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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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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喜仙界那摘个瓜儿带一大串藤蔓的关系,亦不喜人际往来,思前想后,决定去凡间找个有仙骨的乖巧女孩,带上天界从小教养。

可是天界为了不干涉凡间生活,对下凡有严格限定。

我趁着决心还火热,第二日就找了天妃,请她给予下凡许可。天妃承我人情,自是千肯万肯,旨意上连时间都没有限定,随我爱去几日便去几日。

我简单收拾一下,便找上南天星君,出示天妃手谕。

南天星君在百花宴上酒意未醒,醉醺醺地打量我几眼,打着酒嗝道:“紫——紫瑶仙子,自——自当年众仙擅自下凡干涉人类战争,造成恶果后,仙人——仙人下凡都会被封锁大部分力量,无法腾云驾雾,你必须给小仙一个回来的明确时间,以便我们去接你。”

我急忙解释:“我是玉瑶,非紫瑶。”

“是——是清瑶仙子——”南天星君胡乱抓出下凡登记册,持笔欲写,可是那字迹不是出了界,就是歪歪斜斜不像样子。

我见他醉得厉害,便请求许可,拿过笔自己填写。然而我是玉石成仙,天界长大,从未下过凡间,觉新鲜有趣,自然想多见识几天,便毫不思索,在归来处填上三十日,然后驾着南天宫统一提供的青鸾,兴冲冲往凡间而去。

凡间正逢春日,绿草如茵,虽无天界秀美,却有别种风味,我一时看得欢喜,便懒得用缩地术,直接走到城镇,却发现路上行人个个盯着我看,看得我心里直打鼓,怀疑自己脸上长了朵花。

研究许久,我终于发现凡人有仙骨的极少,登徒子却极多。我堂堂一个天界仙女,竟给他们调戏得几次用隐身术、缩地术、腾空术落荒而逃,最后不得已化了个男子模样,然后直勾勾看着路边女童,寻找有仙骨之人。结果他们的娘赶紧将自己孩子抱回屋去,关门之余,对我唾弃骂道:“长着好皮囊,好学不学,偏做登徒子!下流!”

我大窘,逃之。

躲躲闪闪寻了几日,好不容易发现个漂亮的小女孩,有些许仙骨,我便和她叫妈妈的女人商量许久,那脂粉涂得甚厚的女人,看着我笑得说不出话来,又是奉茶,又是倒酒,又是让丫头服侍,最后道:“梓若那孩子长开后定是一等一美人,看这位公子玉树临风,与她也是男才女貌,天仙绝配,妈妈也不是狠心人,若真心要赎,收你千两银子即可。”

我是修仙人家,天界亦从不花钱,怎会带银两在身?便笑道:“小仙是见你女儿有仙缘,想带去天界收为徒弟,将来飞升对她自是大有好处。”

那个妈妈目瞪口呆看了我许久,最后问:“你脑子有癫症?”

我摇摇头。

她冷笑:“好处?你能给我什么好处?多少银钱?”

平日仙人收徒,父母亲家都是欢天喜地,从未听过讨好处的,我再摇摇头。

她再问:“你家有亲人或做官的朋友吗??

我是玉石化作的仙人,自然无父无母,好友藤花仙子也不算官,只能摇头。

“你这疯子!没钱没靠山捣什么乱?就凭那张脸好看些就想骗人吗?这丫头是标准的清倌儿,精心培养过要做未来花魁的!”妈妈撕破笑容,破口大骂,招手唤来左右,“给我关上门打!打死有老娘担着!”

眼看着七八个如狼似虎的凶徒持械而来。

我大惊,再逃之。

跑了很远后,才愤愤然回头看那栋隐在小巷的清幽楼阁,怎么也不明白为什么凡间的青楼建得可与千金小姐闺房媲美。

夜晚借宿时,遇一对好心夫妇,我提出了这个问题,丈夫道破其中玄机——那是给人间有钱人上的高等青楼,里面的女人自然要看起来越高贵越好,怎能和街边破窑子相提并论。

我恍然大悟,并好奇问他为何了解如此清楚?那丈夫见我无知,便得意洋洋说自己是青楼常客,恰逢他夫人进来送汤,听见这番说辞,立刻怒砸汤碗,操起扫把,和丈夫死掐对战。

师父啊师父,为何凡间之人如此可怕?怪不得你叫我别出门。

我在旁边手足无措许久,险些被花瓶砸中,最终还是逃之……

经此一役,我彻底怕了,收徒之心亦淡了几分,便不再留恋繁华城镇,随缘在山野间行走,等待回归天界之日到来。

午后,我依旧漫无目的地走着,忽然察觉西边有阵阵魔气,我不是降魔天将,亦不是善战之仙,按理来说,对这种事情少不得要躲避躲避,以免殃及池鱼。可是那日见那里长着几株梨树,有点心血来潮,忍不住想去查看一番。

我使了个隐身决,悄悄靠近,所幸魔人已走,只留下横七竖八一地死人,许多尸体被妖魔切成几截,鲜血染红梨花瓣,将这山野春色尽数化作修罗地狱。

浓浓血腥味冲鼻而来,我忍不住想吐,赶紧转身离去。却发现那死人堆里,有个小小身子动了一下。

是个七八岁的孩子,浑身染满鲜血,看不出死活。

打架不行,学菩萨救救世人还是我仙家应尽的本分,我迅速走去,在他身边转悠几圈,又捡根树枝捅捅他的脸,发现还有气息,便费力扒拉出来,检查伤势,却发现这孩子有三分仙骨。

错有错着的收获,让我有些激动,不留神力道重了三分。小孩儿悠悠转醒,他望着我,突然笑了一下。

瑞雪般的梨树,同样的云淡风轻,同样的温柔无双。

像,这孩子的眼睛和师父太像了。

我心湖忽起波澜,毫不犹豫地决定要把他带回去。

他身体过于虚弱,,很快又晕了过去。我不敢妄动五鬼搬运伤他阳气,只得亲自背着他往山下走去,没走几步,便大喘气来,只得将他放在草地上,直接找草药处理伤口,见伤口不深,才放下心来。

孩子未醒,呼吸均匀,我打水擦拭他的小脸蛋,越看越觉得他的轮廓似曾相识,心里奇怪念头突然闪过——这孩子该不会是我那无情抛弃徒儿出走的师父,闹出的私生子吧?

这个念头搅得我心思有些乱,便决定等醒后再问问他,若这孩子真是师父的,少不得上门质问一番,弄清楚一千多年前,他丢下我失踪的原因究竟是什么?

走走停停,好不容易找到个荒废已久的城隍庙,却见窗栏结着层层蛛网,描红画彩神像褪色,到处都积着厚厚灰尘。我掩着鼻子,掂出手帕细细擦了半响,好不容易将那破供桌略微清理出来,把孩子平平放在上头。然后念了个法诀,召唤此地城隍。

召了又召,等了又等,城隍神终于姗姗来迟。我冷眼看去,却不是寻常惯见的老头,而是个二十来岁的青年,头上未带官帽,身着朴素黑衣,相貌清俊,眼中却带几分冷漠,手上还有数点墨水痕迹,显然来得匆忙。

“上仙驾到,在下来迟,只是小庙银钱告急,实在拿不出半两银子,恕罪……是仙女?”他愕然看着我,很快又整整衣冠,死劲拍拍身上灰尘,似乎很紧张。

“小仙并非打秋风而来。”下界城隍份位低微,长期要孝敬下凡仙人,所以并不见得太富裕,而且大半是白胡子老头,我看着这神态有些奇怪的年轻男人,心里直犯糊涂,怀疑自己念错口诀,又将阎罗王的公子给召唤来了,不免有些犹豫。

男人再度拱手道:“小神名唤乐青,乃此地城隍,不知上仙有何吩咐?”说完他抬着头看我,死劲地看。仿佛我是稀奇玩意,少看两眼便吃了亏。

我觉他看得好生无礼,眼神示意几番不满。

他后知后觉道:“在下第一次见到活生生的仙女,啊,失礼失礼……”说完,他更奇怪地脸红了。

天界仙子甚少下凡,难怪他没见过。我放下心来,略回了个礼,然后指着那孩子道:“我在北面林间发现数具尸体,仅余此孩存活,故向城隍请教究竟发生何事?”

“在下正为此事烦恼,”乐青盯着我的脸,回答得极详细,“方才十七条游魂来我处伸冤,皆是邻近数县的文人骚客,说是上西山踏青玩耍,忽遭一女子所杀,却道不出模样为何。纠察司察了许久,未有结果。如今那群文人还在城隍府中吵闹不休,口中嚷着天理昭昭,疏而不漏,非要在下严查秋毫,给个公道,可是这妖魔杀人,小小城隍庙如何做得了主,只得整理卷宗上报天庭,交他们烦恼去。”

我点点头,又问:“可知这孩子来历?”

乐青略略掐算,再道:“此人不属在下管辖地方,亦无来历。”

天界之人,在凡间自无记载。我看着那孩子,心中定了八成。顿时浑身热血尽数往头上涌去,只觉头晕目眩,也不顾肮脏,用手扶着庙中柱子,缓了半刻气。

乐青见我如此形状,伸手欲扶,却又立刻收回。

旁边孩儿悠悠转醒,睁大那黑白分明的眼珠子,愣愣看着周围,充满不安,就像我当年偷拐嫦娥家玉兔去解忧峰时一样被吓坏了。

我急忙挤出个笑容,上前嘘寒问暖,并问:“你父亲何在?”

孩子眨巴眨巴眼睛,摇摇头:“不知道。”

我微愣,再问:“你姓甚名谁?”

“痛,头好痛,”孩子抱着脑袋,眼泪鼻涕一块儿落了下来,继而浑身抽搐,痛苦得不能自已,犹在一个劲地问,“我是谁?我是谁?”

仙人下凡,法力皆被封锁八成,此刻见他痛苦,我却无计可施,心里难受不已,只能将这孩子抱入怀中,柔声细语不停安慰,左手勉力抽出三根魂丝,悄悄伸入脑中简单查探,却发现三魂七魄损了二魂,伤及命体,故作此痴态。

孩子依旧哭闹不休,我无计可施,回忆师父以前哄自己入睡方式,从腰间抽出玉笛,灌入灵力,吹起安神的乐曲,丝丝绵绵,渐渐抚平他的情绪。

不知过了多久,他听入了神,便停了哭声,擦着通红眼眶,静静坐在旁边,似乎有些彷徨。

“仙子吹得真好。”曲声渐息,一直低着头的乐青迅速赞美。

孩子是不哭了,可我心里更发愁,不知天南地北,应去何处寻找师父下落。

乐青听完烦恼,建议道:“不如上仙变作尊师的模样,若有见过者,自会上前相认。”

我觉得有理,依计而行。

那孩子果非常人,他见我化身,却未震惊,只是呆呆地说:“这个模样,好生熟悉。”

乐青也细看片刻,忽而道:“在下数日前见过尊师。”

我顾不得端庄仪态,几乎是拉着他,恳求细细说来。

乐青身子僵了半刻,才轻轻挣脱我手,后退两步道:“在下常年巡查这邻近城县,五日前在洛水镇的凤来客栈曾见过尊师半面,他似乎隐了仙气,装作凡人,携夫人同游,在下未得召唤,不敢打扰。”

“他夫人?他夫人是谁?”我舌头打结,几乎连话都不会说了。

“你师娘虽蒙面,但风姿却是倾国倾城,而且混身翡翠与金珠,见之忘俗……”乐青大概是见我如丧考妣的可怜模样,赶紧改了口风,“其实也不怎么样,或许是你师父眼界不高。”

师父将我从白玉石头度化成仙,又不嫌愚笨,宠了两千年。他眼界颇高,平常仙子皆不放眼内,如今娶得意中人,正是天大喜事。我身为徒儿,自应衷心祝他和师娘鸳鸯壁合、永结同心,怎可使小性子?

“师父挑中的师娘,人品相貌必是千里挑一的好,我是喜之忘形了。”我拼命咽下泪珠,挤出笑容。再次抱紧了那疑是师父的孩子,心里万般怜惜,决定若找不着师父,便将他带回解忧峰好生照顾教育,定不教他流落凡间。

乐青看了我半响,犹豫问道:“上仙可是下凡度情劫?”

自红线搅乱天界姻缘后,造就无数千奇百怪情劫,因而许多仙人被迫下凡应劫,乐青常年接待,有此疑惑也不足为奇。

我想起雪燕仙童的占卜,苦笑着摇了摇头,自知今生红鸾已绝。

那份小小心思,便永远埋入地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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