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琼如最好的猎手,美丽眼睛里没有一丝一毫的感情,长戟锋刃抵着皮肤,冰冷刺骨,只要往前轻轻一推,便能割破咽喉。
我想,马上要死了。
过去的日子如走马灯在脑中晃过,最终一片空白。
“住手!”白琯疯狂咆嚎,月瞳扑腾着从地上爬起,变回猫咪原形,蹑手蹑脚走过来,露出尖尖小獠牙,想咬苍琼女神的脚。
“别……”我咽了一下口水,制止他们不聪明的做法。如今形势,就算十个我加起来也不是对手。而且苍琼是嗔魔,极易动怒,报复心强,得罪了她不但自己送命,还有可能被株连许多人,还是尽量别惹恐怖大魔女生气为妙。
苍琼略略皱眉,似有不耐,我心跳停了半拍,过了好一会,她才慢慢将戟刃往下低垂,轻启朱唇,不耐烦命令道:“滚回去。”
我没太听明白,站在原地,迟疑不动。
苍琼的戟刃又抬起了。
乐青在地上叫道:“殿下,她是宵朗大人的人,您要三思啊!”
“八千年前是看中碧玺麒麟,又丑又怪,整天病恹恹地,六千年前是九色鹦鹉,除了饶舌多嘴,半点用处都无,四千年前是珠母帘,也是废物……他看东西的眼光怎么就没半点进步?”苍琼更加不耐烦了,抱怨道,“这两兄弟,怎么就没一个让我省心的?明明说了多少次,痴是迷障,爱是祸根,应尽早除之,就是不听。”
乐青劝道:“宵朗大人对姐姐还是很尊重的,您勿要为个废物,和兄弟反目啊。”
我被“废物废物”骂得很不高兴,却不敢辩驳。
苍琼最终还是收起杀气,只将长戟重重往地上一掼,震得整座山都摇了摇,混沌凶兽再起咆吼,方圆百里,兽散鸟绝。她指着我说:“滚回洛水镇!不准踏出半步,若有第二次,否则休怪我不顾姐弟情分,砍断你这双会跑的腿!”
我身上压力骤减,赶紧一手拎起月瞳,一手夹起白琯,撒腿就跑。
远远停下脚,回头查探,却见混沌张大口,叼起地上乐青,苍琼在空中轻轻挥了挥手,扭曲的空间缝隙里,步出三个魔将,先虎视眈眈地盯着我,恐怖笑了几下,然后跟过来,变作人形,跟踪挟持着,大摇大摆走入洛水镇。
回到家附近,卖菜的黄阿婆见我带那么多人,很是感叹,还拉着问:“宇遥先生,这些人是?”
我惊魂未定,吱唔半响道:“都是我兄弟……”
黄阿婆惊得手上白菜落地,结结巴巴地问:“你长那么清秀,为何你兄弟那么粗……像当兵的?”然后她又悄悄将我拖开两步,“他们家世清白否?可有妻儿?我那孙女儿,贤惠能干,附近可是人人夸的,宇遥先生人最好,帮忙说合说合吧。”
她孙女脸上有麻子,甚是丑陋,十八岁还嫁不出,是老姑娘了,所以黄阿婆很着急,条件放低到是个男人就行。
我满额汗珠,敷衍道:“再说再说。”
黄阿婆不死心,直接跑去问魔将:“你们是做什么营生的?”
我来不及捂住她的嘴,给吓得半死。
未料,身材最高大的魔将一本正经地老实道:“赤虎,前锋将军。”
旁边眉目含笑,嘴角有颗痣的清秀魔将道:“炎狐,骁勇将军。”
最后,冷得像块冰的光头魔将道:“螣蛇,武威将军。”
黄阿婆目瞪口呆。
我赶紧总结:“都是唱戏的。”
或许是苍琼女神下过什么命令,三魔将眉头抽了抽,很是不满,但身姿依旧站得笔直,并未辩驳。
“真是戏子啊?”黄阿婆死活不信自家小镇能有三位将军大驾光临,反反复复问了几次,终于死心,不愿为地位低下的戏子误自家孙女终生,继续回去卖菜。
我过了半天,才想起这三位魔将的名字我都听过,他们是苍琼手下得力的将军,如今不在镇守魔界边疆,派来监视我,实在大材小用。是我有那么重要?还是苍琼做事习惯铺张浪费?
我内心波澜起伏。
回到屋内,三魔将变回原形,赤虎高达丈八,血红色的双眼,薄薄皮甲下肌肉纠结,腰间别两把巨斧,先在四周巡查一番,念动咒术,布下巨石阵。炎狐身材瘦削,薄唇挺鼻,眼带桃花,手上并无明显武器,他跳上梨树,居高临下,东看看西看看,然后也念动咒术,在空中布下暴风阵,螣蛇身材矮小,白色眼睛几乎没有瞳仁,他用木缚术让四周疯长出带刺藤蔓,从内部把围墙缠绕几圈。
三道结界,将屋子守得死死的,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他们犹不放心,各自守在院外,把所有动静都放在眼皮下。
我所剩的私隐地方只有房间了,这还是因为宵朗的“女人”,他们不想过于冒犯而留下的。我在里面一边唉声叹气地给月瞳包裹伤口,白琯则四处张望,不死心地和我低声商量脱逃胜算有几分?
拿过沙盘细算,双方实力如下:
宵朗是有“贪魔”之称的魔界智囊,有魔界第一美女战神相助,西山群妖帮忙,再加上三个声名赫赫的魔将。
我是有“呆瓜”之称的天界仙女,有一个比普通小孩厉害一点的小孩徒弟,一个比普通猫聪明一点的猫妖徒弟,还有一个一无是处的登徒子徒弟……
两相比较,高下立判。
我望天无语,黯然销魂,两行清泪。
带着徒弟闭目等死,我想这大概是我一生中最糟糕的处境了吧?
很快,我知道我错了。
围墙上传来周韶悲愤地吼声:“师父美人!我总算逮着了,这些家伙,究竟谁是把你吃干抹净不负责的男人?待我让爷爷收拾他!”
这惊天动地一声吼。
魔将们冷酷的脸,全部扭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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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啊,原来人是可以更倒霉的。
魔将们动手效率很高,炎狐长鞭出手,卷着某笨蛋的腰,将他缠着拉下墙头,重重摔在地上,螣蛇掌心一翻,露出短短匕首,直刺他心窝。我急忙扯下门帘,往空中甩去,卷向螣蛇的手,喝道:“手下留人。”
螣蛇的表情看不出什么变化,但还是停手了。
周韶后知后觉,终于发现自己面对的不是可以吓唬的普通人,连滚带爬冲到我身边问:“师……师父,这三个东西是什么?”
炎狐反问:“你说我们是东西?”
赤虎怒道:“胡扯!我们当然不是东西!”
螣蛇冷笑:“你不是东西,别扯上我。”
我:“……”
赤虎恼羞成怒,抽出巨斧要砍人。
“他也是我徒儿,童言无忌!饶命啊!”我觉得自己的脸已经丢尽了,思量要不要问师父借点来丢。
赤虎重重往地上吐了口唾液,数百斤的斧头在手上轻巧转了个圈,直直指着周韶道:“格老子!这兔崽子污蔑我们和你有私情,若让苍琼大人得知,叫我们如何分辩?”
我回身,揪着周韶耳朵怒道:“你在胡乱说些什么?”
周韶左看看右看看,搞清楚形势,一拍脑袋,惊叫道:“原来是我睡迷糊了,梦见师父被人欺负,哭哭啼啼要去万里寻亲,丢下我不管,……”
我点头如捣蒜:“对,这孩子经常睡迷糊的!”
月瞳钦佩无比,脆生生地说:“阿韶,我们刚刚才想偷溜,然后被人欺负了回来。你真是未卜先知,铁口神算啊!”
我在他脑袋上狠狠敲了一记。
“喵呜……”月瞳哭诉的声音更妩媚了。
赤虎的视线亦往我身后移去,定格在变成人形的月瞳身上,忽而愣住了,露出惊艳之色。
我有点不好的预感,月瞳却丝毫不觉,他紧紧抱着我手臂,漂亮的眼珠里水波流转,耳朵抖来抖去,好奇地打量几个长相各异的魔将,尤其是在没眼白的螣蛇身上多看了好几眼。然后在我耳边小声嘀咕:“师父主人,他们看起来好凶。”
话音未落,他就被赤虎抓起,强行抬起下巴细观,白皙的脸上瞬间多出几道捏痕。
炎狐在旁边笑嘻嘻地说:“鸳鸯眼的猫妖,真是罕见,莫非对了阿虎的脾胃?”
赤虎回答得更老实:“是。”
月瞳花颜失色,在空中不停挣扎。
我上前劝阻:“他是公猫。”
赤虎反问:“那又何妨?”
我说:“苍琼女神是让你们来帮宵朗看守我的,不能伤他!”
赤虎道:“不过是一只小小猫妖,我开口讨要,宵朗大人不会小气的。”
“喂,认真点工作,”螣蛇慢悠悠地再旁边说,“要玩也等事情结束后,反正他跑不掉,我们对猫妖没兴趣,不会和你抢。”
我伸出几根魂丝向赤虎攻去,趁其不备,劈手把月瞳夺回,怒道:“我的徒儿,不是给你们玩的!而……而且这猫不好玩,他脑子笨,反应慢,下棋射覆样样不行,不如我陪你玩吧。”
三个魔将并三个徒弟一起沉默了。
我觉得气氛不对,怀疑自己又说错话,谨慎地问:“你们想玩什么?”
炎狐第一个笑出声,眼睛快弯成了月牙儿,他揉着肚子道:“赤虎啊,人家问你要玩什么?”
螣蛇唇角勾了勾,神色不变。
“去你娘的!”赤虎被笑得面红耳赤,他直径弯腰,将凶神恶煞的面孔凑到我面前,咬着牙威胁道,“老子要拿这只猫,玩宵朗大人和你玩的游戏。”
我脸白了。
月瞳垂着耳朵,瑟瑟发抖,很是可怜。
赤虎气急败坏,不顾螣蛇劝告,一把抓着他,拖着往原本白琯住的房间走。
我要追,却被炎狐拦下,他皮笑肉不笑地劝慰:“随他去吧,赤虎素来蛮横,若发起疯来,不让他出气,是不会罢休的,玉瑶仙子就勿要让我们难做了。”随后他又冲着屋内叫道,“你悠着点,好歹留口气,上次你玩死那几个小孩,结果闹出事来,害我给你收了半年烂摊子。”
他们不讲理的!我眼睁睁看着月瞳被抓进屋子,关上门,怒不可遏,当下要动手。
螣蛇在旁边幽幽地说:“你还不如担心自己吧。宵朗大人很生气,待他今晚过来找你,哈,到时还不知道你和这猫谁比较可怜。”
我打了个寒颤,傻愣在地。直到月瞳撕心裂肺的哭叫声从屋内传来,我忙将自己的安危置之脑后,忍痛运转真气,化数十根魂丝,炎狐长鞭在空中化作无数影子,和魂丝纠缠在一起,结成脱不开的网,谁也不让步。
“师父,算了。”白琯在后面劝道,“你不是对手的。”
周韶惊魂未定,叫道:“可是,师父美人,月瞳……似乎哭得很惨啊。”
缠斗中,我又急又怒,偏偏找不出突破法子,眼角余光似乎看见白琯一个劲地再打眼色,踌躇片刻,便停下手来。
白琯过来死拉着我回房间,一边走一边道:“师父姐姐,好汉不和恶人斗,打不过就别打了。”
“可……可是……”我心急如焚,还想争辩,却见白琯拼命打眼色,最终还是跺跺脚,摔门回去。周韶受惊过度,好像木头人似的,乖乖跟上。其余二魔将继续守在外面。
入得房后,白琯指指墙壁,不紧不慢地说:“我们俩的房间,是连着的。”
我恍然大悟,连夸他聪明,聚力与掌,狠狠砸开墙壁。
破砖碎石萧萧而下,灰尘满天,呛得人不断咳嗽。墙那头,月瞳被绑在床头,早已昏死过去,满脸泪痕,手腕关节异常肿大,身上衣衫已被剥了大半,上面有许多伤痕,赤虎脸上则被抓了一道血痕,正骑在他身上,红着眼看着我们,身下一些不应该看的东西似乎被我看到了,模样很恶心恐怖……
现在不是发呆的时候。
我抄起今早没倒的梳妆水,兜头盖脸往他脑袋上泼去,指着门口怒吼:“放下我徒儿,滚出去!”
赤虎发红的眼睛终于冷静下来,他看看我,看看月瞳,冷笑一声,慢悠悠穿衣走出去,临到门口时,还对他丢下一句话:“别急,来日方长,老子迟早玩死你。”
重重摔门声响起,继而是炎狐的大笑声:“你日日打雁,终于被雁啄了眼。”
赤虎骂道:“滚!”
我双腿一软,差点倒地,白琯上前给月瞳解开绳子,摸着他双腕检查道:“师父姐姐,他的手被扭断了,那恶魔好狠的心肠。”
我跌跌撞撞跑过去,心疼地抱着月瞳,捧起他又红又肿的手腕,心下彷徨。
现在这关是闯过了,今晚呢?未来呢?
天地之间,处处绝境。
我真的要完蛋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