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当朝首辅,顾环坤一句话,冯古道这个草民就成了六品主事。
临出门,薛灵璧特地把他叫到书房叮嘱了一番要注意的事宜。
冯古道一大早被叫醒,本就双眼稀松未醒,如今更是昏昏欲睡。
薛灵璧提高音调道:“毕竟是侯府出去的人,以后你长脸,侯府沾光,你丢脸,侯府丢人。你明白本侯的意思么?”
冯古道努力撑大双眼,“那侯爷是想沾光还是想丢人?”
薛灵璧冷瞥他一眼,“你认为本侯若是想沾光还用得着你么?”
冯古道吃惊道:“莫非侯爷是想让我出去给你丢人?”
薛灵璧眯起眼睛道:“你要是敢,我就让你一路丢人丢到皇宫里去。”
“这样会不会晋升得太快,惹人闲话?”冯古道受宠若惊。
“让你升任皇宫内务总管好不好?”
冯古道用手使劲地搓了搓脸,搓得两颊通红后才讪笑道:“我刚刚没睡醒,没睡醒。”
薛灵璧道:“本侯上次讲得话,你还记得吗?”
冯古道眼睛滴溜溜地转了两圈道:“侯爷说的上次是指哪个上次?”
薛灵璧目光骤冷。
冯古道委屈道:“莫非侯爷是指在亭中把酒谈心的那次?”
薛灵璧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话说的太含糊不清,神色微敛道:“在梁有志家中的那次。”
“哦,”冯古道恍然,“同床共枕的那次。”
……
薛灵璧望着窗外越来越亮的天空,不断提醒自己天色不早,不该再和他计较,“藏宝图的事,你要留心。”
冯古道道:“侯爷是想我打听先帝将藏宝图交给了哪位亲信?还是想要打听藏宝图如今的下落?”
“都是。”薛灵璧道,“只要有关藏宝图的,事无巨细,一律报来。”
“遵命。”冯古道说完,抬起头眨了眨眼睛道:“有件事,我不知当问不当问。”
“问。”
“那个,户部浙江清吏司……主事究竟是做什么的?”这个绕口的官名让他记了好久才记住。
薛灵璧深深地呼出口气,然后皮笑肉不笑地盯着他道:“不如等你今日回来告诉本侯,户部浙江清吏司主事是做什么的。如何?”
冯古道点了点头,低喃道:“原来是侯爷也不知道啊。”
“……”薛灵璧咬着牙根笑道,“还不出发?”
冯古道这才慢慢吞吞地告辞。
冯古道的官来得蹊跷,也来得轻易。论资历论名声论学识他都是零,只是靠着顾环坤和薛灵璧两座大山在这里捞了个闲差,所以户部对他的到来可说态度暧昧。既不愿意得罪顾相和雪衣侯这两座大山,又不屑于他交往。
浙江清吏司主事除了他之外还有三个。
一个举人,一个前县官和一个曾经风光无限的文豪。
其他人不愿意交往就离得远点,这三个人却是怎么躲也躲不过去的。
所以不过一个上午,这三个已经被他前前后后折磨得筋疲力尽。
那个举人坐下歇了口气道:“冯,冯主事。你说了一上午的话,不累吗?”
冯古道上前抢过他手中要往自己口中送的茶道:“既为同僚,自然要互相了解,以便今后精诚合作。我刚刚才说到三岁时我母亲逼我读书的事,后面要了解得还很长。我要抓紧时间说得快些才是。”
文豪冷笑道:“你真以为主事之间需要精诚合作?”
“这是当然。”冯古道道,“这世上,父母是一出生就注定要和你纠缠一辈子的。夫人是你娶进门之后就要纠缠一辈子的。而同僚,是大家都不上不下时纠缠一辈子的。”
“你……”文豪脸色猛然一变。
举人忙打圆场道:“冯主事所言也有几分道理。大家都是同僚,增进了解也是好事。”
冯古道将喝完的茶杯送还他手中,顺带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果然还是你明白。”
举人苦笑着摇摇头。
文豪又是冷笑,“我们这清吏司主事说好听点是正六品,但说难听点不过就是户部打杂跑腿的。难道打杂跑腿之间还要精诚合作?我真是闻所未闻。”
“这就是你的孤陋寡闻了。”冯古道在他发飙之前,朗声道,“酒楼的跑堂尚且知道分工合作,不能一窝蜂得只招待一个客人。我们难道还不如他们?”
文豪脸上隐有怒色。
一直在一旁默不吭声的前县官突然站起身道:“我记得张大人之前让我送一份公文过去。那份公文我忘记搁在哪里,子松,你陪我去找。”
子松就是文豪。
文豪虽然心高气傲,但是对这个前县官却是打从心眼里的尊敬,因此忿忿起身追随而去。
举人听他们脚步声渐远,才道:“你怎么能这样说话?”
冯古道讶异道:“难道在户部,不能用嘴巴说话?”
“你……”举人想甩手不理,但转念一想他毕竟是侯爷的人,今后还不知道要共事多久,所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此刻将话说明白了,也好过日后口角。“子松原本是江南闻名的才子,后来得史太师赏识,将他招为门客。”
“他是史太师的人?”冯古道皱了皱眉。对他的印象顿时跌倒谷底。
举人叹了口气道:“若真是史太师的人,又怎么会在这里呆了整整三年?他原先是史太师的门客不错,但是后来得罪了史耀光,所以就被塞了这样一个闲职。他是有大志向大抱负的人,这样的经历如何不让他郁结在胸?”
“你这样说史太师,不怕我……”冯古道若有所指地抖了抖眉毛。
举人笑道:“你是顾相举荐的人,又是侯爷的门客。而众所周知,顾相、侯爷与史太师不是一路人。”其实他之所以告诉他,也是一种示好。
“那你呢?”冯古道问道。
举人自嘲道:“我出身平平,朝中无人。既无逢迎拍马的口才,又无雄才伟略的智谋,能在这里混口饭吃,已是有幸。”
冯古道问道:“那县官?”听起来,这里倒像是抑郁不得志之人的营地。
“他是个好官。”提及他,举人也是语带钦佩,“当初他离开管辖县时,有上千民众夹道相送,而且还送给了他一封万民书。”
“万民书?”冯古道动容。
举人点头道:“成千上万的百姓或是书写名字,或是按了指印。不过可惜,他的官做得再好,也抵不过史太师在皇上面前轻轻一句,主事有缺。”
……
又是史太师。
冯古道发现一种怪则。但凡你注意到一个人,就会发现这个人无处不在,无论是传闻或是事迹,“可是我听说这个是肥缺。”薛灵璧在他来之前是这么说的。
“户部是肥缺,但肥的是手中有权或是受宠之人。”举人站起身,掸了掸官袍道,“你看我们像不像受宠之人?”
冯古道道:“这样说来,我也是被打进冷宫了?”薛灵璧费了这么大力气,连顾环坤都动用了,最后却是让他来这里养老?
“这要看,你会不会在半年之内升迁。”举人在官场呆了这么久,对于这里面的道道已经了若指掌,“如你这样无官职功名在身之人,一开始就能当个六品官已经是破了大例。你用这个当踏板,有雪衣侯和顾相助你,平步青云指日可待。”
冯古道喃喃道:“这句话真耳熟。”当初薛灵璧说要举荐他时,似乎用的也是找个措辞。
举人微笑道:“不过当主事并非坏事。其实这是份闲差,我们只需轮流来此当班即可,不必每日都来。今天是为了欢迎你。”
“多谢多谢。”冯古道揖礼,然后笑眯眯道,“我们初次相识,你就对我说了这么多……我是否可以怀疑你,另有所图?”
举人被戳中心事,不由红了脸颊,“很容易看穿吗?”
冯古道无言。怪不得他只能在这里当万年主事,就凭这点本事,能当主事的确不是坏事。
“其实,我是想请你为子松和杜老在侯爷面前美言几句。”举人道,“他们一个有经邦之才,一个有济世之怀,都是人才,不该断送在这里。”
冯古道道:“你呢?”
举人摇头道:“我有自知之明,我这一世是走了大运,所以才能中举人。至于其他的事,却是不敢奢求。”
冯古道沉吟道:“其实,也不是不可以美言的。”
举人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他,眼中的光芒慢慢亮起。他刚才说那么多,只是想先和他打好关系,为日后伺机进言打下基础。但是他怎么也想不到,眼前这个看上去有些吊儿郎当的青年这样好说话,竟然一下子就答应了。
“不过,有一个问题。”冯古道道。
举人连忙道:“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冯古道微笑道:“你知道藏宝图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