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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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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上之人全心全意维护自己,这是何等喜悦?但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又是何等的苦恼?想不到在这漫长的一天里,会两度体会到这种复杂的心境。

练儿会把这笔帐准确地算到了正主儿头上,这我倒并不奇怪,只要她没忘此事,又认定了是自己人下手的,那么追究起来一点不难,只消向铁穆二人等打听一下当时的行动如何,最后一刻谁和谁在一起,就很容易判断,何况那把短剑也是铁珊瑚事后在某人身边捡到的,两相一印证,结论自然得出。

而她瞒着我就命人去处理事情,挖骨罚尸,想来也是希望能做得出人意表一下,想令我小小吃上一惊,继而扬眉吐气吧?

可太不巧,真不该是今天,不该是如今这种局面下。

这是个好日子?还是坏日子?已经说不清了。

那头人群里响着对话声,慑于寨主平素武功盖世的身手和说一不二的性子,多数事旁人都是不太会过于干涉,但这不代表发生大事时,没人敢站出来,尤其那冬笋是第一批建寨元老,当初又是寨中主心骨之一,特别是练儿离寨的那一年多时间里……虽说后来在官匪之战中她出了昏招,但最后总算是舍身战死,所以论威信,没准在有些人心中,此人并不下于自家寨主多少也说不一定。

都说人死如灯灭,一了百了,挖骨罚尸已是犯天下大忌讳,何况处罚对象还是这么一位,此时寨众中早已是七嘴八舌议论开,有那大胆的,更是直言追问道:“属下冒犯,请问寨主,冬笋姐姐究竟所犯何事?具体证据何在?令得您老人家要如此大动干戈,不惜千里迢迢遣人挖了她尸首来罚?”

而远远地,就见练大寨主眉头一蹙,不悦道:“这种事,若无十成把握,我也不会轻易授意,怎么?莫非你以为我会冤枉了她不成?”

听她这般回答,心中一紧 ,不妙感顿时大大增强,这种事,照理是应当对下属好好解释清楚的,偏偏练儿最不喜费口舌解释,若遇上心情好,想来也不介意讲个一二,可若遇上心情不好,却必是懒得……现下瞧来,此时这状态怕是更接近后者,至于这么做会引发什么不满与后果,她纵然考虑得到,却也是绝不会在乎的。

“属下不敢!”那发问的寨兵显然也受了这态度影响,她在人群最里侧,从我这角度瞧不清脸,却还识得那声音,应该也是有些身份的寨中一分子,以前与冬笋携手管理山寨,情义自然也更甚,此时面对练儿,话虽谦恭,但语气却听着愈发硬了起来,道:“属下与冬笋姐姐一同入寨,眼见这几年来她为山寨尽心竭力,最后战死沙场,一直深为感佩,如今听闻寨主指她生前犯寨中铁律,背信弃义恩将仇报,害自家人性命,以至于要将她挖骨受罚,心中颇感惊诧,还望寨主解惑!”

“冬笋确对山寨有功,这点不错,曾经我也当她左膀右臂信赖有加,才赐了这个名字。”面对台下人的仗义出头,台上女子却只是满不在乎地笑着,仿佛带了一丝讥诮,负手道:“可惜,这信赖却险些令我载了生平最大的跟头,而你,你说你眼看着她为寨子尽心竭力就罢了,还说什么战死沙场,这也是亲眼所见么?你真知道最后她做了什么吗!”

那寨兵没能立即回答,大约是有些语塞吧,但只顿了那么一顿,又立即开口道:“属,属下自然是没有亲见,也不知道那最后一刻是怎样,但她死在那些官兵手上却是真的,而且,最后怎样,与那罪名有什么干系?她究竟害了什么人?”

这时候,照常理正该是顺势将事情抖落清楚的大好时机,谁知练儿嘿嘿冷笑了两声,一时竟闭口不言起来。

她这态度与己方无疑是不利的,恐怕会令在场许多人越发不满,尤其是那替冬笋出头者,虽然一直是她独自在据理力争,但身后隐隐开始聚拢了些支持者,她怕也感觉到了,于是说话亦愈发气壮,连声道:“属下若有冒犯之处,还请寨主见谅,但冬笋姐姐与属下情同手足,如今死后不得安宁,属下不得不为之请个说法!还求寨主明示,如今这般行事,究竟证据何在?何人受害?又有何人讲得清楚!”

台上之人却还是不答,练儿斜睨着对方,蹙眉间带着一丝似笑非笑,却是神色泠然,眼眸中明显掠过了浓重地不耐烦。

这样下去,怕事态只会是继续激化,不得已,唯有吐一口浊气,踏几步,现出身形,在人群之外接话道:“我讲得清楚。”

接话声音并不算太高,只是在这气氛极敏感的时候,一句并不算太高声的话,也足够了。

百来号视线蓦地齐刷刷集中过来,委实是让人顿感有些消受不起,但也必须挺直脊梁,拿出镇定自若的态度,然而,率先对此作答的却不是别人。

“你怎么在这里?”率先发声者是台上那最熟悉的人,先前笼罩了一层逼戾之色的神情,此刻却换做了单纯的皱眉,不满意道:“我训手下,一会儿再给你说,这儿没你什么事,也不准再乱跑,给我好好回床上去等着!”

在心中苦笑一下,刻意忽略掉那有些不合时宜的语言,只是将注意力放在她的态度上,果然,练儿在此事上不愿意多做解释,除了自己性子外,更多是因为不愿意将我牵扯进来吧?虽还不明白她为何如此,但却不能眼见这份不愿意,给她惹来麻烦。

所以,唯有不顾她的反对了。

要想解释,这么远远地隔着人群对话可不是什么好主意,心中计划已定,说不得要先逞一下能,便也不去分开人群,只脚下疾上几步,到了近处倏地一提中气,飞身而起,八步登空,在一众黑压压的头顶上一掠而过,总算没丢人,稳稳落在了号令台上,她的身边。

见人不听话地上来了,练儿就显得有点不悦,倒还好,没当场发作,自己也不敢怠慢,落地后,先将手中长剑交还她手上,凑过去附耳安抚道:“原只是想来给你送这个的,人不离剑,这是师父的训诫,忘了么?我不知你发生了什么,很是担心呢。”

“哼,我在自己寨里,有什么好担心的。”她气哼哼小声答道,却并未拒绝,接过剑佩好,面上神色就松了些。

乘着这当口,我转过身,面向了人群。

转身之时,余光已将周围情形大致扫了一眼,最惹眼的,当数脚下不远处那扔在台上的深色包袱,扯开的包袱一角中散落出大块人骨,并非完全白骨化,还附了少许残筋腐肉,好在山间风大,气味出来立即就消散了不少,但也足够令观者触目惊心,再去几步开外就是人群,高度正及视线,能将这包袱瞧得一清二楚,目睹如此一幕,也难怪有人忿忿不平。

这些忿忿不平者在等一个解释,她们的寨主却并不愿意给,千丈之堤以蝼蚁之穴溃,人心不可不防,不可不抚,这些事练儿或也是明白的,只是她无所谓。

可是,自己却不能无所谓,

面对一干等待答案的目光,吸一口风,打定主意,先抱拳,扬声道:“各位寨中朋友对我也不算陌生吧?竹纤不才,虽与你们寨主自幼师从同门,但武学造诣却低了许多,这么些日子相处下来,请问大伙儿眼中,竹纤身手如何?”

这么问,便是刚刚存心逞能的目的所在,才小露过一手,台下自然一片哑然,不见人回答,自己便盯了那挑头打抱不平的人不放,直看得那人讪讪道:“这……这话说的,竹纤姑娘太谦了。您的身手大家有目共睹,若没你,当初定军山之战,大伙儿怕是难以安然逃离地。”这才微微一笑,回道:“承蒙谬赞,实不敢当,这么说,大家也是认可竹纤在那一役中算有些用处,尽过心力,是自己人喽?”

这一点,自然也不会有人否认,所以,“既如此,那若有寨中人从竹纤背后突施暗算,狠手索命,算不算违背了寨规?”

如此单刀直入的反问,再度引发了一片哗然,那寨兵面露诧异,无措地和身后一干人交换了一阵眼神,回过头来拱手道:“既如此说,还请竹纤姑娘明言!说个清楚。”

“我既上来,便正是要说清楚的。”此刻也无暇去瞧练儿神色,自己只轻轻摇头,叹息道:“当时那最后一次救俘之举,在场许多人都是知道的,甚至就是亲历者,为何就没人想过,纵然不如玉罗刹,但凭这一身本领,为何我非但无法顺利救出一名女子,反而几乎就命丧黄泉?”

当然不指望这些人想过,这世间,除了那特殊的几个,有谁会在谁身上花多少心思?

所以接下来,便是一段长长的讲述,一段不怎么愿回忆的回忆,那场雨雾,那顶军帐,那不知是千钧一发还是晚了一步的拯救,还有,那金属刺入肌理的冷……讲述这些时,不愿带入太多感情,所以只是尽量说的精简准确,平铺直述,然而,当讲至回过头时,眼前那一幕扭曲的神情时,仍是难免心有余悸。

不知何时,身后有熟悉的气息靠过来,腰被轻轻环住,也顾不得什么大庭广众的顾忌,只知道温暖感会令人安心,于是那惊悚感渐渐淡化,终究只余下一段回忆中的故事而已。

讲完一切后,场子里安静了片刻,片刻过后,人群中有声音响起,有些低哑,有些难堪,似乎很是挣扎,道:“……证,证据有吗?”

再怎么冷静,也忍不住皱起了眉,目光所及之处,说话的仍是那名坚持替友人出头者,她似乎是不愿相信,或是不能接受,连她身后那一干人也是,脸色变得极差,却瞪目咬牙,从牙缝里憋出声道:“竹纤……姑娘,别怪咱大家伙不信,你说她打背后刺了你一剑,若真如此,你怎么可能在乱军中活得下来?那伤势,是真得有吗?而且,真,真有你说得那么严重?”

她这么问,显然已是有些混乱,却还不甘愿承认,也算垂死挣扎的一种,只是这挣扎却令人有些为难起来,该如何回答?还是……

“你……想看么?”手拉在衣襟上,存心这么反问,刻意提醒的语气,但对方显然已经走投无路,竟当真鬼使神差地大力点了点头,反而把自己将了一军。

罢了,此时若是迟疑,反而令之前的努力悉数白费,反正都是女子,何惧之有?这么想着,一横心,衣襟上的手就真用了力,却还来不及继续下一步动作,就蓦地被一旁猛然施加过来的力道给阻止了。

“你敢!”转头一瞧,练儿迎面而来的眸光锐利如刀,她正伸五指紧捉了我覆上衣襟的那只手,圆瞪了眼,勃然变色道:“我不准!你怎么宽衣解带起来越发顺溜了?不许在别人面前这样!”

面对这谴责连哭笑不得都省了,什么叫越发顺溜?她当真是不怕这乱子越来越大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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