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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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锁开了,有什么缓缓弥漫出,一丝一缕,仿佛都带着腐朽的霉味。

那是记忆的霉。

刚开始说时,还是一问一答。

练儿。我问她,你是不相信魂魄鬼怪的吧?

她答道,嗯,不信。

练儿。我又问她,你也是不相信前世今生的吧?

她答道,嗯,也不信。

哦……那你,总会做梦吧?

这个自然。

那我要讲的,或者也可以归为是一场梦吧。

梦?

是的,梦。出生伊始的一场梦,第一个记忆,记得实在太清楚,若说人出生时都是浑浑噩噩的,那么或者说是此梦开启了我的灵窍也不为过……练儿,我这样说……你还愿意继续听下去么?

……嗯,我听着呢。

有言在先,这梦有些光怪陆离哦。

啰嗦。

好吧……梦中,我曾活在另一个地方,那儿与这里大大不同,可说是另一个世间,没准再过个数百年世间就是那副样子吧……那时已没人再懂高来高去的武功,所谓侠客武林也只是茶余饭后的故事而已,就如同我们听妖魔鬼怪一般。但那儿学舍遍地,人人读书,是以许多人都博学多才,上知天文下晓地理,且懂术算机关,做出了很多便利的玩意儿,或可代步,或可传话,甚至上天入海……练儿,我这么说,听着难懂么?

唔……是有些怪,却还不算难懂。只是那尚文忘武的世道听着真无趣,怕不要给气闷死。

呵,也许真有些气闷吧……不过也有好的,那儿对男女一视同仁,女子打小和男子一道进学堂读书,长大后亦可读书做官,或行商做事,总之只要有能力,自可以去叱咤风云逍遥自在,不必守如今有的许多繁文缛节,想来是极对你胃口的。

当真?那确还不错,不过终是你的梦,我是窥不见的。你记那么清楚,莫非梦中过得很叱咤风云逍遥自在?

怎么可能……即使那里我也是普普通通的,不算好也不算坏,规规矩矩读书长大。如今我仍记得很多书本上所授的,即使梦醒后也依旧记得,却从不敢对人说……我还记得许多许多,那些成长的岁月,从孩提到成人,就仿佛真的活过那许多年。我记得那个世间有家人,记得有从小到大的玩伴,我记得挑灯夜读时的辛苦,记得进入好学堂时的快乐,记得同住一个屋檐下的同窗们的嬉闹,记得……记得……

记得什么?

喂,记得,什么?

记得……属于梦中那个自己的第一次心动。

……还要说么?练儿?

……说!

其实也没什么,真的,那人是我的一位女同窗……在当时世道,此种感情并不算极罕见,甚至戏里都会做出来,是以……只不过,俗世规矩终究还是希望女子成家嫁人的,所以我们不过偷偷相处了两年,待到学业有成后,不知不觉就各奔东西,无疾而终了。

两年?

别皱眉,练儿。对那世许多女子而言,即使是情,也不一定非要求个天长地久从一而终。

但你不是这种人,对不对?

我……无法评说自己,你之前我从未对谁千里相寻过。

所以,她先离开你的?

……算是吧。

嗯,我猜也是。

练儿……

练儿……练儿……

练儿……

我没事,你怎不继续说?

……当真继续?

啰嗦,岂能有始无终。

……学业有成后,我便开始学做商,虽说不过是动笔的杂活儿而已,却也能衣食无忧。那时开始爱上了山水之美,有了几个闲钱便到处寻幽探胜,也算一桩嗜好。当时寄情山水的人并不在少数,有时走的路途有风险,为图照应,也常彼此呼朋唤友结伴而行……如此无忧无虑过了几年,没想到,在那些人中却又……又重新遇见了……那位同窗。

哼。

练儿你别多想,这重逢所余的不过是旧时同窗的情谊而已,即便随人群结伴出游,我们也仅限泛泛之交……她当时,身边已有了订下婚约的男子。

那你竟还与之结伴出游?就没有半点难受么?

那时候我想,没任何道理要为了避开她放弃自己喜欢做的事,就算回避,也该是她。

哼……又犯傻起来。

嗯,如今想来是犯傻没错,若当时避开,也就没以后了。

以后?

练儿你忘了么?这梦可以当前世故事讲,而若无身死,哪儿来前世?

……练儿,你不说话,我便继续了?

记得那是第五次与这群人结伴出游,时值入秋,雨水淅淅沥沥,那座山虽无甚大名气,也十分泥泞难爬,但入秋后满山枫叶煞是好看,令人不忍错过。

我们那天十余人,大约有七八个只爬了小半,在飘起雨时就打道回府了,还有几个走到半山腰,好不容易寻到个歇脚的地儿,也就不想继续了,唯有余下的四人仍是兴致勃勃不愿放弃,其中就有我一个。

现在再忆起,其实也不知道自己那时是真不忍错过美景,亦或是存了犯傻较劲之心,因为其余三人中,便有我那同窗和她的未婚夫。

只是无论原委何在,当时却已出发了。山腰往上,愈发难行,当时有两条路线可选,一条求稳,一条求速,我是素来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无奈剩下三人都怀了速战速决之心,也就唯有随众而行,走了那条求速的小道。

若再给一次机会,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走那条道了。

那小道极难行,是左壁右崖的险峻地形,晴日或还好,如今却下着雨,当中仅容一人通行的小道泥泞湿滑不堪,还被丛丛青草遮挡了边缘,很有些危险。

后来果然就出了危险,有人错踩了空,滑下了右边山崖。

那崖是道斜崖,上面一半是倾度极大的陡坡,到了下半才是刀劈斧砍的陡峭,那人也算运气,在滑落绝境之前抓住岩隙止了跌落。不过饶是如此,那倾度也只堪堪够他壁虎般伏在其上,半点也动弹不得。

我们倒是备有足够的救生索,但抛下去,那人仅靠双手固定自己,已再毫无余力来接。若是等待救援赶到,更是远水难救近火。

万般无奈之下,我那同窗唯有哭着求助于我,因为余下三人中,只有我曾真正学过些攀岩,也就是攀爬峭壁之术,更因为……此时正命悬一线的不是别人,正是与她订下婚约的那个男人……

若你答应下来,才真是傻瓜。

咦,练儿你终于愿意对我说话了?

你做傻瓜了?

……嗯。

哼哼,我猜也是。

嗯,你总能猜到我心思。

少啰嗦!

其实,我也不是真想做傻瓜,若说是要拿自己命去换,我不会为在场中的任何一个值得去做。不过当时绳索足够,几番思忖觉得有些把握,这才答应下来。随后我将绳索分作两捆,一捆固定自己,绳尾仔细寻了块山壁突岩打结绑好。一股则交给另两人,告诉他们等我降到位置后再掷下一端来,我好代为给落险者系上。

初时很顺利,陡坡虽然倾斜湿滑,但毕竟不是绝壁,花了些时间后终于到了目标处,另一条绳索也如期掷下,我将之在那男人腰间打结固定妥当了,这时只剩一步,就是两人一道攀绳蹬壁爬上去便好,一点不难。

当时任谁也不知道,上面的人已犯下了一个错误。

说错误其实也不太对,她们只是将另一捆绳索的尾端也依葫芦画瓢固定在山壁突岩上,不过没有去另择地方,而是匆忙间也绑在了我之前选的那岩石上。

那块山壁经年累月风吹雨打的突岩,是吃不住一男一女两个人的分量的,我们仅往上攀走了没有几步,它便突然从山壁上彻底崩落了。

那么蓦地一响,就突然崩落了。

所以……你就摔下去了?

……不,也许该说是眼明手快吧,千钧一发之际,上面接应的人及时抓紧了绳尾。

因为事前有分工,所以正好是一人抓着一根绳,当时上面除了我那同窗,余下的一个是名书卷气颇重的年青人。我总算身轻,又懂调整,同窗拉我倒还勉强可支撑,但那个文质彬彬的读书人,在这种关键时候,却实在是没什么力气能死死拉住一个百十多斤重的高大汉子的。

那读书人拉不住,那也该是对面的摔下去,与你有什……

…………

……呵,看来练儿你又猜到了。

没错,那读书人拉不住,对面绳上的男人就要摔下去了,所以……情急之下,我那同窗松开了手……旧时种种,不过是过往云烟,果然还是活在当下更重要吧?关键时刻舍车保帅,胳膊肘往里拐,也算人之常情。

我,不过是个被舍弃的小卒子而已……那是最后一个念头,随后一切都结束了。

再睁开眼,眼前所见是简陋的草房顶与昏黄的油灯,还有五大三粗的男人和哭哭啼啼怨着怎么又生了个赔钱货的妇人,那就是遇到师父之前我一直待的地方,世人所谓的家。

练儿,这便是我的全部,全部的全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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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言慢语地讲完时,已是暮合四野,天边最后一丝火云正渐渐淡去。

再回首,心底竟是不喜不悲,娓娓道来,空空凉凉,不过是一场如梦过往。

这般平静,大约九成是身边之人的功劳,此世挚爱就在这里,她倚了我肩头,我靠在她怀中,彼此体温交换,便是无惊无苦,有枝可依。

直到故事倾尽,才缓缓的,升起了一丝不安。

接下来,会面对什么呢?这便由不得自己做主了。

练儿一直想知道的,如今终已如愿以偿,但就当真是好?太过坦诚有时反而会狠狠伤人,尤其如她这般心高气傲又至情至性的心性。

我只是……不能再瞒她,从那夜她说出那句“我问的不是竹纤而是在问你”开始,我就知道自己已不能再瞒她。

察觉到这点时,除了满腹不安,心底,其实或还偷偷存了一线期待。

而现在,就是静候宣判之时。

练儿并没立即开口,她坐在树干上搂着我,目光微微低垂,神色平静,正如之前听我讲述故事时的大部分时间里那样。在保持了这个沉思般的动作好一会儿后,她终于抬起头,问道:“你觉得这就是……你的前世?”

我勉强笑笑:“你不是不信那些么?就真当它只是我的新生初梦好了,反正两者本就没什么根本区别。”

“……是啊,是没什么区别。”眼前之人眉心轻蹙:“不管那是什么,你既记得这么清楚,这么久都哽在喉中不对谁说,那便是这些年心里头还始终记挂着吧?”

……确实。

确实,这才是重中之重。

想笑,想赞她,临到最后却只能叹了口气,悠悠对她道:“贪嗔痴恨,人心自缚。我想得通,也放得下,却心犹不甘……练儿,你听这故事,会觉得甘心么?”

然后身边人就一声不吭站了起来。

她一声不吭站来起,令人原以为她就要如之前那般跳下树离我而去,若那样,自己或者连再追上去哄的资格也没有……心中正隐隐苦涩,却见她并未纵身远去,而是飘然跃了一小步,远离这边树干,蜻蜓点水般落在了那一端的树梢上。

树梢上枝细叶疏,仅容一人独立,我不能过去,也过不去,只能忐忑看着。

暮色尽,大地风起,林中叶动枝摇,那女子稳稳驻足其上亦随之起伏,衣袂飘飘间,仿佛随时会御风而去,实际却是负手而立不受半分影响。

她曾经等我的答案等了那么久,所以我等她再久,也是天经地义。

然而练儿终究不是那种犹豫不决的人,她若要做什么决定,素喜当机立断。

所以不多久,她便回过头来,与我对上了目光,嘴唇微启。

“竹纤。”

霎时恍惚。

什么?

谁在唤我?

“竹纤。”

却分明是眼前这个女子的唇在翕动。

她正在道:“我记得幼时,若如这般直呼你名姓,定会被师父训诫说长幼不分,但若要对你冠以尊称什么的,我又实在不愿意,于是就只得不叫,反正也不碍事。”

所以这是想说什么?

“后来下了山,我见世人对关系亲近之人也常有不一样的亲近唤法,觉得不错,当时也费过一番脑筋想如何叫你才对,却怎么想都是别扭,放在你身上总有些地方不对劲,索性也还是不叫。”

“再后来你我又变得不同,我那时便想,定是因为你不仅仅是竹纤,还有别的过往,才令我不知道该如何叫你才好。”

“可是,如今看来,却还是唤你竹纤最妥。”

这时候忽地见足尖一点,那人就整个又飘然而至,到了眼前,仍旧是站着的,却行躬礼般弯下了腰,一手抚上,左颊倏忽就传来了轻柔的温暖的触感。

但现在无法分心,因为对上的目光始终没有错开过。

她的眼神是认真的,声音也是。

“我确实不甘心。”

此时这人才开始回答问题,“若你那同窗真有其人,哪怕千山万水我也要找出来宰了!替你,也替自己出口恶气!但是……这世上分明没那女人。”

“所以,存在你心里的那些,究竟算是梦是前世还是什么,我统统不管了。”

她最后道:“我只信看得见摸得着的,我只信拜师后你便是竹纤,与我相逢的是竹纤,一起长大的也是竹纤,一路走来,从今往后,你也只是我的竹纤,不是别人……我信的,对不对?”

左颊那轻柔的触感一直在缓缓摩挲,似有些升温。

还能怎么回答?还需要怎么回答?不知道自己此时是何表情,但心和身体或者都松懈了下来,因为,已经看到了彼岸。

“对。”一字一音,发于肺腑,出自灵魂。

然后眼前的女子就又笑了,那熟悉的练儿又回来了,她满意地扬起眉,笑道:“那便没什么了。其余都是小事,你若心里还一时抛不掉,就随便搁哪个角落,别碍着我就成,否则我定要将它踩在脚下碾成粉!”

忙不迭点点头,轻扯了衣袖,想将她拉进怀里。练儿没有抗拒,顺势俯下了身,两个人就顺利地重新依偎在了一起。之前她几句话不算太多,却径直在我心头绕了几大绕,如今一颗心还犹自是悬着的,直到怀中回暖,又闻得那熟悉的缕缕幽香,这才晃晃悠悠落下来,有了些许实感。

情天易缺,好梦难圆,从不敢想有如此功德圆满的一天,此时依偎着仍不敢松手,心情时而轻松,时而茫然,时而喜不自禁,时而几忧是梦。

这种心情从未体验过,正有些应付不过来时,依偎的对象却又动了动,直起了身。

“哦,对了。”刚刚还一脸满意的练儿,此时不知想起了什么,又面露疑色,一眼瞥过来道:“你那个同窗,生得美吗?”

忡怔之后,是真的笑了。

纸屑般飞舞地杂念被悉数荡去,我眨眨眼,对她慢吞吞答道:“这个么……练儿,这个我可没法回答,因为……那五官我早记不清楚了。”

这是千真万确的心里话。

可因为慢吞吞语速而显出不悦的练儿,听了这句,却似乎还不是特别称心。

所以自己便再补充了一句,依然是一句千真万确的心里话。

“不过我记得一点,无论梦里梦外,前世今生,我从未见过比你生得更美的人。”

挑眉之后,那女子这才轻轻弯起了眼,缕缕幽香随之就愈发近,近得沁人欲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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