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瑾禾,你可知罪。
老妇人的声音就如同她这个人一样,苍老而深沉。
叶淮山跪地,腰背笔直,头微微低垂。
“瑾禾知罪。”
“你罪在何处。”
叶淮山:“未经上报擅自离守,多天全无音讯。”
老妇人:“叶家乃是将门,军法如山,你身负镇边重任,自己尚不能遵守命令,又如何服众。”
叶淮山的头更低了。
“瑾禾知罪,请老太君责罚。”
老妇人垂眸看着叶淮山,刚要开口,身旁那妙龄女子轻轻拉住她的衣袖,脸上是藏不住的担忧。
“老太君,我们还不知道表哥离开到底是何原因。晴歌觉得表哥不是擅离职守之人,他离开得如此匆忙必定是有要事,我们先听他说说理由可好。”
女子声音如同人一般,婉转而温柔。
下面坐着的人听见她这样说,也同意道:“是啊老太君,叶将军一向严于律己,忠于职守,此番离职必定有其原因,听他说说吧。”
众人纷纷附和。
老妇人想了想,开口道:“好吧,既然大家愿意给你机会,你便将理由说出吧。”
呵。
风天涯趴在屋顶上看得津津有味。好一个老太君,明明自己心疼孙子,非要借他人之口说出来。
堂内的叶淮山听到老太君的话,抬起头。
“我离开是为了番疆祭司。”
他一句话惹得堂内众人纷纷询问。
“祭司?番疆大祭祀前不久不是被重伤了么。”
“对啊,虽然损失惨重,不过中了开阳大法,她必死无疑。除却了祭司,番疆如同断了一臂,我们今后要面临的难处也大大的减少了。”
叶淮山:“开阳大法并未无药可医。”
坐在叶淮山左侧的人点了点头,缓道:“是,有一种说法是开阳大法的伤势可以用世间至阴之物寒霜草来治疗。可是中了开阳大法的人三日内必亡,而寒霜草生长之处别说番疆,连中原都鲜有人知,有没有此物都不一定,想要用它来医治,怕是不易。”
另一人附和道:“对啊,离番疆祭祀中埋伏的日子已经快半月了,想来她该是死了才对。”
叶淮山:“一开始我也是这样想的,但是不久前,我得到一份情报,说祭祀并没有死,而番疆毒首座也找到了寒霜草的生长地点。”
“什么!?”
叶淮山一语出,惹得四周一片哗然。
“没有死,这怎有可能?”
这时,沉默已久的老妇人开口。
“瑾禾,此事非同小可,你可确定。”
她一开口,堂内立刻安静了下来。
叶淮山恭敬道:“事关重大,孙儿不敢妄言。”
老妇人:“你是从何得知此事,何人告诉你这个消息。”
叶淮山顿了顿,道:“老太君赎罪,向我通报消息之人乃是我的亲信,为了安全,我不能告知别人他的消息。”
老妇人:“何时安插的眼线。”
叶淮山面不改色:“恕瑾禾不能多言。”
他不肯说,老妇人非但不怪,反而点头称允。
“好,能先人布局,是你的眼界。眼看得远,界拓得宽,才能抢得先机。”
叶淮山:“众人之力,瑾禾不敢称功。”
老妇人:“既然你得到消息,那离开便是去阻止此事了。”
叶淮山点点头,“是,因为时间紧迫,瑾禾来不及通报便上了路。”
老妇人:“你安然回来,证明事情已经解决了。”
叶淮山:“老天有眼,让瑾禾一举毁掉寒霜草,断掉番疆祭司生路。”
他这句话也让堂内其他人心中落定。
“不愧是叶将军,决断果敢,棋高一筹!”
“这回可是彻底断了番疆祭司的生路!”
堂内气氛一时轻松下来,那女子见状,顺势附到老妇人身旁,软声道:“老太君,表哥这事做的好啊,除掉祭司可是大功一件,老太君非但不要罚,还要奖赏他啊。”
老妇人脸上严厉的神情此时也微微放松了些,缓声道:“众人是何意见。”
下面的人哪敢说些什么,纷纷请求老太君奖赏叶淮山。
老妇人听了一阵,点点头。
“既然大家都如此说,那——”
“老太君。”就在老妇人说了一半的时候,叶淮山忽然抬起头,正视老妇人道:“叶家乃是将门之家,家规森严,赏罚分明。淮山是叶家长子,若不以身作则,如何服众。”他叩首道,“老太君在上,叶淮山请罪。”
“表哥!”叶晴歌听他这么说,急得直皱眉,她转首向老妇人道,“老太君,表哥累糊涂了,你……”
“晴歌。”叶淮山抬头,看了少女一眼,女子咬着下唇,终究不再多话。
叶淮山目光又转向老妇人。
“老太君在上,叶淮山请罪。”
老妇人看着跪在堂中的叶淮山,忠诚而倔强的少年人。看着看着,老妇人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轻轻自语:“倒是像你的父亲……”
再一抬眼,目光已是凌厉。
“来人,家法伺候,杖责五十。”
“是。”
她话音一落,便有家丁步入后堂,转眼的功夫便取出器具。
叶家的家规很有意思,杖责并不是光打后部,而是身体四肢各部分均摊。家丁抬来一张交叉的大木椅,能让人展开双臂。
叶淮山在木椅上趴好。
“打。”
老妇人一声令下,家丁抡起木杖,毫不留情地打了下去。
叶晴歌转身闭上了眼睛。
正堂内没有一个人说话,只有木杖击打身体的沉闷响声,一下又一下。
叶淮山没有发出一点声音,闭着眼睛就如同睡着了一般,唯一能看出破绽的,便只有脸上渗出的淡淡的一层薄汗。
背部击打完毕,家丁停了下来,等叶淮山翻身。
叶家出武将,也是本朝出名的武学世家,整座将军府内几乎人人身怀武功,这里自然也包括行刑的家丁。叶淮山虽然有内力护体,但是抡下的木杖也带着非同一般的气力,二十几杖打下去,饶是叶淮山也有些吃不住,可他仍旧一声未吭。
叶淮山深吸一口气,手臂撑着身体坐了起来,缓缓翻过身。
他仰头躺下。
头顶上,刚好是风天涯巴巴看的圆眼睛。
叶淮山:“!?”
一瞬间,这个少年将军如同赤脚踩了铁针一般,刷拉一下翻过身。结果他忘记身上的伤,力道用不上,啪叽一下趴在了青砖地上。
众人:“……”
老妇人:“瑾禾?”
叶淮山脸红得像煮熟的虾一样,尴尬地咳嗽两声。
“无……无事。”
他扶着木椅,又一次躺了回去。
这下,他眼睛都不知该往哪里看。
左左右右扫了一圈,叶淮山最终还是不由自主地瞟向上方。
风天涯看着他。
叶淮山搞不懂,风天涯气息藏得很好,屋顶的缝隙开得也不大,按理来说很难发现才对。可是他刚刚转过身,一眼便看到了。
风天涯只露出了眼睛。
上面很黑,什么都看不真切,但是叶淮山就是觉得她在笑。
他们相互看着,那一会,叶淮山甚至感觉不到打在胸口的粗壮木杖。
杖责之后,老太君遣散了众人。
叶淮山未用他人搀扶,自己走出了正堂。
他回到房间,马上便有人送来了药膏。
“大少爷,这是表小姐差奴才送来的。”
叶淮山:“放到桌子上吧。”
“是。”
小厮离开后,叶淮山躺在床上,也没有上药也没有洗漱。他静静地躺着,就像是在等待什么。
半响过后,屋子和院子都毫无动静。
叶淮山有些失望地坐起身。
“哎呦,这是作甚呢。”
墙角传来轻飘飘地一句话,叶淮山直直地站起来。
“风姑娘……”
风天涯走近。
“你们家的下人打自家人真是不留情哦。”
叶淮山:“家法森严,他们不敢留情。”
“嘿。”风天涯笑着看他,“整个屋子的人都在替你铺台阶,你怎地都不往下走。”
叶淮山正色道:“擅离职守本就该罚,规矩必须要遵守。若今日我避开了,那他日若有其他人犯了同样的错,便再难行刑。”
风天涯晃晃头看着他。
“嗯,你不错。”
叶淮山脸色涨红,“多……多谢风姑娘夸奖。”
风天涯:“好了,你上药吧,我走了。”
她转身欲离开,叶淮山向前一步叫住了她。
“风姑娘,这几天前线军情不急,明日叶某做东,带你游览京城如何。”
风天涯转头看他,“你身上有伤哦。”
叶淮山头手并用,一齐摇摆。
“这点伤毫无大碍,睡一觉就好了。明日正巧是庆平节,晚上的时候京城各处都会有庙会庆祝,热闹得很。”
“庙会?”
风天涯一听到庙会顿时不老实了,她抻着脖子道:“是什么东西都有卖的庙会?”
叶淮山见她有了兴致,连忙趁热打铁。
“是,京城的庙会要比其他所有的地方都更加热闹,小吃物件应有尽有。”
“好哦好哦。”风天涯拍了一下手,“就这么定下了,明日白天我去找蠢燕,晚上一齐去庙会。”
叶淮山:“……”
他是说了要带风天涯和燕孤鸣一起逛逛京城,但是明日……
“风姑娘……燕兄看起来不像是喜欢热闹的人,要不明日我们两人去,再挑个日子我单独宴请燕兄如何……”
叶淮山说着说着差点没咬了舌头,他也不知道说这番话为何如此费劲,像是在做坏事一般。
风天涯想了想,“蠢燕好像是不太喜欢热闹。”
叶淮山厚着脸皮道:“既然如此,那……”
风天涯爽快道:“好,那明日我们两个去,晚上的时候在将军府门口的那棵粗树下见面。”
叶淮山:“晚上?风姑娘白天要出门?”
风天涯笑了笑,“也许吧,我走了,你好好养伤。”
叶淮山也不便多问,施礼道:“风姑娘也早些休息。”
风天涯摆摆手,推开房门,一瞬间便没了身影。
叶淮山在门口干站了半天,最后傻笑着回到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