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山孤坟又多了一座,白栀在坟前站了好久,这次她已经没有家可回了。
空行转世之后,再也不记得白栀,她找到他时,发现他早已有了心上人,却还是不死心的跟在他身后。
“这位姑娘!”这人已经没有了道长的样子,白栀还是知道他就是道长,她认得他的魂魄,“你跟着我作甚?”
白栀一脸苦涩:“道长,你不记得我了?”
那人像是了然一样:“想必姑娘是认错人了,我没有道心,不会修道,更不是你口中的道长!”
是啊!上一世坏了他的道心,这一世自然也就像个普通人一样了。
“你叫什么名字?”
“邢空。”
邢空、行空!倒是应了那句玩笑。白栀转过身,两步并作一步,飞快的离开。
原本她是想要放弃的,她在道长的坟前坐了整整一日,当初在花源县酿的那坛酒,被她挖了出来。
“道长,这酒已经酿好了,只是没有你的份,你就看着我喝吧!”
白栀像是闹小孩子脾气,当真一口一口将整坛喝光。
“酒的味道还真是不好喝,不过心里还真舒服。”她躺在地上,脑袋靠着给道长刻得那块木板上。
精神恍惚,双眼迷离,一瞬间仿佛道长站在她面前,还是一如既往地道貌岸然,看到她这个样子,面上不苟言笑,心中恐怕早已高兴的不得了。
白栀朝他晃晃手里的空坛子:“你不记得我了,这酒就没有你的份了,我把它全部喝光了。”
站在她面前的道长,朝他轻轻一笑,宛若初见时,伸手将她扶起。
白栀猛的抱住他,却是扑了个空。眼中已经恢复清明,哪里有道长的影子,分明是她幻想出来的。
“骗子!”白栀一掌劈了木板,“你不是说不会忘记我吗?为什么不记得我了!臭道长!荒淫道长!荒淫道长!啊啊啊啊!!!”
一怒之下,平了山上突起的两块地。
后来她就一直跟在邢空身边,亲眼看着他娶妻,生子,然后死亡,又转世,来来回回看他做了六次人,却没有一次是她的道长。白栀都要放弃了,却在那人某次的睡梦中,听到他的呢喃,“阿栀,阿栀……”
在一个人要放弃的时候,突然又给她希望,任谁都想接着坚持下去。
道长的转世叫做言竹,这一世是一个不信妖魔的人,白栀也无法跟他解释前世今生,这种看似荒谬的话。
不过,她已经和他混的很相熟了。
言竹生于昙县,白栀找到他时,他已经和当年初遇道长时一般大了。只是不同前几世,这一世的他是个家道中落的穷公子,很是顽固,还很是清高。
“言竹,诺,这是本姑娘赏你的!”白栀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袋钱,非要塞进他的手中,“看你浑身上下,脏兮兮的,活像个叫花子。”
说完还颇配合的“啧啧”咋舌。
言竹瞅都懒得瞅她,早已经习惯了她这种语气:“你省省吧!你那钱还不知道是从那个人身上偷来的,再说,我哪里脏了,我可是干净的很!”
他说的没错,白栀的钱的确是偷来的,她只是想改善改善他的生活。他也没有白栀说的脏,只是身上穿着一件不知道什么年头的袍子,从边角看,原来应该是月蓝色的,不过已经洗的发白了,上面还有很多补丁。
言竹小时学过画画,现在就卖画赚钱,但一天收入微薄,根本不够解决他的温饱。后来白栀出现,每日都会买走他好几幅画,这才勉强让他不饿肚子。
日子久了,言竹和白栀也就相熟起来,他还卖他的画,她还买他的画,付本该付的钱,其他的言竹不会接受。白栀不止一次给他塞钱,他都没有要过,这次也不出意外。
白栀看了他许久,才正色道:“今日画了几幅画,又卖出去多少?赚了多少银子?”
言竹很不想回答她的问题,但无奈面前的是一个大金主,不回答不行:“画了二十幅,只卖出六幅,赚了一两银子。”
“一两?你一幅画卖一两,怎么六幅才一两?你傻了!”
正在卷画的男子,动作一顿,笑着看她:“今日要白送给你五幅画,自然是不能收钱的!”
白栀很是疑惑,这傻子吃喝都是问题,怎么还白送画,但在她接过来打开言竹送她的画时,就已经明白了。
第一幅是一身黄衣的姑娘,她站在桥头,两眼朦胧,朝一边的方向望去,仿佛在等什么人;第二幅是位俊俏的公子,站在桥上,脚步微抬,像是正在朝桥头走去;第三幅是一对人站在桥上,赫然是黄衣姑娘和俊俏公子,他们站在一起,倒是有几番般配;第四幅是以淡红色为底,画中央有一男子身着红衣,手中牵着一个同是一身红衣的女子,那应是嫁衣;最后一幅的人物还是之前画上的男女,不同的是这次他们不是两个人,男子肩头骑着一个小孩,那女子也倚在男子身上,好不幸福。
白栀是聪明人,一下子就明白了其中的意思,她板正言竹的脸,直视他的眼睛。
“你……是真心实意的?”
言竹死死的扭着头,脸涨得通红:“嗯!”
白栀突然觉得当初坚持是正确的,她得到了曾经想要的,虽然这人并不记得他们的以前,但那又如何,他终归还是她的道长。
她盼了几百年的嫁衣终于穿在了身上,在言竹和她交拜那刻,她笑了,笑的比以往每次都开心,脸都几乎扭曲。
在喝合卺酒时,白栀嬉笑道:“言竹,这一世你可不能负我,要不然,我吃了你!”
言竹白她一眼:“还吃了我,你行你吃啊!”
这本是一句玩笑话,言竹没有当真过,但后来还真就发生了。
白栀是妖,言竹是人,本不是同类,生来就注定不能在一起,道长那时明白这点,所以从来没有点破这一层关系,但白栀现在偏要逆天道而行,自然少不了天罚。
和言竹成婚不久,她便有喜了。
妖产子及其不易,往往要消耗一半的修为,肚里的孩子得到修为,会自己往外爬,过程中会撕扯母亲的肚子,让她痛不欲生,一般都有孩子父亲在一旁为母亲传输修为,让她足以把孩子生下,很少有妖能在只剩下一半修为的时候坚持下去,更别说白栀孩子的父亲还是一个人类,产子过程还不能让他看见。
本就九死一生,偏偏天罚在她产子时降下,白栀被疼痛折磨的已经奄奄一息了,还要强忍着用胳膊护着肚子,一边保护孩子,一边承受天罚。
言竹焦急的等在门外,天突然下起瓢泼大雨,还有一些只能听到却看不到的雷电,但听声响却感觉很近,像是从屋里发出来的声音。
言竹趴在门上,白栀要生时,他跑去请产婆,回来后却开不了门,无奈只能等在门外,只是一件很折磨人的事,更折磨人的是屋里白栀的声音一声都没传出,着实让他焦急。
雨整整下了一夜,雷声也响了一夜,言竹若是仔细听,会发现雷声响了整整五十下,只是他无心观察这些。终于在天亮时,屋子里传出一声响亮的哭声。
言竹激动的推门,这下直接被他推开,只是屋里的景象却让他震住了。
白栀躺在床下,床铺上全都是血,一个通体雪白的婴儿躺在血泊中。
言竹跑过去抱起白栀,她眼睛半睁着,虚弱的说不出一句话,身上的衣服已经破的不成样子,皮肤上无数道伤痕,像是被鞭子抽过一样。
“阿栀,你这是怎么了!?”
“我……没事,你快把……把孩子……”她已经说不出话了,眼睛也睁不开。
言竹从另一个房间取来干净的褥子,将孩子裹在里面,是个男孩,看见言竹时马上就咧开嘴对他笑。
白栀已经昏过去了,言竹把她和孩子抱到另一间房里,端来一盆热水,手忙脚乱的给她擦脸,那孩子除了最开始的一声哭啼之后,就很安静,他躺在白栀身边不哭也不闹,不同于其他孩子,他已经能睁开眼睛了,只是眸子却是黄色的。言竹顾不上考虑这些,他给白栀上了药,给她盖好被子,转身投入另一间房的收拾中。
白栀昏迷了一天一夜,醒来时言竹并不在她身边,只有一个小小的孩子趴在她身上。
这孩子生来便是一双妖瞳,伸手探了探他体内的修为,白栀着实被惊到了,这孩子居然在她受罚时,吸收了她一多半的修为。
他还小修为就这般大,若是随着长大而增长就不好了,只是现在的白栀没有能力去化掉他体内的妖力。
言竹不知道去哪里了,她身上的伤痕已经消失的差不多,为了不让言竹怀疑,用所剩无几的修为施法,造成浑身伤痕的假象。
言竹去街上卖了几幅画,赚了五两银子,给白栀买了许多补品以及伤药。
匆匆忙忙回家时在家门口遇到一个女人,那女人看起来年龄不大,衣着华贵,正探头朝里面看。
他上前几步,拍了拍那人的肩膀:“请问,您这是……”
女人转过来看了他片刻,叹息的说道:“我来找我女儿,她叫白栀。”
白栀还在为孩子的事情发愁,听见房门响,便抬头去看,在看到跟着言竹进来的女人时,楞了一下。
“母亲。”
这一声并没有寻常母女的感觉,叫得及其冷淡。
白栀就是这样,对父母没有多大的感情,这一点凌念是知道的,所以也没多大反应。
言竹把东西放在桌上,自觉退出去,给母女俩一个独处的空间。
凌念问:“受过天罚了?”
白栀答:“受过了。”
微怒:“不思悔改,活该!”
“……”
这下白栀倒是没有答话,凌念看了她半响,又看了看她怀里抱着的孩子,叹了口气,走到床边,将孩子抱起来。
抱起来时就已发现了不妥:“这孩子几乎有你全部的修为吧!你现在感觉如何?”
白栀低着头,也不看她:“还死不了。”
“妖王失踪了,妖界怕是要乱了,你弟弟白宿现在是幽冥冥帝,白柒跟着他,他俩倒是没有什么大碍,我和你父亲就是担心你!”凌念施法化掉孩子的修为,说明自己的来意,“这人类并不是你的良人,你还要这般冥顽不灵吗?”
“……”
凌念也不看她,又继续说道:“既然孩子已经生了,不如离开吧!你今后就去你弟弟那儿,他会照顾你的,还有……”
白栀打断她:“不必了,是不是良人我心里有数,谢谢你帮我化掉这孩子体内的修为,你走吧!和父亲多保重。”
“这孩子有姓名吗?”
“言竹会取得。”
“他知道真相吗?”
“不用你管!”
话已至此,凌念已经不能再说些什么了,怀中的孩子已经睡着了,把孩子归还白栀,转身离开。
片刻之后,言竹端着碗米粥,从外面进来,他脸色不是很好看:“喝点粥吧!”
把孩子从白栀怀中抱来,坐在床边,也不说话。
“言竹。”白栀喝了口粥,推了推他的胳膊:“给孩子取个名字吧!”
“我是谁?”
言竹声音看似平静,内心却翻腾不止。凌念在门口跟他说了些奇怪的话,还让他看了些不属于他的记忆,最后走时还说了句,“人妖殊途,你和她不会有什么结果,趁早放弃吧!”
言竹当时还跟她争辩:“她爱我,我爱她,这些又有什么?”
凌念恶狠狠的甩下一句话:“你若不是他,白栀怎么会爱你,说到底你不是那人,她迟早会看清楚的,倒时自会离开!”
言竹不蠢,自然知道这句话的意思,他原先是不信这世上有妖魔的,但和白栀相处久了,什么都接触过,多多少少也就相信了,他早就猜到白栀不是寻常人,这次听到凌念亲口说出,还有自己看到的,知道了白栀是妖这件事。但那又如何,两个人相爱,本不分种族,他不怕什么。只是现在,他没有那么不怕了,他怕自己会是被人的影子,怕白栀不爱他。
白栀正在喝粥,听到他这话,手上动作一滞,正好被言竹看到,更是确定了凌念说的话。
“看来我母亲给你说过什么了,所以你是怎么想的?”
言竹冷笑:“我怎么想?我能怎么想?告诉我我是谁?”
白栀看了眼熟睡的孩子,答非所问:“给孩子取个名字吧!言诺如何?”
言竹走过来打翻白栀手中的粥,将孩子扔到她怀中:“我看还是叫言灭的好!”
说完就要离开,走到门口时听到白栀在她身后笑,他脚步一顿,听见她说:“好啊!就叫言灭吧!”
“疯子!”摔门而去。
白栀不想告诉言竹以前的事,她觉得并没有这个必要,而且他本就是道长,有什么不一样的,说了也是多此一举。但她怎么都没想到,就是因为这,她认为多此一举的事,让一个爱她的人彻底变了心。
自那以后言竹很少回家,也不再顾及白栀,刚开始那几日是在街上卖画,后来赚来钱就往酒馆跑,白栀起初是不知道的,有次他回来身上酒味浓郁,这才知道。
白栀没有过问,也不管他,生完孩子后,她修为丧失,每日精神都不济,总是在昏昏欲睡中度过,好在言竹还管言灭,这孩子长得很快,两三年的时间长得和四五岁的孩子差不多。
后来已经彻底看不见言竹的身影了,因为言竹在卖画时,结交了一个富家小姐,之后就一直和她生活在一起。白栀没有去找过他,她知道这段感情已经维持不下去了,言灭心性成熟的早,她从未管过他,他就跟着言竹生活,想来心里也是厌烦她的。
“道长,我是不是找错人了!?每次都要我找你,我好累啊!我快……受不了了!”
白栀后来不知怎的走火入魔,由妖道转为鬼道,终于在一个午后,天气晴朗,和遇见道长那天一样。她找到言竹现在住的地方,施法把他和言灭带到一处溪水边,当着言竹的面,掐死了言灭,然后剖开言竹的胸膛,让言竹亲眼看着她,一口一口吃掉他的心脏。
她忽然想起成亲时和言竹说的话。
“言竹,你可不能负了我,要不然,我吃了你!”
记得当时言竹还一脸不屑说,“还吃了我,你行你吃啊!”
现在居然真如她所说的那般发生了,言竹死不瞑目,眼睛就那样直直的看着她,白栀居然在他眼中看到了怕意。
是啊!他的确应该害怕的!
后来冥帝亲临将她打入十八层炼狱,这段妖怪和道长的故事由此结束!
说者平淡,听客安静,月牙弯弯早已被云遮住,天看起来雾蒙蒙的。
最终还是道长先开的口:“你们若是见到白栀,替我代句话,就说我对不起她!”
“你的确对不起她。”很意外这是冥玖的声音。
道长皱眉看她,显然是不明白她为何要这样说。
冥玖看了眼白柒,然后向前走了几步,直视着道长的眼睛:“空行道长,哦不!应该叫你辽夕仙君吧!”
白柒在一旁不明所以,只能看着两人对话。
在冥玖叫出辽夕仙君时,道长眸中尽是惊讶之色:“你……你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