥的掌权者,我离开时,白宿才一百岁,你也不过刚出生,小小的抱起来像个肉球。我还记得那天我走到族门前,白宿抱着我的腿,哭着不让我走,眼泪鼻涕留了一脸,但我都没有抱抱他,一意孤行的推开他走了,其实……其实……”
其实了好久都没见她说出后面的话,白柒已经相信鬼女的话了,因为白族一脉长相近乎相同,看到她那张脸时突然想起来母亲的凡间挂着一幅画,小的时候还以为是母亲年轻的时候,现在才知道原来那是白栀。
“后来发生了什么,你……”白柒施法在她身上探查了番,妖气已经淡的几乎没有,只余下漫天的鬼气,“……你怎会变成这个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