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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漠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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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天星空下,一道棱角分明的沙脊线,远远延伸而去,没入无垠夜色。

徒步穿行大漠,可以不走直线,但一定要走沙脊线,而且最好是附近最高大沙丘的沙脊线,因为唯有踩在制高点上,才能最大程度的俯瞰全局,确定方位。

出发前将这个小窍门告诉练儿,那时她点了点头,道:“嗯,我也是这么觉得。”

练儿不会随意附和别人,她若这么说了,那必然是真如此认为,旁人的知识多来源于积累,而她的能力更像是天赋直觉,或者便是所谓天之骄女吧,好在早习以为常,我笑了笑,没再多讲什么。

铁老爷子本想跟着一起来,毕竟他内力雄厚绵长,轻功虽然不如练儿,却未见得会逊色于我,后来之所以没再坚持,大约是因为出发前,我对他低语了一句:“请您老留心看住驼队。”

老爷子或可以豁出命等我们,那些向导却真不一定,何况他们之前还被练儿惊怕了,一旦有个什么生机变故,谁知道会不会赶着骆驼扬长而去?防人之心不可无,在这一点上,自己向来是近乎下意识的贯彻执行着。

之后,便是夜迢迢的一路急行。

常常要爬上陡峭的沙丘顶端,这于普通人而言本身就是极费劲的一件事,好在对我俩倒不是难题,年少时曾下苦功过的轻身功夫在这一夜充分派上了用场,全力以赴之下,总算令自己没拖太多的后腿。

我与练儿一前一后踏沙疾驰而行,为保万全,在行进时彼此始终隔了丈许距离,只有在驻足分辨方向时,才会聚在一起说话,大漠之中很容易迷失方向,所以这样的驻足隔不了多久就会进行一次。

没有便利工具,方位辨别上自己就全靠那一点知识,幸而曾经的经历还印在脑中,沙漠夜空中繁星璀璨,并不难寻到可靠的定位点,兼之先前对向导有过详细的盘问和打听,所以要做出合理的判断倒也不算难。

至于练儿那边,她并不能说出个什么所以然来,但两相印证时,给出的答案却往往能与我这边高度一致,偶尔稍有偏差时,也不过就是毫厘之间。

每当出现这种情况时,她总要求我听她的,而只要看不出明显问题我也没有异议。

不过正所谓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即使练儿再自信,这一路上行来,其实谁也不敢肯定说是绝对毫无差错的。

“练儿,稍微,咳,等一下。”

当降到又一道蜿蜒如刃的沙脊尾端时,我偏头咳了一声,率先打个招呼停了下来,除了短暂的辨识方向外,几乎一刻不歇的在沙海中奔波了两个多时辰,此时月轮高悬头顶,夜色已是极深,所以:“算算脚程的话,也差不多……该到位置了吧?接下来,可不能只顾着闷头赶路了……咳咳……”

说完一句话,就闷声咳嗽了好几下,沙漠夜凉,虽说托全力赶路的福,此刻浑身上下都散着热气,使人感觉不到半点寒意,可吸入的冷风还是让嗓子不太舒服。

“嗯,说的也是。”比起气息不稳的自己,几步外的少女全然是另一番状态,她自若的答了一声后,腾身跃了两跃,重新跃上沙脊最高处张望了几下,就落回来道:“附近看出去全是沙,什么也没有,不过不远处还有座更高的沙山,我们可以去到那上面再四下瞧瞧。”

我在乘机调息,自然接不上话,只是看着她指的方向点点头,然后直起腰来,刚想说走,便听她接着道:“在那之前,先歇一下吧,累了。”

累?不解抬头,却见练儿已漫不经心的自行坐下,正在解腰间水囊,她怎么会累?明明大气也没喘上几下,除非……

待到反应过来后,才会心的笑了一笑,走到她身边依样坐了下来。

确实累了,那话中所指的,应该不是她自己。

我在她身边低低的轻笑,练儿也不理睬,只是自顾自解下水囊咕噜咕噜喝起来,畅快灌完几口后,反手抹了抹嘴,却倏地将袋子递到我面前,道:“喝水。”倒是意简言赅得很。

我俩本就坐得近,她这一递,几乎快碰到嘴边了,我不得不向后歪了歪,才避开那牛皮袋子看见她的眼,然后摇一摇头,笑道:“不用,我自己的都还没喝完呢。”

为了证明是所言不虚,在说这句话时,就晃了晃腰间自己的那个水囊,里面确实咣当作响的剩了大半袋,哪知练儿听到这声音,反而扬了扬眉,把袋子递得更近,嗤道:“知道还剩很多,□□风过后你就没动过一口,自然多,是想抱着它把自己渴死么?喝水!”

没料到她竟如此观察入微,我一时哑然,对于这份在意又有些欣喜,当下也就不再推辞,默默勾起嘴角接过了水囊。

仰起头,携带了数天的淡水早已失去原有的清冽和甘甜,却是当下最为宝贵的东西,抵住袋口抿上一小点,算是沾湿了双唇,再煞有介事的做几个吞咽动作,最后移开,含笑把水袋还给她。

不知有没有被识破,练儿接过去时也没多说什么,只是瞥来一眼,面色似乎变了几变,最后却只道:“走,继续找。”说完站起来,拧紧了水囊往腰间一别,就大步而去。

我放宽了心,也赶紧起身,随她继续前行。

小憩后再次出发,目标便是练儿口中的那座“更高的沙山”,它耸立在更北一侧,坡度陡如刀削,尤其由坡底上望,那峰尖仿佛高入云天,若是常人来攀登怕是得绕个大弯子,否则根本爬不上去。

即使是懂轻身提气的习武之人,到这里也立即是高低立判,那坡度太大,一踏上去,黄沙要么滑要么陷,极难受力,我不得不采取稍微迂回的之字走法,才能顺利往上,而练儿则不用费这麻烦,但见她从最陡的一面沙壁纵身而起,翩翩几个起落,就径直消失在沙山之上。

正因为如此,等自己这里也跃到沙脊顶端时,她已经在那里站了好一会儿了。

远远看着夜空下,那朝一处方位静立不动的少女,心倏地沉了一下,我一言不发的走到她身边,顺着那视线望出去,就看到了沙山下的一处异样。

这应该只能算是一处凹陷下去的坑,不大不小的椭圆形,在明亮月色的映照下显得黑沉沉黯淡无光,被四周围略显发白的沙海一环绕,就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圆坑边缘还有一些黑乎乎不成形的东西,东一团西一片的到处倒伏在沙子中,想来应该是芦苇一类的植物,同样倒伏的甚至还有一颗小胡杨树,居高临下望过去,所有一切都平静的躺在漫天星辰下,显得格外……荒凉。

真是越怕什么就越来什么,过了半晌,我吐了一口气,道:“如果这就是那个向导所谓的小湖,那看来咱们是白跑一趟了。”

“不对……”

出乎意料的,一旁少女竟在这时摇了摇头,提出异议道:“这里,有水的气味。”

说完这一句,练儿一跺脚,重又掠起身形,如流星横渡划空而过,晃眼间已向沙山下那一处黑乎乎的大坑落去,我自然是一并同往,好在上来时难,下去却很容易,飞身而下没两个起落,就已经踩在了地面上。

此地略凹陷于四周大约一人高,地上沙子比一路走过的地方都要硬实些,没那么松软,里面甚至混有些小石块,蹲下来抓了把沙在手中揉了揉,我摇头道:“干的。”

“换个地方。”练儿沉声道,往当中走去,越向中间走石子就越多,渐渐变的有些硌脚,待走到差不多的地方,我再次蹲下来,拨开几颗小石块,抓了把下面的沙重新揉一揉,这次感觉仿佛微微有了些不同。

“有些潮意……或者值得一试……”不敢高兴太早,偏头对练儿说完这句,就拔出腰间的短剑,以剑代铲,开始挖那块地面。

虽然踩起来比其他地方稍硬实些,但地质毕竟是黄沙为主,轻而易举的就能挖掘下去,而越往下挖,潮意就越明显,沙的颜色也不一样起来。

但是再深入下去,似乎也仅限于此了。

就在自己疑惑是不是还挖得不够深时,却蓦地被一旁之人拉了起来,“好了。”练儿道:“即使挖到最后能泌出点水来,也是没用,那一点泥沙水够什么使?还不够补回你的辛苦,别弄了。”

“那该如何是好?”我皱眉反问她,练儿摇了摇头,并不回答,只是慢慢四处转悠起来,这个干涸的湖坑并不算大,我跟在她身后走着,也看出她好似在寻找什么。

或是相信这名少女天赋般的直觉吧,关于有水气一说,自己确实抱了希望的,之前挖掘地面便是出于如此,被阻止后,又见她不放弃的四处寻,虽不知道是在寻些什么,却也愿意和她一起转悠,左右已经到了这一步了,多逗留一会儿也不会更糟。

这样转悠了一会儿,月色下,少女的眼眸突然倏地一亮,就听练儿道:“是那里!”声音中透着喜悦,一把牵起我的手就往一处地方奔去。

那是一处湖坑边缘的枯芦苇丛,紧贴半人高的沙石壁倒伏着,和周围那一丛丛的枯芦苇看起来没什么两样,自己疑惑的被她一路拉过来,走得很近了也看不出什么异样,直到练儿凑上去拨弄了一下,我才发现,在明亮的月辉中,那大片大片倒伏的焦干浅色之下,似乎隐隐现出一些深色。

练儿伸出手,拔下来其中一根来:“是绿色的,活的。”

经她这一发现的提醒,我立即俯身抓了一把地上沙土,可捏在手中却竟半点湿意也没有。“奇怪……”不死心之下,自己又伸手拨开这丛茂密的芦苇,去摸了摸其后半人高的沙石壁,才发现了薄薄的黄沙层下居然是坚硬的岩石,再拨开一些,却当即跳起来后退了一步。

“怎么了!”当时练儿正打量别处,见状立即飘身过来并肩,手中剑就有出鞘之势。

“不,没什么,”我定了定神,笑着摇头回答道,拍拍她握剑的手,又复上前去俯身努力拨开那一丛茂密的芦苇,示意她来看:“只是突然见到这么一个洞,有些反应过度而已。”

那确实就是一个黑乎乎的洞,在沙石壁的底部,几乎紧贴着地面,因洞口实在不大,又层层倒伏的枯芦苇所掩盖,不彻底拨开的话根本什么也看不见。

练儿不愿意钻芦苇丛,索性拔剑两三下荡去了碍事的植物,这才俯身过来,瞧了瞧,断然道:“没错了,四周围就数这里潮气最重,下面应该有水,我去看看。”

她是说一不二的脾气,讲完这一句就立起身一掀衣摆,作势要跳,急得我一把捉住她的手道:“等一下,你说要下去?”见她点头,更是捉住不敢放,另一只手在地上胡乱摸了一块石头,抛进了这直径大约堪堪容一人进出的小洞中。

石块入洞,黑暗里但听得那叮叮咚咚一路连滚带坠往下,竟越滚越深,到最后连个回音也听不见了。

“你还要下去?”自己沉着脸问,却见她仍旧是点点头,理直气壮道:“我又并非石头,自然是能下能上的,这底下或者有水,你之前挖地三尺也想找的,不见得现在反而算了吧,嗯?”

不得不承认,在这一点上,练儿确实是占住了道理。

反复的踌躇了片刻,我咬了咬牙,站起道:“那么,换我下去,你在上面接应就好。”

情势所逼,不能不为,却不知洞深几何,有几重危险设在其中,与其要自己在上面看着等着,受想象煎熬,倒不如亲自下去探一探实在。

哪此话一出,却惹来练儿轻轻一笑,眯着眼瞥过来道:“你下去?说来听一听,道理何在?是你轻功比我好?还是武功比我强?世间哪里有这等道理,何况这洞子里必定黑漆漆一片,你也是瞧不见的吧?”

无从反驳,生平第一次,对这孩子所言的完全无从反驳。

对了,又忘记了,她已经不是孩子了。

或是得意于成功令到对方说不出话来,讲到最后,练儿竟伸出手来,摸了摸我的头,盈盈轻笑道:“那你乖乖的呆在这里,等我出来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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