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练儿不会知道,她的这个玩笑对我而言意味着什么。
她更不知道,拿自己的安危做饵来开这个玩笑,会令我有多么恼怒。
当第一句话入耳时,有一瞬间几乎从头凉到了脚,凉意之下火气在心底闷烧,什么话也不想说,只想抽身离开,却仿佛早被预料到一般,有一双手臂在身后提前约束住自己的行动。
然后,就听到了第二句话。
很奇怪的,因第一句油然生出的不快,却在这第二句话之后,就消散了许多。
或是因为明白了,这孩子不过是想一报还一报而已,她性子极端,要么不在乎,在乎起来就是锱铢必较,这一点秉性从小我也算是懂的,先前几次涉险,也知道她必然压了火在心中,只是从未料过最后会以这样的方式……
开玩笑和恶作剧什么的,原以为都是和她无缘的,以前她只对敌人做类似的事,那是猫捉老鼠一般的恶意戏耍,戏耍背后总藏着致命的目的。
而这个玩笑的背后,除了表达不满外,是否还有什么目的?她要我知道担心的滋味,是否意味着她在乎我犹如我在乎她?甚至,会不会……
也许……又想多了……
苦笑着轻摇一摇头,是了,练儿所谓的彼此在乎,自然只是指安危这一层。
“又是发呆又是摇头的,你在想什么?”有声音响起,就在咫尺之内,带着好奇,我一怔,才想起一片黑暗对她而言不构成问题。
想想自己从开始的慌张举动都悉数落入了练儿眼中,突然又觉得有些难堪。
只是之前情绪大起大落,眼下这份小小的难堪实在无法让人再有什么太大的反应,反而,紧绷的神经在来来回回的折腾之下,如今,也不知道是蓦地断裂了,还是罢工了。
暗色包围了人,置身其中,闭塞了感官,就纵容了自我,何况此刻情绪退去,疲惫涌上,所以由得放松自己,在把身体交给她时,竟没什么多余心思,反正就这么一点空间,背后那双手也没有放松的趋势,这样支撑,很累。
或者是因为这计谋得逞令心情大好吧,练儿也没再追问,只从善如流的接过了人,搂住之余竟还拍了拍我后背,越发觉得,她似乎乐得居于强势者的地位,尤其近来,竟渐渐开始将我小时候对她那一套,逐一拿出来返还到我身上。
这样的发现,委实令人有些不知该如何是好。
“练儿……”
漆黑中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道:“以后,别开这样的玩笑了,很吓人的。”
潺潺水声中,听她不置可否的应了一声,却又不紧不慢的补充道:“那你以后便也不准再遇事逞能了,否则,哪儿有只许你吓我,却不许我吓你的道理?”
“……那不是逞能,我比你年长……”
或者是黑暗真容易让人放肆,明明知道不应该提这个,却还是忍不住脱口而出,这是从小到大,我第一次对她强调这一点。
“年长又怎样?”她果然不高兴起来,连声音都无意识大了几分,在这狭窄的空间里共鸣着,带了一种咄咄之感:“年纪也好身份也罢,皆是不着边的事,不过是早几年先出生先拜师,有什么了不起?哼,需知最后谁本事大才是正理。”
其实之前话一出口就知道不妥,听她这般反应,我就更是沉默不语,心里盘算着待她嚷完好把话题带过去,是自己做了不当之事,明知道正面驳她最是愚蠢,何况是她自小就介意的这方面,一旦激出了好胜心才是麻烦。
哪知道说话归说话,她手上却还带了一点小动作,或是刚刚拍背的感觉不错,如今说着话就又顺势拍了两拍,可惜这回落得实在不是地方,虽然那动作颇轻,但还是令人忍不住微微颤了一下。
自觉对这颤抖控制的已经很好了,可惜练儿是何等敏锐,立即就停下了讲话,狐疑道:“……怎么了?”提问之时,甚至能感到她低下了头,鼻息更近了一些。
“没什么啊。”我立即搪塞,一想到她能暗中视物,便连表情也绷的一本正经。
背上确实有几处在隐隐做疼,手上也是,想来是下来时磕着碰着了吧,但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都不想给练儿知道,因为无论她怎样的反应都不是自己愿见的,而更不愿意的是,在她内心那“逞能”的账单上,再被不由分说的给添加一笔。
也反省过是不是太顺着她了,但一切都早已是习惯,练儿其实从小强势,不过那时年幼,只会令人觉得是在哄一个倔强的小孩。
从那时到现在,她在成长,我清楚,却也……不清楚,也许这就是招至她不满的根本所在吧?
什么也看不见,这真的很容易让人恍神,所以搪塞之余,在黑暗中茫然绷着表情不过一会儿,就不知不觉就陷入了自己的思绪里。
所以当惊觉有什么活物钻入了衣襟内时,真是狠狠被吓了一跳!
不禁短促的失声叫了一声,一时还以为这浅水中有什么,慌慌张正要翻身挣扎,谁知道练儿却搂得却更紧,但听得黑沉沉中一个近在耳边的声音不耐烦道:“不要动,叫什么叫,心虚不成?”这才明白,那个活物不是别的,而是,她的手。
明白了过来,心跳却怎么也平静不下去,换谁也平静不下去,一只手从后颈处伸入了衣襟内,大剌剌的在背脊上……滑动着,上下游移,湿漉漉的触感分明……这从某种意义上说,实在比钻进一个未知的活物还要令人难以接受!
“练,练儿你这是做什么?很……很痒啊……别这样好么?”挣不开,只得小范围移动着身体,做着无谓的消极抵抗,心里着实哭笑不得,呃,是想哭才对。
我觉得自己这会儿的脸色必定是一阵红一阵白,只是不知道她看不看得清。
不过即使看得清,想来以这人的性子也不会在意,“才没听过你会怕痒的。”果然,只听得练儿不以为然回应道:“有什么不告诉我的,我便自己查探,你休想得瞒住,别动。”
地方太狭窄,又有水,我倚在她怀中处处受制,本就发不了力,再听这么一句真得是想要哭了,果真是自作孽不可活么?
此时心中又是着急又是窘迫,正想着是不是该自己坦白从宽才好,衣襟里的手却冷不丁按在肩胛一处,挣扎中一阵刺痛传来,我情急之下缺乏心理准备,身子一僵就是一声低哼,当时就再也不敢乱动了。
我不动了,练儿的动作也忽地变得轻柔起来了。
黑暗中蓦地变得鸦雀无声,又回到了只有潺潺水声和呼吸声的静谧,没有衣料的摩擦声,因为一切都是湿的,练儿的手悄然游弋其中,仿佛一尾滑腻而柔若无骨的鱼。
“这里。”这般查探了片刻后,她的手指点在我椎骨一处上,而后迅速移动,又精确的点中包括肩胛在内的另外两处,开口道:“还有,这里和这里,这三处不对,比之别处烫手,今晚更衣时明明还是好的,是新添出来的伤。”
“嗯……”自从搪塞失败后,自己便处于束手就擒的状态,也没料到她真能以这种方式一处不落的找出来,当下只得老实交代道:“只是下来时急了点,硌了两下……瘀伤,不碍事。”
对此,练儿不置可否的嗯了一声,听不出其中情绪,那触着脊背肌肤的手也依旧不轻不重的按着,却倏地用另一只手捉起了我的右臂,一举起,衣袖自然就下滑,她大约是睨了一眼,当下哼道:“果然也有……你倒不怕,想把手骨再弄断个一次么?”
我讪讪笑了笑,小声回答:“怎么会……这是右边,又不是原先伤过的左边,何况只是蹭破一点皮,不打紧的……”说着说着,就底气不足的想抽回手臂。
可是,手腕处却骤然一紧,甚至紧得有些生疼。
心底暗暗一惊,这才察觉,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黑暗中那近在咫尺的气息重了许多。
“练……儿?”小心翼翼试探着叫了一声,也许是这一声的关系,手腕上的劲力轻了一些,却还牢牢的握着,并没有松开。
另一处的手却仿佛无意识般一下下轻抚着,掠过伤处,疼痒交加。
“你怎么老是不懂?”看不见表情,但练儿的声音在一片漆黑中响起时,明显带了烦躁,好似有什么让她焦虑不已:“你怎么老是不懂量力而为?这词还是你教我的,怎么自己就做不好?这样莽莽撞撞精疲力竭的下来,万一真有个什么,你打算怎么办?啊?”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脾气,我张了张嘴,却最终选择默然,没有将种种解释说出口。
果然,那厢也没有等我解释的意思,即使不解释练儿也应该明白的,她发脾气恐怕并非为了这个,或者,不仅仅是为了这个。
“你很弱。”那边,她自顾自说着,好似努力要表达出心中感触般道:“虽也有很强的地方,很好的地方,但还是弱,你是不该逞强的,强就强,弱就弱,弄错了是要命的,你只要好好的自保就可以了,谁要你老是来为别人操心?”
“练儿,你不是别人……”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道了一句。
“可我要你陪伴,不是为了要你整日操心怎么保护我!”
她的口气蓦地厉起来,一声过后,吁了口气,缓和了些才继续道:“我练霓裳不要任何人保护,你也不是我手下,可却总见你逞能拼命,远的不说,白日里谁让你去追水的?陷沙时谁准你不应我的?还有,大家都只剩各自一袋水,你要节省给谁用?自己一口不喝到现在!”
“我……喝过的……”也许是急于转移话题,鬼使神差的,自己竟撒谎起来:“只是你没瞧见而已……”
正为这个脱口而出不经大脑的说辞感觉汗颜时,那厢练儿闻言顿了顿,突然一声轻笑,声音柔下去不少:“你喝过了?”
这态度的转换令心头警铃大作,那正是她真正发怒的前奏曲,还来不及改口纠正什么,手腕一轻,右臂得了解脱,下颌处却是一紧,头被固定住,一只手指号脉似的触上了干裂的嘴唇。
“比先前更厉害了……”她的气息很近,带着笑意,轻言慢语道:“你这叫喝过水了?嗯?”
今夜是怎么了?心中不禁哀号,是我不大对劲还是练儿不大对劲?过去她也时时会有态度强势之时,但自己也每每总能想出法子应付,至少算能克制住一些,哪里有这么任凭摆布的时候?难道真是受此处地势和黑暗影响的干系?
想着不能再这么被动下去,就摇了摇头,却还是摆脱不了下颌处的钳制,只得抿了一抿嘴,做出些微痛苦的表情,恳切道:“练儿,别这样,疼。”
是真得疼,练儿的手指再轻,嘴唇处那些干裂起皮的小口子被抚过时,也会感觉极其不舒服。
“哦……”不知她是不是也观察到了这细节,练儿应了一声,虽下颌处的桎梏未松多少,不过嘴唇上那指腹的压力倒是真消失了。
一步得逞,还没等想好下一步该怎么哄,漆黑中,却有什么更柔软的,倏忽凑了上来。
柔软的,软滑的,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灵活扫过,轻轻碾压,于是干裂的双唇,也就沾染上了温度和湿度。
“这样就不疼吧?”唇舌相抵间,她问。
睁大了眼,眼前是浓墨一片,脑中却尽是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