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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要抽身返回崖壁上去取遗留在那儿的龙头杖的缘故,以至于自己行动比练儿慢了几拍,待到随后也奔入寨中时,她早已经不见了踪迹。
虽然说不见了踪迹,但去了哪个方向根本不用多想,此去往右火光最烈之处,也正是喊杀声最响之处,那个寨里建筑聚集的大坝,平日的活动训练之地,顺理成章变做今夜最大的厮杀主战场,无论杀人也罢救人也罢,往那里去都是不二之选。
摸了摸隐隐作痛的脖颈,还好没有破皮,只不过是一个牙印,这说明练儿虽然愤恨,但总算没彻底失去理智,而只要她头脑还是清晰的,就应该没有大碍。
认清这一点后,自己沉吟片刻,最终并未选择去同一处给她帮忙,走了不远就转向岔道,选了一条不起眼的山路小径,全力往另一侧而去!
这时候就该庆幸,当初因练儿患病才设立起来的药庐,从一开始就选在了远离人群的角落。
刚刚没顾得上与练儿交流,所以不知道铁珊瑚那头是如何安排的,寨门已破,寨内厮杀,对方还有高手助阵,怎么看这局面也堪称凶险,按理说练儿一开始就该顾着珊瑚才对……只是换个角度想,出门查看时练儿还不一定真正清楚形势如何,所以比起自保尚无问题的她,此时觉得更应该去确认一下药庐的状况才是。
最怕是有什么事后才追悔莫及,越是危急关头,越不可慌乱,一步已错,绝不能步步皆错!
怀抱这一想法,一路匆匆往那方向赶去,虽说这条山路小径并不算惹眼,但仍时不时会看到些打斗过的痕迹,大约是一些溃逃的女兵将官兵引了过来,捉对厮杀之下,只留下一具具尸体横七竖八躺在野外,暗夜里无声无息黑乎乎的,拐角时不经意间瞥见一具,就越发令人感觉触目心惊。
不过触目惊心也罢,感伤也罢,这些不适都要先强抑下去,如今可不是感情用事之时,唯一值得庆幸地是,越往小径深处走去,沿途打斗痕迹就越少,无论是官军见好就收不敢追得太远,还是寨兵们奋然抵抗成功斩杀了尾巴,这都是一桩好现象,至少说明战火尚未蔓延到路的尽头。
正这么想着,眼看还有一个拐角就要到了,耳畔却听到了刀剑碰撞之声!
心中一急,纵身而起,视线脱出重重树影遮挡,清楚地看见了那边情形,药庐之前围了栅栏的空地上,正有数个官兵试图往里闯,阻拦他们的是十余女寨兵,人数上虽占了明显优势,可身手却不及男儿孔武有力,此时也就只能拼个势均力敌。
幸喜自己没有来迟,两纵之下赶到,也不拔剑,就仗着手中熟铜龙杖一杖一个,这钝器势大力沉,没几下工夫官军已被尽数击翻在地,寨兵们赶上来再补两刀,就此结束了战斗。
结束混战,也顾不得去和这些寨兵询问些什么,抢几步上前一掌推开门,屋中情形比想象中更麻烦,烛光映处,屏风已经撤去,先进入眼帘的是倚在墙边的一排伤员,伤势乍看都不轻,却是各持兵器望了门蓄势待发,似准备一旦有事就殊死一搏,唯独医师在忙个不停。
视线在她们身上稍一逗留,再一转,这才看见那头床边的情形,床边那矮个儿的绿儿正持刀立于一侧,而床上那名对屋中种种似视而不见的发呆女子,不是铁珊瑚还是谁!
心中判断被证实,也说不上是急还是气,可屋中寨众见我进来俱是一脸喜色,也不好当场发作,定了一定神,喝了声:“这里谁管事?”身后却传来一声恭恭敬敬地回答,回头就见那阿青握了鲜血淋漓的钢刀走进门抱拳。
刚刚混战也没注意到她,这时才发现练儿将最信得过的两名亲信都留在了这里,心中情绪就缓了些,也没空寒暄什么,直奔主题道:“这里现在如何?寨主是怎么给你们安排的?”那阿青躬身道:“寨中大乱,寨主亲去查看,离开前调拨了一队人手来守卫,吩咐过不管外头怎样,都不能离开此地半步,定要护铁头领周全,之后陆陆续续来了几拨人,有受伤求助的姐妹,也有零星追至的官兵,刚才那拨人数最多,好在竹姑娘你及时赶到施以援手,都平安无事地镇了下去……”
“可你们也都精疲力竭了吧?”截断她的话头,阿青也不抗辩,默然低下头,默然即是默认,最后看她一眼,转身对屋中众人吩咐道:“此地不宜再留,大家快收拾一下,随外面守卫的姐妹一起离开寨子,去往山中避一避才是办法!”
闻此言,屋中之人反应各异,余光瞥见铁珊瑚似全没听见,而伤员中有人道:“此事不妥吧?我们这一堆人,出去的话只怕还没出寨门就得给官兵大队人马发现!”又有人道:“之前我看官兵人数也不算倾巢而出!有寨主在,这次浩劫咱们能挺得过去!何必逃走,长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
众口不一,此时哪有逐一解释分析的时间?自己当即摆手,提声断然道:“此事是经寨主她首肯了的,我只是传话而已,敌人数量虽不占优,却是精挑细选出的,又是突袭而至,阵中更有武林人士相助!大坝那边已是火光冲天,寨主正全力应战,分不开身,万一这里又被偷袭,岂不是冤枉?小心驶得万年船,至于怎么出去……”转过头叫了阿青一声,问道:“当年一帮百姓溜进来的左峰缺口,我曾嘱咐你整治一下,做为一处秘径备用,那地方此刻还管用么?”
“还管用,每年属下都有着人修葺看守,莫非姑娘您想……”那阿青应了一声,似明白了什么,我点点头,对她道:“从这里绕往那条道,就能避开激战之处,又是你一手打理出来的,用来躲避再合适不过,万一有零星追兵,引到山里对付,也胜过如今的硬打硬拼!事不宜迟,由你领头,快些安排人手即刻出发!”
我与练儿在一起久了,此次冒称她的授意竟也无人起疑,屋中寨众再没了反对之声,各自忙碌起来,自己也顾不得别人,几步来到床榻前看那铁珊瑚,她似精神极萎靡,从头至尾没看过这边一眼,也不管别人在说什么,外面什么情形,只管搂定怀中之人发呆不语。
“从醒来就是这样,先前没出事时,寨主和她闲谈她也是爱理不理的,药倒是照吃不误,粥也用过了……”立于一侧的绿儿十分机灵,见我皱眉,立即就小声报告了情况。
对她点点头表示明白了,也没别的办法,唯有先试探着伸出手,道:“珊瑚,为以防万一,咱们得先离开这儿,你重伤在身不宜走动,会有人负你出去的,这样,你先松开九……”手指刚刚触到她怀中之人,却见铁珊瑚蓦地睁大眼,叫道:“谁也不要碰她!”反射般就是一掌击出!
这一变故谁也没料到,好在她伤后疲软,令人能轻易闪开了这无力的一掌,避开之后自己也没犹豫,迅疾出手连点她几处要穴,最后往颈上一拍,铁珊瑚旋即失去意识,软绵绵应声而倒,我接了个满怀,对一旁绿儿吩咐道:“麻烦你来背她,再找一个身手可靠之人背穆九娘,这一路无论是走是歇你们都要形影不离,否则你也看到了,铁珊瑚醒来若见不到人,不知会做出些什么,切莫疏忽大意。”
见绿儿点头称是,再起身去叮嘱那医师随身带好几剂药材以防万一后,一切就都准备妥当了,一干人分作两批,尚能一战的分置队前队尾,伤员尤其是伤势重的居中,我与阿青在最前面领路,趁着深深夜色,摸黑离开了药庐,也不敢往正道上走,只贴着山壁一路踩开灌木草丛绕行,总算老天开眼,不多久竟平平安安就摸到了山寨左峰,这里山势凶险,看着是三面绝壁的地貌,唯有一处小缺口可径直通往谷外,当初因为这处给寨中带来一桩麻烦,如今却又要靠这处来求得安全,果真是世事难料。
到了缺口处,自己便止了脚步,本来就没想过要随她们离开,护送到此便是尽头,对那阿青再嘱托了几句,无非就是注意安全,若有别人逃来要小心接应,切莫因小失大云云,此时局势紧迫也容不得人多话,那阿青抱拳答应,深深一揖,正要领了人走,自己又心念一动想起一事来,略犹豫后,把手中的龙头杖交到了她手中,将红花鬼母所说原样复述一遍,最后道:“万一这次有什么意外,此事就烦劳你替我们办了,还有将铁珊瑚送到山西龙门县铁家庄,铁飞龙铁老爷子你是知道的,切记切记!”
“姑娘……”这次那阿青真正动了容,正视了我道:“您和寨主她老人家都是嫡仙般的人物,绝不会有事的!”她一向稳重冷静,这次却听声音都有些颤了,我自不好再吓她,就顺势点头道:“所以我只是说万一么,总之你且帮忙收好,事情过了再还来就是,我拿了这么个沉重的累赘,也不方便去帮你们寨主打架,对吧?”说罢一笑,不由分说往她手里一递,就返身飘然远去。
世事无绝对,既不是熟读命理洞悉天数的神算之人,那也就唯有诸事考虑周全,全力以赴就好,更何况,只要是和她在一起的话,就算前方奔赴是沙场炼狱,似也没什么可畏惧的。
要说有什么可怕,唯独就怕自己赶不上而已。
送铁珊瑚一干人离开时行动得小心谨慎,并不代表胸中就不是心急如焚,只是明白欲速则不达这个道理而已,如今离开她们自由行动,就再没什么好顾忌的,顺大道全力驰行,连路上再瞧见有捉对厮杀的双方也顾不得停下,只在掠过时顺手将官兵悉数点倒,留下一句交代,也顾不得听寨兵怎么回答,就已走远。
这般一路往纵深而去,越向大坝处走,本以为争斗杀戮就会越激烈,哪知却是越走越静,只是见地上黑乎乎的尸首越来越多,风拂过,空气中的血腥味也愈发重,好在夜色笼罩,看不清脚下踩着的是什么,总算不至于令人作呕。
此即修罗场,惨烈拼杀过后留下的只有死亡,寨中女子这次固然损失惨重,只怕军中官兵也讨不到什么便宜。
谁的命不是命?其实都是普通百姓而已。
带着这一念之仁,再见到三三两两负伤歇息的官兵时,只要周遭没有寨兵要相救,自己也不再理睬,只是赶路,终于远远见了连绵火场,这时那火舌已弱了一些,不似刚刚那般染红了半个天,却还熊熊燃烧着,火海之中已再听不见呼号,也不知道吞噬了多少性命。
三年来苦心建立的根基,又一次遭到重创,却不信两百多号的寨兵都已尽数覆灭,不算铁珊瑚一行,自己一路过来大约又救了十来名,近了主战场却反而见不到,所以更愿意相信是还有许多人也如她们一般纷纷逃生躲避去了。
可是别人会逃生避让,练儿却是不会的,再清楚不过她的性格有多硬,过刚易折,哪怕武功身手再好,也不由得人不担心。
离火光越近,越能清楚见到许多官兵尸体都是一剑封喉,这都显然是练儿杰作,却不知道她此刻在哪儿,寻得心中焦急之时,风向忽地一变,隐隐送来了另一个方向的喧闹声,在这死寂的修罗之地尤显突兀。
当即毫不犹豫溯声而去,这才见到火场另一边的一个山头角落,正聚拢了十来名官兵,他们并不是在负伤休息,也不是在动刀动抢,而是看什么热闹似地松松围成了一个大圈,嘴里还大声嚷嚷些什么,再近些一听,才发觉是在呐喊助威,大声笑骂,有人道:“这样美的贼婆娘我可舍不得伤她!”有人笑道:“呸,捉了她也轮不到你!”吵闹个不休。
而场中有四人拼杀,你来我往,兵刃寒光,其中三人有成合围之势,除了一个使双钩的不认识外,其余皆是熟面孔,而被困在当中那以一敌三者,手中剑戮掌劈,身法如风,正是人群中唯一的一名女子!
“练儿!”口中低呼一声,不假思索就要拔剑上前加入战局,可堪堪冲出一半,却发现情况有异,练儿的种种自己再熟悉不过,却从未见过她此刻这般,虽然说依旧是一柄剑使得出神入化变幻无穷,自保毫无问题,可那神色……
那神色……不对!
心中惊觉,空中身法陡转,虽已暴露,却不再往战圈中掠去,而是往外围官兵身上一踏,灌足内力踩倒两个出言不逊的,再借力折往一旁兀自燃烧的坍塌之处,也不管是否烫手,连踢带打,将仍余烬末熄的建筑残块一一击向人群,最后全力一脚踢过去一根带火的粗大木梁,人随梁起,再半空中连出数剑,将其击得粉碎!
陡遭此变,官兵们顿时乱了方寸,碳化的木块在半空碎裂开来,火星四下迸溅,连圈中三名高手错愕之下也纷纷避让,自己则抓住这一瞬机会,落地伸手去拉练儿,道:“随我来!”哪知出手下,她竟一剑劈来,双眼发直,一副战昏了头的架势!
“练儿,是我!”闪身避开这一剑,心中庆幸自己决断正确,若非及时发现她神色有异,跳下来帮忙只怕会是越帮越忙,反而叫敌人有机可乘。一声大喝之下,练儿似乎清醒了点,茫然看了看我,此千钧一发之际,也顾不上多说,再伸手一拉牢牢捉住,道:“随我来!”趁着包围尚未再度合拢,抢了人就往外去!
这次练儿未再抵抗,任凭我牵住她跑,速度不慢半分,呼吸却甚急促,手牵在她的腕上,都可感觉到那不同寻常的脉象,一开始我以为她是受了伤,可那脉数有力,不似受损,只是紊乱不堪,只怕是气急攻心,内息逆行!
想来也是,上次定军山被破她未曾亲历,如今却是眼睁睁看着数载心血灰飞烟灭,一干手下葬身火海,还被官兵出口相嘲,怎能不怒极气极?再加上之前已是两夜不眠不休,还为铁穆之事劳神伤心,耗损了大把真元去救人,又与我赌气……此时强敌过招之下,最忌心浮气躁,她整个人却都不在状态,渐渐支撑不住,也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想明白了这些,心中却更焦虑,本打算来与她并肩而战,再不济也要强拉她逃走,却果真是计划不及变化快,如今当务之急,换成了要快些找机会让她盘膝调息,运功敛心,否则……否则只怕是要走火入魔,万劫不复!
时不我待,念头至此,也顾不得往山中逃去,这帮对手或会放过逃走的寨兵,却绝不会放过练儿!就算冒着耽搁时间的危险拉她进山躲避,也难保安全,倒不如……注意打定,就拉了她往熟悉的地方去,一路沿着山势而上,圆月下只有孤零零一座木屋,那是我们俩的家。
进了门,房中一切如离开之时,桌上新刻两个大字也在,只是屋中烛火已灭,无暇他顾,推了练儿坐于床榻之上,助她拍了三处大穴,沉声道:“快,别的你别管,如今静心调息最是要紧,快敛神运功,导气归元!”
练儿不说话,她应该也明白此时有多凶险,却只是虚虚做了个盘膝的动作,并未运气,反倒拿眼看我,千言万语,此时不必多说,在这目光中心中一松,自己竟有余力微微轻笑,镇定道:“别担心,你只要调顺气脉,用不了多少时间,我再不济,这么一点时间也不会让咱们俩有事的,只是要借你的剑一用而已!”
说罢,轻轻凑上前,吻了吻她嘴唇,站起来拿了练儿从不离身的长剑,转身闭门落闩,再由侧窗翻出。
最终选择这里,一来有助她静心,二来有助我挡路。
门前小径是顺山势而成,百步开外有一处最是险要,只要能拦在那里,其余人就是想上也上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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