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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定时番外篇·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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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着风雪呼啸,看着皑皑素景,少女于山巅负手而立,呼一口白气,再度确定了是真的感觉很无聊。

不太清楚该如何应对无聊,因为打记事以来,就从不曾有过长时间独自一人过活的经历。

今天是师父不见了的第五日,不见了么……在心里又琢磨了一下这个词,总觉得不太满意。

应该还有更贴合目前状况的用词,比如说——今天是师父不告而别的第五日,或者,干脆就是遗恨而终的第五日——反正这样的天气这样的状况孤身在外,肯定是没活头了,所以她觉得自己选词还是选得很不错的,并为此稍感得意了一下。

即使如此,心情却还是半点好转不起来,而且依旧很无聊,适才耍剑耍足了两个时辰,已然觉得玩腻味了,别的事却都不怎么想去做。

总算这个时候,肚子开始有些饿了。

虽说提不起什么劲头,但委屈自己从来是愚不可及的。她自然要和蠢人划清界限,于是当即转身折回了黄龙洞中,入洞前且不忘先掸干净衣上雪尘——其实也可以不这么做,怕被融雪冻出风寒的从来不是她,所以这只是个别人的习惯动作,而她则是无意中跟着习惯了。

驾轻就熟升起火,洞中腌货尚算储备充足,就顺手割下一块狍子肉扔进锅中煮着,再拿屉笼蒸了些饭,草草吃完了事,对吃食她素来不挑剔,有熟肉有热饭已觉得极好,当然这腌狍子的味道不是最美,那可不是她自己做的有问题,而是师父的手艺有问题。

最近几年腌货都是师父在做,盐总会使得多了些,就掩了鲜味,师父却从不认账,反而推脱是吃惯了一人的手艺,再吃别人做的总会不惯,倒嫌她挑三拣四。哼,其实都是要面子强撑的借口,谁个心里不清楚?吃得惯不惯是一回事,好吃难吃是另一回事。

当然,从小到大吃惯了的那个口味确实更好吃些,关于这点她也是肯定的。

于是不期然陷入了回忆,会无聊到去回想往事的时候可不多,就算偶尔忆起,有些事也朦胧不清了——譬如比起最初的族群生活,由兽变做人的过程就早已经模糊掉了。这可不能算她不济,实在是那段时间里接触太多,改变太多,天翻地覆的变化,即使厉害如自己,没什么余力再去记种种琐事,也是正常。

何况这阶段的事,就算是记得一些……她也拒绝再想起。

因为一想起就定然会来气!

就算全不知“虎落平阳被犬欺”一类的词,但就是当时心情的活生生写照,好吧,虽说自己并不是什么虎,而那个称不上犬的那家伙也并不算真正欺过她……即使打小就恩怨分明的她愿意承认这些,不过,对于生命中仅有的一段彻底受制于人,反正不想记得就是不记得。

不过,再怎么不想记得,有一点还是很肯定的,那就是当时再怎么处于不利,也绝没有向那家伙屈服过,要向比自己还弱小的活物摇尾乞怜,那她宁可像嗷呜一样面对强敌骄傲地战到最后一口气!

那时候,不解自己为何会困在这里,不解为何族群再不回应她,甚至不理为何身上多了虽然温暖但莫名其妙的皮毛……但渐渐开始理解,比起之前的伙伴,眼前这两只脚行走的生灵与她更相似,或者她们才是自己的同类,而最重要的是,她们似乎也希望她成为同类,成为她们中的一员。

她们没做出伤害之举还递来了食物,所以她也由焦躁敌对渐渐转为了认真观察,那名强大到令她本能畏惧的生灵常在身边,不过眼神里没了杀气,有时候还会让她想起嗷呜,所以这名生灵也是这个族群的嗷呜?她懵懵懂懂的感觉,或者那样也不坏,强大的首领,意味着安全和食物。

她不迟疑,原本的族群不再回应她,而新的族群愿意接纳她。她不记恨,即使梦到嗷呜还是会呜咽出声,却并不会为此仇视新首领……事实上,她还喜欢那么强大的首领,也想要成为那样的人。

是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学会并且理解了这个发音。

一切其实都还不错,唯一不满的只有一样。

那小活物也常在身边,如今知道那小活物是个人了,但她就是不满意这个人,从头到脚都不满意,至于为什么,她可没责任去弄明白。

反正原因其实可以有很多,譬如这人递来冒白烟的食物害得她舌头疼了两天;譬如这人总在夜里燃起危险发亮的小东西害她不能安心;譬如这人总会自作聪明偷偷打量过来还以为她无法察觉,甚至会时不时想要各种做自己的主!

最根本是,一见到这人,脑中就会浮现了曾经所见的那一幕,洞中这小活物对自己亮出锋爪的那一幕——如今她知道那东西不是爪子了,但总之是能轻易带来死亡的利器——随后胸中的忿忿之情就从不曾停止过鼓噪。

伴随着忿忿之情的或者还有些其它什么,但她也没责任去弄明白,或者……也弄不明白。

总之待到消化掉那诸多情绪与之正常相处,已是很久以后的事了——原本或能早些的,可那家伙竟不识时务地想打压自己的地位占便宜,那怎么能行!就算当嗷呜的初衷不能实现,但她也绝不受压制!

偏偏这件事师父站在对方那边,以至于抗争了许久,不过,最后的胜利总是属于她的!因为师父最终也默认了她的坚持,而且还放心地将狩猎任务全权给了她!

至于那家伙,无论是狼是人还是别的什么,弱小的活物,果然都该老老实实待在族群中。

说到狼,她还清楚记得,记得再次独自回到山林那一天的那份雀跃,那份自在,那份肆无忌惮!山林依旧,一切都变了,一切都未变,正如她不再是兽群的一份子,也不再赤身匍匐而行,但她依旧是她,依旧能清楚辨识荒野中各种人所不能察的讯息!所以没花几天的功夫,她便再度寻到了曾经的伙伴,即使那时候她已知道这些伙伴是狼,但伙伴依旧是伙伴。

理所当然的,她轻易就打败了当时的领头狼,成了狼群的新首领,可她也没打算放弃现在的伙伴和生活,凭借每日里自由拥有的那些个时间,她自觉很好地安排了两者……直到有人开始多管闲事。

那件事绝对不是自己不对,她已然很宽容了——不计较被跟踪,被添麻烦,甚至还愿意接纳对方入伙。为什么不答应?明明答应入伙的话就能皆大欢喜,自己会好好对待她的,会好好照顾她的,会和曾经计划的那样,好好做她的嗷呜……但对方的话却没一句中听,最后竟还说要将这一切告诉师父!

当时是真正起了杀心,月下屠狼的一幕还历历在目,既同样是伙伴,死一个总比死一群要来得好吧?自己咬牙切齿的警告绝不是虚张声势,那几乎就是最后通牒!心里想着若再听到半句不中听的话,就要令其血溅当场!

可却再也没听到什么话,通牒过后,眼前之人什么也没再说,只是在那一瞬皱眉闭目,露出了……疼痛的表情。

为什么会痛?难道之前受伤了?不可能啊,明明没哪只狼敢真违背命令发起攻击的。

所以……是因为自己刚才说的话?更不可能了,区区说话声,怎么会令人疼痛?

当时确实是这样子满心的困惑,隐隐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但又并不真正懂得这些,因为不懂所以也没再去多想,更不可能去问,只是也不曾真正发起过攻击,仅仅目送那道沉默的背影消失在了夜幕中。

放人离开要背负风险,但这风险她愿意一试。

即使没经历过也明白,死亡是痛苦的,而她突然不怎么想见这个人再露出疼痛的表情。

所以后来,即使因幼崽受伤,满心愤怒气势汹汹地去算账,终也没能挥下去狠手。

不怎么愿意去回忆那只小狼崽的死亡,毕竟这可不是什么令人快活的事情,但是由此引发的一连串事情她却不介意闲来无事时回忆一下,虽然说其实不必特意回忆,因为即使想忘,大约也是忘不掉的。

毕竟在之前,一直觉得做人与做兽没什么太大区别,纵然活法截然不同,但反正都是日复一日想法子活下去就是了……直到那一连串事带来了太多从未有过的体验,才令她愿意改变些许看法。

譬如说,原来一直被认定柔弱无用的存在,其实……还算是挺有能耐的吧。虽然关于柔弱这一环认定她并不打算修正,因为能耐是在别的部分,既然这部分她不屑去比,那让这家伙能耐能耐也无所谓了。

再譬如说,原来那些令自己头晕不已的书本还算是有点用场的,本以为学那些弯来扭去的字完全是师父想出来折腾人的法子……不过即使如此,头晕依旧是头晕,她也依旧没兴趣在这方面下多少功夫。

再譬如说,原来多数人夜里是看不清东西的,或者别的感官也要弱上许多,自己这般能耐果然不是随便谁都能有的,这倒和当初的直觉一样。

再譬如说,原来人是那么麻烦的,除了万物皆有的喜怒哀乐,还要另讲什么“情”。

再譬如说,原来这家伙生起病来,给人感觉竟如此……讨厌。

嗯,讨厌。彼时的她尚不知情为何物,但她知道原本好好陪着自己一起跪着的人突然倒下时,心中是怎样的吃惊——虽然那之前她就感觉到这人有微微发抖,也感觉到这人身上在发热,当时却还觉得这样的热不错,因为靠着很舒服,比冰冷好得多。

但眼前之人倒下后,就开始止不住地觉得讨厌,并非讨厌这人本身,早已经不打算讨厌她了,所以很清楚的知道,自己讨厌的只是那一病不起的人,讨厌那紧闭着睁不开的双眼,讨厌那嘶哑听不真切的胡话……

虽说醒来后比平常更听话这一点还算令人满意,却也无法抵消掉这种讨厌。

忍耐着被情绪折磨不是她的本性,于是在确认了下山买药的师父无法及时赶回来后,她开始认真地想办法,且立即执行起来。

可因此而生出的体验,却更加出乎了意料。

带来意料的其实并不是那条烦人的蛇,与那条蛇的不期而遇只不过是场小小的搅局,一桩入不了眼的小麻烦,而她也确实做到了干净利落地将之处理掉。

令人意外的,是随后而来的对话,再确切点说,是那个人的问话。

当背负着重量拨草寻药,还要忍受耳边迷迷糊糊地絮叨时,心情是可想而知的不好,但……尚在能够接受的范畴吧,原本她是不会和糊里糊涂的病人计较的,然而,却突然因为听到一句随随便便的问话,心情就陡地恶劣起来。

耳边的声音在絮絮叨叨地问着,问:“万一我要是不小心病死了,或是刚刚给那蛇咬死了,你会怎么处置?”

这只是一句话而已,但是,胸腔里却蓦地传来了疼痛感。

猛然挺直腰,几乎将背上之人掀下去。

因为疼痛而直接发了怒,心里却在讶异,原来,有些话是真的会令人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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