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宠信有理(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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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巷僻静,却慢慢传来脚步声,不疾不徐,不轻不重。

薛灵璧转身,背后空门大露。

冯古道下意识地退后半步。

“你怕什么?”薛灵璧眼睛望着巷口的方向,头也不回地问。

冯古道眼中眸光一闪,语气中带着微微的颤抖,“我怕袁傲策。”

“哦。”薛灵璧将声音拖得很长,长到冯古道以为他只要说一个‘哦’字时,又接下去道,“本侯还以为你怕忍不住偷袭本侯背后的空门。”

冯古道道:“侯爷放心,你的背我会好好守护的。”

薛灵璧默然。

这次冯古道等了许久,有没有等到他接下去。

巷口已经出现一个人影。

高大,颀长,孤傲,无双。

月光比刚刚亮了稍许。

至少薛灵璧和冯古道都能借着月光看清楚对方的脸。

——剑眉星目,英气逼人。

薛灵璧用只有他和冯古道听得见的声音道:“袁傲策?”

冯古道叹了口气,“若是能否认就好了。”

不能否认,那就是承认。

薛灵璧握着剑的手指一点一点缩紧,直至手背青筋毕露。

袁傲策离他三尺距离停下,“雪衣侯?”

薛灵璧道:“是。”

袁傲策双唇抿成一条线,脸上隐隐露出一丝苦恼。

薛灵璧和冯古道都一瞬不瞬地望着他。

“有个人托我问你一句话。”袁傲策开口了。

薛灵璧望着巷口的方向,“他为什么不亲自来问?”

袁傲策没有回头,“他说那里看戏比较安全。”

冯古道小声插进来道:“能不能说点我听得懂的?”有个人到底是哪个人,那里又是哪里?

薛灵璧和袁傲策谁都没理会。有些话,本来就不是说给第三个人听的。

薛灵璧道:“他要你问什么?”

袁傲策轻轻地吸了口气才道:“他让我问,你和冯古道谁是进攻的那个?”

这句话冯古道听懂了,所以他差点一口气憋在胸口,憋死过去。

薛灵璧却面无表情道:“你说呢?”

袁傲策点点头道:“我明白了。”

冯古道在薛灵璧身后抗议道:“侯爷,我的名声……”京城那点子谣言传来传去也就算了,反正那些达官贵族嘴巴再欠也欠得有限,但是袁傲策身后那人……

他想起好几则江湖传言,似乎都与那人离不开,而传言传到最后让他这个知道真相的人都动摇起来。

薛灵璧道:“我什么都没说。”

冯古道恨不得捶胸。问题就出在你什么都不说啊!

袁傲策道:“我是来杀他的。”他不用说‘他’是谁,在场所有的人都能理解。

冯古道的身体立刻朝薛灵璧的身后躲去,努力地回避袁傲策迫人的目光。

薛灵璧道:“你有很多杀他的机会。”

袁傲策不否认,“但是都比不上在你面前,杀死他来的刺激。”

“这是挑衅。”冯古道在薛灵璧的耳朵边煽风点火。

薛灵璧不动,淡淡道:“还有别的理由吗?”

袁傲策嘴角微抽,“因为有个人说,这样的死法很凄美。”

……

冯古道在内心反驳,只要能活下去,他可以稍微不猥琐一点。

薛灵璧收敛目光,“出手吧。”

袁傲策定定地看了他许久,摇头道:“今天不行。”

冯古道赶紧附和道:“不错,新年不适合打打杀杀。”

“今天你醉了。”袁傲策对薛灵璧道。

冯古道终于发现从头到尾他说的话都是自说自话。

薛灵璧道:“我醉了,但我的武功没有醉。”

袁傲策是武痴,能遇到一个旗鼓相当的对手对他来说是件值得庆贺的事,正因为如此,所以他对对手的状态也格外挑剔。“但是你想杀人。”

薛灵璧没有否认。

“所以今天不行。”一心想杀人的是屠夫,不是武者。自从在辉煌门研读纪辉煌留下的武学著作之后,袁傲策对武学的认识又进入到一个新的殿堂。

薛灵璧慢慢地抬起手。

剑在月下,光如凝华。

袁傲策几不可见地皱眉。

冯古道忍不住劝道:“侯爷,既然袁傲策说改天,不如就改天吧。今天……”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薛灵璧的剑已然出手。

银亮的剑,银亮的光,银亮的影。

薛灵璧整个人已经投入剑影中,在刹那与剑合为一体。天地万物,似无可匹敌。

冯古道微微吃惊。

难道说,薛灵璧在凤凰山所展露的武功并不是他真正的实力?

袁傲策的眼睛却亮起来,那把传说中的小敌敌如闪电般出现在他的手中。

黑色的剑身,比夜更深。

薛灵璧和袁傲策绝对都是当时难寻的两大高手。这样的高手一旦交上手,其他人就很难插进去。

黑与银纠缠,犹如夜色与晨光,不停地交错闪烁。

冯古道慢慢蹲下身,坐在门槛上,腹中传来的疼痛几乎让他呻吟出声。

薛灵璧的大氅突然飞了出来,罩在他的头顶上。

冯古道身体一震,待发现只是大氅后,才慢慢放松下来,将扒下大氅抱在怀里。

时间如水,一滴、一滴……

冯古道眼中的痛苦慢慢退去。

叮得一声。

双剑相交,两人同时拔地而起,无数剑影在两人的四周旋转,剑网密不透风。

猛然。

袁傲策的剑刷得从薛灵璧的颈项擦过。

血珠飞溅而出。

冯古道下意识地伸手。

血珠落在他的手指上,冰冷。

两条身影骤然分开。

冯古道惊得一跃而起,大氅从他的怀里落到地上。因为他身前的这个不是薛灵璧,而是袁傲策。

薛灵璧慢慢地抬起手,摸着颈项上那条细长的伤口。

袁傲策收剑,淡淡道:“你输了。”

薛灵璧的伤口血红,但脸却惨白如月色。

“我下次再来。”袁傲策平静地丢下这句话,连眼角都没有瞟冯古道一眼,漠然地朝巷口走去。

薛灵璧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哪怕是擦肩而过的刹那,都波澜不惊。

冯古道眼睛紧紧地盯着袁傲策的背影,直到巷口,另一个身影跳出来扑到他身上。

他看着很快搂成一团的背影,惊讶道:“那个人是谁。”

薛灵璧头也不回道:“纪无敌。”

“他来了?袁傲策不是一个人上京的吗?”冯古道睁大眼睛,等他发现薛灵璧正看着他,才讷讷地解释道,“因为你是说他离开辉煌门,我就以为他是只身上京。不过也对,京城是侯爷的地盘,如果没有几个人壮胆,他又怎么敢来呢?”

薛灵璧沉默。

冯古道见他的眼睛直直地瞪着自己,忍不住干笑道:“侯爷?”

“你是不是我的门下?”薛灵璧道。

冯古道毫不迟疑道:“当然。”

“那么,”薛灵璧皱眉道,“我受伤了,你为什么一点都不着急?”

……

因为他忘记了。

冯古道迅速转身蹲下,“侯爷,我背你回房找大夫。”

薛灵璧望着他伛偻的背影,无声地绕过,用双脚朝府邸走去。

“侯爷?”冯古道站起身,追在他身后。

薛灵璧走到门前突然停下脚步,转头看着他道:“你说,你会怎么死呢?”

……

冯古道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薛灵璧弯腰拾起孤零零落在地上的大氅,重新系好,然后施施然地回房。

冯古道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

薛灵璧回到房间,宗无言已经领着府里的大夫在门口候着了。

等薛灵璧在床上躺下,大夫立刻像飞似的冲到他身边,开始在伤口上涂各种奇奇怪怪的东西。

看着他们一个个如临大敌的模样,冯古道终于明白为什么薛灵璧说“我受伤了,你为什么一点都不着急”,和府邸这些训练有素的家仆比起来,自己的确是差太远。无论是心,还是形。

大夫敷好药,又有丫鬟送上醒酒汤,坐在床边一口口地喂他。

等这些人全都退下,已经是半个时辰后的事。

房里只有冯古道和宗无言还没有走。

冯古道想立点功纠正薛灵璧之前对他的印象,但是在原地站了半天他才发现自己根本就是多余的,因此只好道:“侯爷好生休息,我先告退了。”

“我输了。”薛灵璧突然迸出这么一句。

冯古道想要转身的脚步顿住,眼睛不由自主地朝宗无言望去。

好歹宗无言当了这么久的总管,对于这种事一定比他有经验。

果然,宗无言面色不改道:“侯爷醉酒,袁傲策不过趁人之危。”

……

其实袁傲策不想趁人之危的,是你家侯爷非缠人家要打。

冯古道在心底暗暗为袁傲策开脱。

薛灵璧缓缓张开口,在冯古道的期待下,又说一句道:“我输了。”

……

不是又要开始重复重复再重复了吧?

冯古道想起那句‘你刚刚不是有话对我说’,嘴角忍不住抽搐起来。

但是最让他抽搐的不是薛灵璧的话,而是宗无言的回答——

“侯爷醉酒,袁傲策不过趁人之危。”

冯古道突然很担心。他们不会准备用这样两句话耗一个晚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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