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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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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命托付给别人是何种心情?

我说不太仔细,只知道感觉不好,很不好。

正因为如此,才会闭了眼,可闭眼后反倒觉得更糟糕了些,一片黑暗,只能感受到自己的心跳,体温,还有手臂上异样的存在感。

或也察觉到异常,它略显躁动,缓缓在游移,腹鳞棱片的摩擦蠕动透过衣衫清晰传来。

能用理性控制身体,但并不代表生理上我就有多么适应这种触感,心揪紧,想催促,又不敢催促,既然选择交出主导权,剩下能做的就唯有等待,胡乱催促除了干扰判断外毫无作用,大部分情况下只会让事情变的更糟。

幸而还能感觉到她的存在,这让人安心了些。

那存在其实很隐约,更像一种朦朦胧胧的直觉,因为身边很安静,甚至都听不到她呼吸声,但我莫名就是知道她在那里,甚至能想象出她如小狼般蓄势待发的神色。

忽地,一阵清风拂面,柔和的只让人觉得肌肤微微一凉。

可那不是风!因为右臂紧接着狠狠一紧,而且越来越紧,缠绕的活藤蔓开始蜷缩绞收,勒得手臂痛苦难当,我实在受不住,闷哼一声睁开眼,看见先前练儿手中的那根树枝此刻不偏不倚,正直直刺在蛇口之中!

这一击分寸拿捏极准,至少我来看简直可说匪夷所思,却又是最行而有效的,彻底避免了蛇噬之险,非要说的话,唯一的缺点就是它临死挣扎带给手臂的压迫感。

那孩子也知道,所以此刻正蹲了身,一只手握住树枝继续钳制,另一只手伸去紧拽着蛇身抬起的部分,左拉右扯,试图将它从我手臂上剥下来,可是蛇类盘绞的力道显然超出了她想象,眼见着血液受阻,手臂渐渐开始发紫发乌,她不明就里,有些急了,咬着唇忙乱中瞥了我一眼,像是在……忧心。

我抬起空闲的左手,没去添乱,只是抚了抚她后背,告诉她这没什么大碍,不要紧的。

这样忙活了好一会儿,那东西终于渐渐失去力道,被练儿一把拽下,捏在手中摔打了几记,就彻底瘫成了条一动不动的死物,她却还不解气似的,又忿忿然看了两看,才一抬手,扔出老远,消失在夜色中连个坠地声也听不见。

这孩子气的举动,令我在安下心来的同时,觉得有些好笑。

但不敢真笑,因为对面的人正唬着一张脸,见我抿嘴莞尔,就瞪过来一眼,不过并没多说什么话,只默默走到一边,将先前采的放在地上的草叶又重新拾起,唰的一声递到我眼前,那意思不言而喻。

看她脸色不善,我自然不会傻乎乎去招惹,只把她递来的植物翻来覆去仔细打量,末了,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老实回答:“这已经很相似了,不过……可惜不是呢。”

还以为这孩子搞不好会恼羞成怒,可结果完全没有。

她哦了一声,听起来简直是平心静气,也没什么明显的表情,只将那错采的植物顺势扔在一旁,却在下一瞬猛地伸手,将我从地上卒然拉起!事情来得太突然,毫无准备的,我只觉得身子一轻,待到回过神来,已是回到了她的背上。

“练儿?”太莫名,所以令人一头雾水:“你这是做什么?”

她冷冷一笑,答道:“背你。”之后再不多言,自顾自径直入了灌木中,身体略前倾,左手托人,右手却在草丛里拨来拨去,看意思竟是想就保持这样的架势继续寻药。

见那冷笑时,我就知道不妙,却不曾料她居然如此做,脑子里懵了一下,又想了想,才斟酌着重新开口:“练儿……你这是做什么呢?”既明白她是真动了气,自己也就认了真:“适才不过是一场意外,也是我自己一时疏忽没添小心,现在既已解决,你真不必……”

话还没说完,就被一声冷哼打断,她也不正面回答,连头都不回,只将右手刚扯下的一把草越过肩头凑了来,问:“这个呢?”

“唔……不是。”看了一眼,我迅速否定,就想继续刚才的劝说,可她听入了耳,立刻顺手丢去,还没等我再开口,就又凑了一把新草来:“那这个呢?”

心中无奈,若此时再不明白她的意图,那我还真是白活了。

所以这次,不确认也不否认,只接过她递来的草叶拿在手中看了看,不去理睬,嘴里说自己的话:“练儿,这样你太吃力,让我怎么安心?再说了,也没那么巧,那树下总不可能三番两次的出……”

“你好啰嗦!”她背着我,终于爆发起来,侧过脸气呼呼嚷道:“谁要理你死活!我只是觉得这样做更加方便的多!省了要一趟趟往树下跑去问你,实在太麻烦!”

嚷罢,也不等我回答,直身别过胳膊就要夺刚刚递来的草叶:“不是就扔掉!拿在手里不说话算什么?”

她虽常常对我倨傲置气使性子,但真正意义上的爆发迄今仅有两次,许是顾忌着病情,比起上回溪水边的拳打脚踢,这次显然便宜了我许多,我心里清楚,也不想争辩,只是颠簸中赶紧伸手搂她肩以免摔下,另一只手则忙不迭的护住那株草:“别急别急,这次真没采错,是药草,扔了你舍得?”

她一愣,停下动作,一时倒是像忘了正在生气,只狐疑的斜眼瞥我:“真的?”

连忙点头,冲她笑的无辜,我真没骗人,也是巧了,她认真找来的总是相似却不是,偏偏赌气时顺手拔的,反而正中目标。

她又瞥我两眼,大约觉得我确实没哄她,就把那株草拿到手里,仔细看了看,又凑近嗅了嗅,眉头舒开,歪着脑袋自语道:“原来长得是这个样子的啊,很普通嘛,累我找了半天。”

终究还是孩子,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我顺手理了理她鬓边一缕散下的发丝,微笑道:“现在你知道这药什么样了,只管比着去采,总可以放我下来了吧?”说完,微微一动,就想离开她的身子。

谁知她觉察到,背脊随即一绷,非但没配合,一只托人的手臂反倒更紧了些。

“又怎么了?”我蹙眉,故作不解的问。

其实,心里是清楚的,她坚持不肯放我下来的理由,以及刚才的生气与爆发,不过是对之前意外的余悸犹存,我当时以为她该是冷静自若的,至少不会有那么在意,现在看起来,却是又料错了。

果然,她绷着身子,一面防我下来,一面昂首道:“下来干嘛?就这种草,我先前看见多得是,此刻去把它们一口气采了就好回去了,这时放下你,一会儿还得再背,还是省点事的好。”一番话颇是理直气壮。

心中轻叹,原以为即使不情愿,没了托词她总会妥协的,但如今看来,这孩子是越来越会使语言技巧了,莫非是这些日子我俩说话多了的缘故?

而那厢,她一如既往的不管我意见,话说完了,就自顾自继续行动。

手中有了参考,目的性也就明确了许多,这次她不用再东翻西拨的胡乱搜索,而是一拽一个准,杂草什么的对其果然完全不构成障碍,半人高的灌木丛,我白日来找也要费些功夫,但此时不消片刻,已经被搜了大半。

不过,药草毕竟稀少,不可能像她之前逞强说得那般唾手可得,虽然坡度向上的地形让人找起来不用弯腰的太辛苦,但时间一久,还是会很累。

我与她靠的那么近,眼看着那额边缓缓渗出了汗,已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才好,几番欲言又止,最后只得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抬起原本环她脖颈的手,轻轻替她拭去汗珠。

渐渐的,这样放松了,头又开始昏沉,夜风能让人获得暂时的舒适,但其实于病情有损无益。

“这次你真让我意外啊,练儿……”或者是因为头昏加剧的关系,我伏在她肩头,眯了双眼,过不多久,居然鬼使神差的开始嘟嘟哝哝起来。

“哎,你说,万一这次我要是一个不小心病死了,或是刚刚给那蛇咬死了,你会怎么处置?是按我教的那样给埋葬了呢?还是更想把我交给你那些伙伴让它们果腹呢?”

那只小狼的事就发生在昨日……唔,或者是前日吧?昏昏沉沉的关系,时间有些模糊了,可画面却仍历历在目,当时的心情也都还清晰的印在脑里,而我自问在她心中的地位,并不会高过那狼崽多少。

这孩子对亲疏的定义没常人来得细腻,她只会划一个圈子,圈子外是不相干的,甚至是潜在的敌手,圈里则是自己人,在那个圈子里除了师父比她强,其余都比她弱,对于比她弱的,她总想要征服和管理,而相应的,也会给予保护。

我也被她划在这个圈子里,地位或者高一些,却也仅仅如此。

一想到之前若不是我坚持,那只小狼会有怎样的下场,就觉得头更疼了些,是个正常人都不想死后还遭那待遇,我也真病糊涂了,竟真纠结起来,不依不饶的一心想让她给个答案。

被我这样揪住不放的追问,她终于再也忍耐不住,猛的一下子挺直了腰。

“烦死了!我不会让你死的!”回答声很响亮,语气是怒火中烧般的气恼:“我不让你死!你就不会死!问那些死了的事做什么?烦人!闭嘴。”

她说闭嘴,我就闭上了嘴。

被这样一喝一惊,背上出了一层薄汗,别的没有,神智倒是骤然清醒不少,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犯了怎样的孩子气,顿感窘迫的无以自处,也忘了是被一个孩童呵斥,乖乖就照她说的做了,只盼控制好自己别再说出什么能汗颜死人的傻话。

我闭上了嘴,她也不再说话,就这样匆匆采够了药草,一路的归途,也是无言的。

回到黄龙洞中,夜已经很深了,师父还没有回来,药是要捣要熬的,我却早已经头晕眼花,于是只得再次沿用了先前的模式,一人说,一人做。

待到最后,守着燃烧的火堆,看那咕噜冒泡的药水渐渐变深,浑浊,我终于再也受不住,阖眼垂下了头,混混沌沌中感觉有人靠了过来,摇着我叫了几声,语气中似乎带着担心,我下意识的勾起唇角,迷迷糊糊的伸手拍了拍她表示没事,就又睡了过去。

之后的事情不记得了,只知道在温暖中睡的出奇安稳,这样的好眠一直持续到那孩子叫我起来吃药,当中竟连一个噩梦也没有。

醒来时,我想,从今而后,或者真有什么不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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