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千骨跟在桃翁后面一路小跑,没想到这白胡子老头走起路来那么快。
不一会儿进了长留殿,花千骨听见桃翁问一旁弟子什么,弟子答道:“三尊正在殿内议事。”
花千骨心中狂跳不止,莫非这么快就又能够见到尊上了?
只是桃翁不会在气急败坏之下,拉了她到尊上这儿来治罪的吧?这下惨了。
跟着桃翁继续往里走,看他急急忙忙的样子,心里更加忐忑不安。末了到了内殿门前,忍不住吞了吞口水,只觉得心扑棱扑棱地扇着翅膀在胸口乱撞。
异彩镏金镶满宝石而又高大沉重的门,慢慢被站在两侧的弟子推开。花千骨直直地望见端坐在大殿正上方的白子画,心立马飞了过去。
白子画依旧是一身不落尘埃的白衣,只是比那日腰间多束了一条宽边金带,出尘中又添了几分高贵和傲气,面色中更多了几分冷漠与威严。那高高在上俯视众生的姿态,让花千骨忍不住便想俯身膜拜。
“参见尊上、世尊、儒尊。”桃翁行了个礼,回头看花千骨,花千骨这才反应过来,连忙低下头去拜见。
“什么事?”
花千骨听到一个威严又低沉的声音,眼角偷看一眼。看见一个比尊上略年长的玄衣男子,眸子深邃得令人一眼望不到底,眉头紧皱,面上有道极长的疤痕,严厉冷酷中带几分凶煞,咄咄逼人,可见脾气不是太好,应该就是世尊摩严了。
左侧坐着的那个,不对,是躺着的那个应该就是儒尊笙箫默了。
与另外两人不同,笙箫默紫衣玉带,慵懒却优雅,半倚在专门为其准备的天香雪缎、雅致玉衾的卧榻上,手中把玩着的一支长萧,飞速地在他白皙修长的指尖旋转飞舞。
摩严和白子画应该是见惯了他这副模样,倒也不以为意,自动忽略。
花千骨盯着那银箫看,转得她有点头晕,心道不愧是三尊,无论容貌、气质、仙姿都比其他人强上那么多。再抬头去看白子画,只见白子画也在看她,可是视线直直地穿透她而过,眼中似乎无一物。
桃翁开口说话,花千骨却听不见他在说什么,猜大概他是用密语在向三尊禀报什么事情。
呜呜呜,告状就算了吧,干吗还告得偷偷摸摸,让她想辩白都不知道该辩白些什么。
笙箫默似乎是渐渐来了兴趣,也不玩手中的箫了,身子直立起来,看着花千骨道:“二师兄,这就是你昨天带回山来的那个娃娃啊?”
白子画不作声,也不点头,面上毫无表情,让花千骨几乎快误认为上方是端坐于莲的白玉雕像了。
摩严冷哼一声:“她是如何得知斗阑干被逐去蛮荒的?你莫要捡了个妖孽回来,一身煞气,千载祸星!”
花千骨心狂跳一下,隐隐听出世尊的口气不光是在指责自己,还有责怪白子画的意思。想要说点什么却又不太敢开口,如果说白子画给人的感觉是让人无法呼吸的话,摩严那种威严简直是压迫。随便一个眼神扫过来,都让人觉得求生不能求死不得,怪不得长留山上上下下都讳他颇深。
笙箫默笑道:“大师兄,你多虑了,二师兄做事自有他的道理。”
他知道摩严在担忧什么,投去一个安慰的眼神。继而向桃翁使了个眼色,桃翁躬身退了出去。整个空荡荡的大殿,花千骨一个人在下面面对着三尊,心里的紧张更多了几分,但她最在意的还是白子画的脸上是否有丝毫不满的神情。
“听说,是你在群仙宴上传达了拴天链被夺、茅山被屠的消息?你叫什么名字?”笙箫默问,声音温柔中带着一股迷死人不偿命的甜腻,酥得花千骨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花千骨。”
“千骨?来,告诉儒尊,你怎么会知道斗阑干没有死而是被逐去蛮荒了啊?”
花千骨背上冷汗直流,她倒情愿他像摩严那样严厉地呵斥她,如此哄小孩的口气反倒让她不知所措了。
“是清虚道长给弟子的书中所写。”花千骨老实地回答。
“什么书?”摩严眉头紧皱,目光犀利,似乎能洞穿一切。
“清虚道长写的《六界全书》。”
“他把这个写下来做什么?这臭道士背后搞什么鬼?”
“师兄。”白子画语气淡然,却分明在指责他对死者不敬。
摩严冷哼一声:“书里都写了些什么?”
花千骨心里也有微微不悦,道:“就是六界的史记。”
“各门各派的都提到了么?”
“是。”
笙箫默哈哈大笑起来:“想不到清虚道长还挺八卦的!”见白子画看了他一眼,连忙不说话了。
摩严不由得皱起眉头,这么重要的东西,要是落到妖人手里……
“呈上来。”
花千骨迟疑了一下,没有动作。
“我让你呈上来。”摩严话语里带了一丝不耐烦和火药味,似是不信竟有门下弟子不听号令。
花千骨看着白子画,心里斟酌着这书毕竟是茅山派之物,里面还记载了很多茅山本门的机密大事,是要传给茅山派弟子的。若是给他人看了,算不算是有负清虚道长所托?而且她被摩严一问,才知道原来斗阑干被逐去蛮荒是一件机密之事,常人并不知情。
她进退两难,只能硬着头皮道:“还望世尊恕罪,这书是茅山派之物,里面记载了茅山派还有其他各派的许多机密要事,实在不方便为外人看。”
笙箫默一听兴奋了,对那本书来了兴趣,更对花千骨来了兴趣。他还是第一次看见有弟子敢不听大师兄命令的,这下有好戏瞧了。
“笑话,说得我好像窥探他什么道法秘籍似的,他十个茅山派加在一起,长留山都不放在眼里。他有胆子写,难道还怕别人看?给我立马呈上来!”
花千骨心里叫苦不迭,却仍是站直了身子,硬着头皮坚定道:“请世尊恕罪!”
完了,完了,开学第一天,不但把桃翁师尊给得罪了,连世尊都给得罪了,以后日子有的自己受了。
“你反了是不是!”摩严一拍桌子,花千骨吓得腿都软了。
笙箫默在一旁咧着嘴巴笑,这丫头完了,大师兄一向最记人仇的。
“你们先暂时下去,让我慢慢跟她说。”白子画淡然道。
“哼,你自己带回来的,你自己好好管教管教!”摩严拂袖而去。
笙箫默失望地打个哈欠,银箫在指尖跳跃了几圈,然后不情不愿地出去了。他本来还等着看好戏呢。每次都这样,二师兄好无聊啊!不过,也只有他以掌门之尊能说得动大师兄一点点。不然,殿下站着的这朵努力忍住不发抖的小花,可就真要倒霉了。
殿内突然空荡荡的,只剩下他们二人。花千骨求神告奶奶,自己心跳得那么响,千万不要被尊上听见。
“十一已经帮你把一切都办妥了吧?在这里可还习惯?”
花千骨不解,仰头看着他,不懂他为何明明语调温和,却总让人感觉不出丝毫的可亲。
“回尊上,都很好。”若是能天天见着你那就更好了。花千骨在心里补上一句。
“你俗体凡胎,命格又是异数,和山中许多有仙资的弟子本不能比,以前身边又太多邪物缠身,外虚内空,修炼仙法,实属勉强,所以理应比他人更加努力吃苦才行。”
花千骨心头一暖,第一次听他跟自己说那么多话。天资不足,那就以勤补拙,无论如何,自己定不会负了和他的一年之约。
“弟子知道。”
花千骨说着,上前几步走上台阶,直到他的面前,心也随着脚步上下忽悠,举起双手,低下头,却把那本《六界全书》呈到了他的面前。
白子画依旧面无表情。
“弟子刚刚在课上闯下大祸,请尊上责罚。”
白子画似是没想到她反应这么快,很快便把这事想了个通透,摇头道:“你身为凡人,初入长留,很多事情并不知道,不能怪你。”
“可是,如今斗阑干身在蛮荒之事被弟子泄露了出去……”
“事实就是事实,我本也不赞成隐瞒此事。无心之举,不用介怀。”
“弟子明白了,请尊上收下《六界全书》。”
“为何?你刚说的也有道理,这是茅山之物。”
“我相信尊上,上面的很多记载可能会对尊上除魔卫道、守护神器、以防妖神出世有很大帮助。清虚道长记录下这些,肯定也是希望它日后能派上用场。况且经过这么一闹,这书在我身上已经不安全了,里面记载着那么多重要之事,若是被其他人强行夺了去,后果不堪设想。我现如今还没有可以守住这书的能力,这书放在身边绝对是祸不是福。如果尊上不介意的话,就请先替弟子暂时保管,等到弟子需要的时候再归还,这样可好?”
白子画漆黑如墨的眸子盯着花千骨看了两秒,花千骨猝不及防地低下头去。
他倒没想过,她小小年纪,看似弱不禁风,做起事来却周全细致,有着几分过人的敏锐与聪慧。
“好。”白子画把书接过来,手指不小心碰到花千骨的指尖,惊得她倒抽一口凉气,简直冷得跟冰一样。抬头看白子画,只觉得他美归美,身上却没有半分人气,不由得多了几分失落。也难怪,尊上本就是高高在上的仙啊。
“若是以后有什么人在你身上想打听什么事,你就让十一来向我禀报,长留山这么多弟子,总会混进不少不轨之徒的,你以后行事要格外小心留意。”
“弟子明白。”
“那退下吧。”
“是。”
花千骨快走到门边,突然转身问道:“尊上,我是不是以后都很难看见你啊?”
白子画沉默片刻:“你们虽很少能看见我,但要知我总是在绝情殿上俯视凝望着你们。”
花千骨用力地点了点头,她知道了,虽然可能今后一年的日子里自己很难看见他,可是他总在高处望着自己,像关注其他弟子成长一样关注着自己,她一定不会让他失望的。
看着小小的身影退出殿内,大门重新嘭的一声合上,恢复一片寂静空旷。
白子画打开《六界全书》慢慢翻阅起来,末了把书合上,忍不住长叹一口气。
花千骨逃过一劫般抹了抹额头的冷汗,随之嘴角忍不住挂上一丝微笑,眼神中充满对未来的希冀。那时,她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今天发生的这件事,会在不远的将来,怎样剧烈地改变了她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