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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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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三儿你这笨丫头!”

刚坐下,还没喘口气,就听到了那直直大嗓门的嚷嚷。

“你要笨死啊,柴火拾回来就扔灶头边了?这升火想呛死人么?还不背后院日头下去摊开晒,去!”

你才是小三,皱着眉暗暗顶了一句,却是不敢真出声的。

无奈站起身揉揉发酸的小胳膊,拉着那比我一人还高的柴火捆吭吭哧哧往外拖,泥地里留下长长的一条拖痕,耳畔还犹自传来傻丫头笨丫头的埋怨声,万幸是没有跟过来骂。

所谓后院不过是屋后一块还算平整的空地,歪七扭八的栅栏勉强将青竹和树木隔在外,却隔不住到处丛生的杂草,从来不敢轻易走到那儿,就是生怕草丛里窜出点什么。

举目四望,除了山还是山。

我叹了口气,解开绳结,把柴枝一根根靠墙跟一字排开。

柴枝很粗长,小胳臂小腿做起来非常吃力,这样恶劣的环境,如此透支的劳作,难怪他家前两个女孩儿都没了。

但我不能没了,我不想没了。

哪怕是荒山野岭的猎户人家,哪怕难以想象的贫苦辛劳,哪怕永远再回不去曾经的繁华喧闹,都想活下去,死亡的恐惧,尝一次就够了。

“咱家小三儿又地上划拉啥奇怪的东西啊?”

伴着浑厚的声音,一只大手抚上头,然后腰间一紧双脚就离了地面。

扔下手中正在泥地画到兴起的树枝,为了保持平衡,不得不回身抱住那个人的脖颈,笑着唤一声:“爹。”

却暗暗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几年过去了,却果然还不习惯。

男人未曾察觉,呵呵的笑着,就这样带着娃儿和猎物大步流星进了屋子,今天收获比前几日都来得丰厚些,女人是高兴的,一边习惯性的埋怨一边加紧做饭,饭桌上盘算着将多余的猎物制成烟熏,过两日下山赶集卖个好价钱。

趁那头盘算兴起时偷藏起了半个馒头,女人会以为是当家的吃掉了,无论再怎么穷,是不能饿着当家人的。

之后就等着入夜。

其实,最讨厌的就是夜晚,太阳落下后山里暗的很快,灯油又很贵,所以做完杂活就得早早的躺下入睡,这倒也就算了,关键还有另一点,实在让人无法忍受。

黑暗中那头传来细微但急促的喘息声,我悄然起身,惯例不动声色的摸出了门。

一个六岁的孩子原是不该懂这些的,她不该懂大人对她的心思,也不该懂什么是叫男贵女贱,更不该懂爹娘每晚夜里熄灯上床都在干点啥,一个六岁的孩子,和大人一起劳苦了一天,原该早就睡死过去了。

可惜他们的三儿是个例外。

院子里月色如洗,空气略湿,虽有蛙鸣和蟋蟀声此起彼伏,但依然改不了宁静气息。

爬上石台,掏出底下平时偷藏的肉干,就着之前半个馒头,一边加餐,一边看着远处的竹林与繁星,想着自己的心事。

前不久,心事更沉了。

万历年……吗?

不知当初那些书中人是如何轻易就得知身在何处的,只是自己辛辛苦苦几年,这才是唯一打听到的熟悉的名词。

所谓未卜先知在这里显得全无用处,大山中散落的人家,最近的邻居也在三里之外,去最近的村落要走上大半天,外面世道是怎样,与这里似乎全无关系。

好不容易打听到了一点,却又该如何是好?

万历……即使记得再少,也隐约知道这个年号意味的不妙。

心头烦乱。

乱世英雄地,我却连狗熊都不如,连我那猎户老爹也是斗不过狗熊的,普通人家,血肉之躯,生命是多脆弱的东西早亲身领教,不敢存那种妄念,只怕是经历乱世,自己死的难看的可能性比什么都大。

可这户人家也是注定不能久呆的。

女子如物,能用就用,用到最后就是扔出去换一笔彩礼的命,本来心中就有数,种种的所见所闻更是令我笃定这一点。

看看自己的双手,肉肉小小还是幼童模样,可光阴似箭,未雨绸缪永远不嫌早。

即使如此,又能绸缪到哪里去呢?

想到这里,不由得苦笑了笑。

原想偷攒一点钱,到时离开这里,凭优势做点小生意不难——书中是常这么写的,依葫芦画瓢貌似也能试上一试的样子,可是如今一个年号,就轻易乱了全盘计划。

怕乱世,怕死,却保护不了自己,绞尽脑汁也回忆不起那些精密物件的构造,当年玩票似的学过几下搏击,实际效果却怕是连那个虎背熊腰的猎户老爹都对付不了。

学艺么?哪里去找?

村里赶集,偶尔来个说书的,讲一些高来高去的传奇段子,满场老少大小兴致勃勃的听,看他们满是倾慕憧憬的眼神,就知道即使在这里,所谓武所谓侠也不过只是传说,铁匠铺里卖的都是农具和菜刀,号称能打的,更多都靠蛮力和蛮横。

高人满天飞的世界啊,你在哪里?

自嘲的腹诽完最后一句,也咽下了最后一口馒头,一如既往没想出个所以然,抹抹嘴,将剩下的肉干原样包起藏好,冲月亮挥挥手后轻手轻脚回到屋中。

黑暗里只有呼噜声,完事的大人已陷入沉睡。

我爬上小床,和以前一样数着心跳入眠。

几日后,便是赶集的日子。

这一天对山中人家最是重要,家中存货全靠这天换成银钱,再换来油盐酱醋米等不能自给自足的必需品,大人们天不亮就收拾妥当准备出发,她们的女儿这次并没有吵闹着随行,只是做乖巧状送大人远远离去。

然后给自己换上绑腿,往山上出发。

前几日私藏的肉干给吃完了,得去山上看看自制的那些个小陷阱,或者有新收获也不一定,若是再遇上新鲜的果子就最好了。

说来可笑,迄今为止面对最大的实际困扰,却只是营养不良常常饿而已——家中的收获多要用来换钱,何况女娃儿并不受重视,饿不死足矣。好在当初做背包客多少懂得一些,加上生在猎户家的耳濡目染,让人知道该如何谋食。

我匆匆赶路,只想快去快回,在日头落山前弄好一切。

那知道天不遂人愿,半途一场暴雨陡降,不多时就砸得漫山遍野水雾茫茫。

无奈的蹲进一块凹陷的断崖下,顶了几片宽叶在头上,望着雨雾默默的数时间,打定主意数到两千再不停也得豁出去冲了。

却在数到七百多时,影影绰绰望见雨雾中有那么一丝白。

墨绿的山林中是难得见白的,自然生物很少为白色,而猎人采药人也都是粗布为衣,犯不着穿身白来找别扭,所以那抹白色很是惹眼。

惹眼归惹眼,却只是晃了那么一下就不见了。

虽心里犯嘀咕,但我仍记得数到了哪儿,并让自己压住疑惑继续数下去。

一千二百七时,雨势渐小,再数一百来下,就彻底停了。

大雨过后,空气泛着浓浓的青草味,漫山的植物都洗了个澡般越发鲜绿起来,顾不得四处犹在滴落的水滴,我从断崖下钻出来,想了想,向刚刚看到白的方向小心靠了过去。

快到的时候,顺手捡了一根粗木枝。

可惜最后,粗木枝无用武之地。

泥泞的土地和一大片被压倒的植被上,赫然倒着的是一个人,溅落的黄色泥点和四周的绿色植物,更衬得那一身白衣尤其醒目。

而我,在目光触及对方手中某样物件时,心中猛然一动。

那是,一把剑。

这是此世至今,我见到的第一把剑,所以不由得产生了些不真实的怀疑感,那真是一把剑么?

带着疑惑,小心翼翼的拿棍子轻捅了捅那人,又唤了两声,见无甚大动静,我屏住呼吸伸出了手,那人握的并不算紧,只轻轻一拽就拽了下来。

手中是沉甸甸的金属感,对一个孩童来说可能是过重了,吃力的握住剑柄试了试,却无法拉开,我吸了一口气,鼓起全身力道用力一拉。

耳畔是铿锵的出鞘声,眼中是冷冷的寒光。

寒光中森然剑身映出了一张稚嫩的陌生五官,那是我自己。

这是,真的。

心跳如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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