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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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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老爷子是个不怎么擅长说话技巧的粗人,偏偏这回,一席话似贬实褒,恰好是句句落到点子上的大实话。练儿之姿,乃女子绝美,与雌雄莫辩毫不沾边,她虽行事英气逼人,杀伐决绝更胜男儿,但此乃性格举止,与容貌无关。

实际练儿自己也是知道的,是以无从反驳,她虽然生性桀骜,但还不至于无理取闹,只是不服,嘴上反驳不了,就也回瞪着老爷子不甘示弱。

这种时候,就要懂得适当的置身事外,反正也出不了什么事情,我在旁边默默的抽身,悄然退下,留她们爷俩继续大眼瞪小眼,自顾自做自己要做的事情去了。

所谓要做的事,其实便是练儿踏回客栈想做的第一件事,毕竟此地乃西陲边关,风沙甚大,路上条件不够没办法,最近几日只要出门,回来后我们总是第一时间就沐浴更衣,好在这里用水倒是没节制,奢华点的商旅客栈内甚至还有西域风情颇重的大浴池,不过因为性格关系,我和练儿是一次也没去过,她是厌烦生人,我是不好意思。

但也亏得有浴池的存在,所以热水常备,即使在房内洗浴,命人取水准备也方便,不消片刻功夫,屏风内已是雾气氤氲,干热之地水也不用太烫,温和去汗就好。

当沉入一片暖意融融的包围中,汗水沙尘皆被涤去,身体才算是真正放松,想着也许明日就要上路,接下来便该是一段最艰苦的行程,大漠黄沙,哪儿再去寻这种享受,更是贪恋起来,浸在热气和淡淡的植物香里不想起身,水里加了当地驱蚊的一种碎叶,不知是什么,竟有一股隐约的类似柠檬的香味,愈发令人心旷神怡。

或是太过愉悦放松,闭目靠着桶壁,不知不觉的,自己竟轻轻哼起歌了。

那是久违的音律,联系着两个世界。

“你在哼些什么呢?调子古古怪怪的,怎么我从未听过?”有些事情还真是不该做的,我这边刚刚起了个头,那边屏风外就赫然传来了一个声音,有身影伴着声音漫不经心而入,自在随意的仿佛这里是她的房间才对。

“练……练儿!”过了最初一瞬的怔忡,大惊之下差点儿将口鼻都没入水中,当然这么做就无法说话了,所以自己只好改靠为趴,紧抓浴桶边缘,慌慌张张的缩起来道:“你,你来做什……不,你是如何进来的?难道那房门未落闩?”可是明明记得之前是小心关好了的啊。

“是落好了的,我推了一推,没推动。”少女慢条斯理的点点头,答道:“你也太慢了,我在之后回房的都洗好了,过来送衣,见房门紧闭便知道你还没妥,却也没道理等在外面吧?这才走窗而入,你锁门却不知锁窗,真是傻瓜,不能让人放心。”

“练儿!”这么一个西厢的女客小院通共才三间房,住了我们两个,还余下一间闲置着,锁门防着误入便罢了,谁还会翻窗?何况天下有几人能如她这般悄没声的翻?就是进来只猫没准还打翻花盆呢!

想生气却也不好气,想理论却又不好论,眼下处境实在有点尴尬,我期期艾艾两句,直到看她转入屏风后并未再走近,只站在放衣物的小案边,这才放下了些心来,道:“什么送衣那么着急?我又不是没有换洗的,案上都备好了。”

“你还真没有,就是义父新买的,他只知我们是这院落,却不知哪个住哪儿,误放到了我房间。”热气弥漫中,这才见到练儿手中原有一个小包袱,她举起晃了晃道:“还有,刚刚他出门前让我转告你,先穿上试试,若不是合身也好临时改,否则明天来不及了。”说罢一甩手,就扔到了小案上。

倒也奇怪,她之前还为这衣服归属忿忿不平,现在却又似并不在意了,当然,眼下不是奇怪这些的好时机,我缩在温水里,点点头回道:“我知道了,一会儿起来便试……”就盼着她出去。

哪知这人却好似偏喜欢作对似的,非但不走,反而不慌不忙的靠近过来,嘴里道:“嗯,对了,你的胸前那一处伤现下如何了?让我瞧瞧。”这房间才多大点地儿?她两句话的功夫已经站在了旁边,我连抗议都来不及,一时只恨不得潜入水里没顶才好。

心里其实清楚,相对她的坦然自若,或者自己才是表现奇怪的那一方。

所以再是窘迫,也只得强自故作镇定,反正自玉女峰受那一掌以来,也不是第一次给她检查,尴尬虽然尴尬,权当眼前是一位白衣护士就好,想当年在医院躺着还不是什么都摸过了,堂堂一个文明人士,有什么不能面对的。

不断的给自己鼓气,只是当那温热的触感传到肌肤时,还是忍不住微微一瑟,别开了眼。

比起这边心虚,那边倒是查的仔细,这时候练儿还真有几分像白衣天使,一只手反复在伤处移动,间或问一声感觉如何,其实养了这么几个月了,那最初的一片骇人乌紫渐渐褪色,如今早已不见,至于内伤什么的,自己终归是不明就里的,感觉正常就好,时间久了更觉得没什么大不了,不过对练儿不好质疑太多,只得任凭她作为便是。

翻来覆去验了一阵,她终于收了手,满意一笑道:“不错,总算是没留病根,我先还担心你这身子骨吃不消呢。”说完,想是为了配合语气,眼神就往水里瞥去,又奚落道:“快起来吧,还待浸到什么时候?都浸到发白了……”

她是无意之举,我是有心之人,怎么受得了这个?一时间只觉得体温倒比水温还高,再好的脾气也是恼羞成怒了,急冲冲就要轰她出门,她倒也不以为然,或是觉得扳回了一城,显得很是愉快,笑吟吟踏出去,带上门时还不忘最后催促一番。

待到房间中终于只剩下自己,又在水里呆了一会儿,才算渐渐找回了平静,每每这个时候习惯反省,觉得自己太不沉着,总会因为一些无心之举而自乱阵脚,纵然那是心中喜爱甚深之人,却也不该,偏偏每次反省之后,总还有下一次发生,知缺点而不能改,实在无奈。

如此反思了片刻,也不敢耽搁太久,否则只怕某个急性子又闯进来催,那便是自己给自己找不自在了。

匆匆从水里出来,拭干身体,去案边着了贴身衣物,简单束起头发,就抖开了一边练儿放置其上的小包袱,里面果然是一套齐全衣服,连帽子都有,只不过是以皮缝制,帽沿缘毛皮出锋,无论样式材质都显然不同这些年看惯的巾服绦带,想起铁老爷子说的是胡服,之前还没太在意,此刻却感觉大有不同。

好在这衣服做的简洁,穿起来倒是很容易,一身窄袖紧身的玄色袍子,居然还是翻领设计,令人油然生了他乡遇故知的亲切,衣摆分左右,缀着一圈细绒绒的黑色毳绒,长度及膝,毫无束缚感,连皂色长裤,革制长靴的下着也俱是干净利落,再紧上系腰銙带,动上一动,只觉得自在极了。

已有许多年没穿的这么自由过了,此世衣裙虽也习惯,却多少难免拖沓,怎比得此刻的活动自如?当时竟有些冲动的在屋里跃上跃下了几圈,恍惚看见当初徒步旅行时的自己。

晚些时候穿出来给人看,引得院子里正和练儿说话的铁老爷子顿时哈哈大笑,捋须连声道不错,不错,比想的还英气些,可惜太瘦,不能再魁梧一点,穿的是胡服玄装,瞧着却还是个清秀书生样,只能勉强充数,总还算看得过去。

倒是练儿,只坐在藤架绿荫之下瞟过来了一眼,不置可否的轻哼了一声,就扭头再不搭理,只是一迭声的催铁老爷子笑完快讲正事要紧。

老爷子这才收了笑声,毕竟此行不可小觑,我们三人聚在藤架石桌边,将接下来要做的事细细捋了一遍,太远的会发生什么其实谁也说不清,只能从近处着手,明日就是出发之日,老爷子已找好了两个本地人,说是至少能安全引我们一路到沙洲敦煌,并保证到了那里可以寻得到下一波向导,而若能沿途碰上同行商队,那就再好不过。

姜是老的辣,别看铁老爷子平时是个粗人脾气,在性命攸关的大事上倒毫不含糊,一桩一件罗列的条理分明,连那两个本地人的底细都查得一清二楚,说是以防万一。

到了这个份儿上,本来没我们两个小辈什么插嘴的份儿,只是后来讲起此行辎重,当提到连向导在内共雇了四匹骆驼时,我看见练儿好似微不可查的皱了皱眉,老爷子顺着我目光也察觉了,便问怎么了?引来练儿盈盈一笑,回答没什么啊。

其实练儿不喜欢骆驼,嫌它怪异,这点在凉州时便已表露了出来,最近几日与她结伴出行,我更是对这一点心知肚明,只是她再是不喜,也明白轻重缓急,是以嫌归嫌,最后什么话也没有说。

只是最后,绿荫下商量好一切,各自散去时,她经过我身边时,笑吟吟留了一句:“别得意,这一段揭过,咱们再瞧。”虽然是轻飘飘的话,倒让人有些莫名不安。

到了第二天,我才算明白这不安是从何而来。

第二天天还蒙蒙亮时,我们俱已起身做远行准备,沙漠日长夜短,升温极快,到了正午根本不能赶路,只能充分利用早晚,四匹骆驼早已经侯在大门外整装待发,昨日便已经商量好,其中向导占两匹,老爷子占一匹,我和练儿毕竟身形单薄,就说好共乘一匹。

骆驼都是双峰驼,有鞍有镫,鞍是软鞍,其实就是几层软垫垫在两个驼峰中间,最上面搭了一张厚厚的羊毛花毯固定好,两个驼镫和马镫一样是悬在两侧的,不过比马镫稍微短些。

骆驼高大,非跪倒不能骑,我是最后一个出门,到门口前那向导已然让骆驼趴卧下,练儿就站在一旁负手等待,这经历对她固然是破天荒,对我也不算熟练,不免有些缺乏自信,但想我俩总该有一个带头的,还是迅速走了过来,正要上去,却听到她在一旁状似漫不经心的说了一句:“你靠前坐,我要坐后面。”

这话乍一听没什么问题,但看看那鞍,再瞧瞧身上的男儿装束,顿时为难了起来。

这是骑骆驼,不是骑摩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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