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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章群龙会(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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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是那孩子。

声音是陌生的,样子亦是陌生的,可这会儿老白才真真懂了言是非那句,看人不看脸,看眼,识人不用眼,靠心。哪怕那张脸伪装得再巧妙,再彻底,可他只消望上一眼那眸子,便可断定,就是周小村。

他养育了那孩子十多年啊,看着那孩子身上被左一道右一道的划伤,老白只觉得那刀像是划在自己身上。当初懵懂的异样情愫早就不知散到了哪里,老白这会儿只觉得,自己家的孩子被人欺负了,他这做师傅的,心疼。

倘若真的一对二,也许温浅不会有胜算。可这会儿男人目的明确,分开缠斗中的二人。所以他剑出的巧,时机掌握得也准,没几下,便借力使力四两拨千斤的把二人分开了。

“温少侠,你这是……”贺玄水略带疑问的出声。

温浅立刻抱拳,有礼道:“贺掌门切莫多心,再下佩服贺掌门的人品和武学修为,断不会自不量力来争这盟主之位,只是这切磋武功,点到为止便好,真要伤了和气,那岂不遗憾,您说呢?还望贺掌门不要与我等小辈一般见识。”

贺玄水冷哼一声,不再说话。他知道自己是前辈,刚刚那样已然有失风度,现在见了有人愿意出来做和事佬,自然收剑,立于一侧略带轻蔑的看着伍道。可伍道似乎并不罢休,刚刚喘了几口粗气,便又要扑过去。

温浅这次是真的不高兴了,他难得把情绪表现在脸上,而众人还没看清楚是怎么回事,伍道的鞭子已经被浅伤剑挑落。温浅冷着脸走过去,贴进伍道耳边,用只有眼前人能听见的声音低语着:“你想找死我不管,但你最好先说服老白,别让我救你第二次。”

温浅清晰的看见,当他说出老白名字的时候,那个男人整个身子都震了一下,这和老白刚刚的反应如出一辙,连眼神里闪的光,都莫名的像。好似藏着千言万语,却又强忍着不肯倾泻。

“伍道,回来吧。”上官若辰淡淡的嗓音飘过来,柔得似乎能出水。

像是忽然回了神,伍道转身,略带狼狈的想要下去。说时迟那时快,温浅一把抓住他的后衣领,然后对着上官若辰的方向微微欠身:“恐怕要借用贵派弟子片刻,掌门见谅。”说罢,温浅也不管人家掌门答应不答应,直接提着伍道就纵身飞下了擂台,待落地,已是老白身旁。

同一时间,上官若辰却足尖一点,翩然而至于擂台之上。她似乎并不担心伍道会被温浅如何,这会儿全部精力便都放在了贺玄水身上。

“贺掌门很看得起我仙素派,居然亲自出手了。那我这个做掌门的,岂有怠慢之理。”上官若辰淡淡的笑,“若辰不才,还望贺掌门赐教。”

语毕,上官若辰鞭已出手,明眼人一看便知,虽然她与伍道均用鞭,可她的修为大大在伍道之上。而且她这番出手,还当真是师出有名了。只是,众人不约而同都有一个感觉,这上官若辰好像就等着这个出手时机似的,一切都那么的自然而然,顺理成章。

贺玄水和上官若辰的往来交错把众人目光又带回了台上,老白这边便不受瞩目了。温浅把人带到,便功成身退似的准备落座。哪知他还没坐下,老白却哗的一下起身,拉起伍道的胳膊的就往人群外面挤。温浅抿紧嘴唇,踌躇片刻,还是跟了过去。他给自己找的借口是,谁知道那伍道会不会对老白出手呢,他得护着没错吧。

勾小钩和李小楼面面相觑,压根儿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很快,老白就把伍道带到了人群外围的僻静角落。温浅并没有紧密的跟着,而是选了个不远不近的地方,就那么站着。

老白显然没有注意到温浅,因为他的全部精力都放到了眼前人的身上。小孩儿已经比自己高出了半个头,身子也不复往日的单薄,真就像茁壮成长了的小树一般,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已然如此挺拔。

“不想说话吗?”老白觉得自己的声音似乎有些变调儿,他明明那么努力压抑着,可真到了这个时候他才发现,十多年的相处,那情分早就融进了血液,所有不堪都好像变得那么微不足道,只剩下说不清的感慨和酸涩在心头翻滚。

伍道,不,也许该叫周小村了,狰狞的面目上看不出表情,只有死死咬着的嘴唇,还依稀可见当年的稚嫩和倔强。

老白二话不说,直接上前伸手就撕了那假面!周小村似乎压根儿就没想躲,这会儿,站得直直。赫然间,当年眉清目秀的小孩儿好像又回来了。虽然褪了些稚气多了几分刚毅,可那眉眼儿,真的一点都没变。

老白想把那孩子搂过来,可四目相对,那要抬起的胳膊生生还是忍住了。太多想要说的话都挤在了一起,真见了,却不知该说哪一句。

“你不认师傅了吗,彻底不认了?”老白嗓子发苦,那时候他只觉得自己罪有应得,虽然伤心,但却没想过怨恨小孩儿,可这会儿他却想给那孩子两巴掌,“多大的气,几年了还不消。我那一刀都好利索了……”说到最后,老白终是哽咽。

周小村扑通一声跪下了,毫无征兆,不只老白,连温浅都吓了一大跳。只见小孩儿咚咚咚照着地上就是三个响头,末了才抬起泛红的眼眶,沙哑道:“师傅,小村错了!我怎么可能生气,我是怕你没消气,怕你不再认我这个徒弟……”

老白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老人们总爱说父子没有隔夜仇。就像现在,他甚至觉得再提过去都是多余的,孩子在外面吃了苦受了罪,哭着回家了,他能做的就是帮着小孩儿掸去尘土,然后心疼的摸摸头。

温浅不声不响的退回了人群,说不清心里那份针扎一样的别扭。他认识老白的时候,那家伙明明只是自己一个人,就那么孤零零的窝在深山里,寂寞得过分。可为什么等自己确定了心意,那些杂七杂八莫名其妙的人却接二连三的跳出来了呢。呵,早干嘛去了!

温浅想揍人,却郁闷的发现自己连动手的立场都没有。无论是伊贝琦言是非,还是现在这个所谓的徒弟,每一个,都比他温浅来得早,每一个都好像对老白重要得不得了,那么,他算什么呢。温浅低下头去看手心,那里似乎还残留着老白的体温。于老白,温浅总是不得要领。有时候你觉得已经把他握在手里了,可下个瞬间,那人就好像会飞掉。温浅想不通,明明那么稳当的人,明明都那样亲近过了,为什么自己还是会没来由的不安。

这厢温浅不舒坦,那厢老白却已经三言两语就套出了周小村这几年的来龙去脉。原来离开白家山后周小村确实去找了慕容离,可意料之中的,他根本杀不了那个人,后来阴差阳错的与上官若辰相识,仙素派答应帮他报仇,代价则是他要加入仙素派,并且帮上官若辰易容。他的鞭法是上官若辰教的,周小村不知道来路,只知招数诡异莫测不甚上手,可一旦入门,却有如进入无人之境,提升得很快。

“你说上官若辰似乎早料到会有这次武林大会?”老白嗅出了蹊跷。

“嗯,”周小村点点头,“仙素派似乎从半年前开始就在为此而准备。”

“那上官若辰为何要让你帮她易容呢。”

周小村想了想,才道:“她长得……怎么说呢,不大像中原人。”

老白讶然。下意识的回头去看擂台,却更惊讶的发现贺玄水的剑居然已经落到了地上,上了年纪的他靠在台上的角落,略带狼狈的调整着呼吸。不容多想,老白带着周小村又重新回到了座位那里,刚一落座,便听见上官若辰的声音。

“贺掌门,承让。”

江湖客们一片哗然,人群刹时就骚动了起来。老白不明所以,连忙转头去问温浅:“刚刚,发生了什么?”

温浅先是看了眼周小村,然后才收回目光淡淡的道:“上官若辰接了贺玄水一百招,而后只用三招,就挑落了他的剑。”

“这么厉害?”老白有些不可置信。贺玄水的武功他刚刚见过,也许谈不上登峰造极,可这么多年修为下来,在江湖绝对位列前茅,甚至可以说是一等的武功。放眼全江湖,能打败他的寥寥可数,更何况三招内挑落他的剑。

隐约,有什么东西在心里形成了。老白又去看上官若辰那美得过分的脸,越看越觉得脊背发凉。不像中原人么,那她……

“上官姑娘,好身手。”出声的是任天暮,贺玄水脸色难看的退回了座位,可任天暮的脸色也绝对不算好看。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贺玄水已经给他们探了路,剩下的两位掌门不准备步他后尘。不出手,还能做个长辈,若败了,可真就难看了。

“承蒙任掌门抬举,”上官若辰微微颔首,然后转身对着台下道,“我仙素派虽不算大派,可历来以严律己,行走江湖以一个义字当先,锄强扶弱匡扶正义,今我上官若辰在此斗胆竞这武林盟主,实在是希望能为武林出份力。如若哪位朋友认为我上官若辰自不量力,大可上台来切磋,若败,我上官若辰绝无二话。”

其实上官若辰说什么,这会儿已经没有多少人在听了。大家都还沉浸在她玄妙的鞭法中,久久不能自拔。连三大派的掌门都敌不过,谁还会自不量力的上去呢。一个普普通通的武林大会,竟然要选出位女盟主了?呵,这还真是中原武林开天辟地的头一遭。无寂师太刚刚的那句“我乃一介女流”还言犹在耳,这会儿,却莫名的有了点讽刺意味。

可是,一切又都太顺了……

“老白,你刚刚干什么去了?”勾小钩凑过来,疑惑的看了眼站着的周小村,搞不懂哪儿又冒出这么一位。

“没什么。”老白淡淡的摇摇头。

“可惜,最好看的你错过了。”勾小钩夸张的动着眉毛,“上官若辰那几鞭子,呼呼的都带着风,可厉害了。”

老白扯扯嘴角:“怕是她早就酝酿着出手了吧。”

没想到勾小钩瞪大眼睛一个劲点头:“嗯嗯,你也看出来了吧。之前就是她挑的头,说什么比武啥的才把推举拐成了擂台,你说是不是她一早就盘算好了啊。”

勾小钩的感觉一向神准,看事情也直截了当。这会儿他都这么说,老白更确信了自己的猜测。如果又像周小村所说的,她不是中原人,那么这事就要掂量掂量往深里想了。

上官若辰仍在擂台上好整以暇的等待着,可已没人再敢去扑这团骇人的雪。她手上的骨节鞭原本泛着温润的象牙白,这会儿也隐隐有了寒意。

“温浅,你能打过她吗?”老白靠过去,悄悄的问。

温浅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冷不丁被这么一问,半天才回过神儿:“呃,说不好。她的鞭法变幻莫测,瞧着内力也不俗,且身形变幻极快,浅伤剑以角度取胜,对她,我没把握。”

温浅的说法让老白眸子黯了下去。正不知如何是好,却听上官若辰又开了口,这一次,她是对着无寂师太说的。

“师太,无人再来应战,您看这……”

无寂师太下意识的去看三位掌门,众人却都阴沉着脸,不再出声。凝重的气氛蔓延开来,好半天,无寂师太才硬着头皮起身,眉头紧锁道:“如若大家没有异议,这武林……”

“抱歉师太,还得麻烦您多坐一会儿。”戏谑的声音随着李小楼利落的身形,从台下到了台上。

台下瞬间一片哗然,李小楼在江湖,也算无人不知不人不晓了,可那终究只是杀手圈的第一,连贺玄水都败下阵来,众人不觉得李小楼有胜算。这会儿,杀手能不能做武林盟主已经不是问题的重点,人们更多关注的是这李小楼,究竟是真的身怀绝技还是自不量力。

上官若辰似乎有些意外,不过也只是微微的挑了挑好看的眉毛,然后对着李小楼微微施礼:“李大侠,还望手下留情。”

“姑娘先别忙,我还没说要动手呢。”李小楼吊儿郎当的笑着,声音里透着那么份儿轻佻,“在过招之前,咱先叙叙旧嘛。”

上官若辰的眼里精光一闪,随即甜美的笑了:“哦?我和李大侠有旧可叙?”

李小楼装模作样的啧啧出声:“姑娘说这话可是无情了,那言府的喜酒,咱可是一起喝的呢。同享福不是什么新鲜的,可这共患难多珍贵啊。”

上官若辰脸上的笑有些挂不住了,淡淡道:“如果李大侠想要切磋,上官若辰随时欢迎,可这叙旧,怕是不能奉陪了。”

“也好,这闲话家常本来也不适合我,”李小楼说着伸伸胳膊,像活动活动筋骨一般,“那我们开门见山,七净大师的帐,我们算一算吧。”

“我不懂李大侠的意思。”

“那我再说明白点儿,七净大师溺水之前被人用毒针刺过,就在脖颈间,”李小楼说着点点自己的脖子,“不太明显,可惜我眼神儿也不差。”

“李大侠难道想说这事和我有关系?”上官若辰很是无辜的瞪大了眼睛。

李小楼歪头,煞有介事的回忆起来:“我记得攀住浮木时,你好像就在大师身边。当然了,我也知道光凭这一点很容易冤枉人,所以我赶紧走访江湖把浮木上可疑的人都过了个遍,结果让我发现了很有趣的事。”

上官若辰眯起眼睛。

李小楼勾起嘴角,露出个轻轻嘲讽的笑:“上官姑娘不问我发现了什么吗?”

“……”

“啧,还真是不禁逗呢。那我直说好了,仙素派原本是西域一脉,什么时候扎根我中原武林了呢。想当武林盟主,那七净大师就是横在你们面前最大的障碍。而我听闻,似乎西域有种奇毒无色无味可以瞬间置人于死地却根本找不出痕迹。上官姑娘,还要我说吗?”

上官若辰微微抬眼,忽然笑了:“李大侠,你若没有证据,可便是含血喷人了。”

“唉,就是没证据才烦呀。”李小楼很是感慨的叹了口气,却随即又变换了张调皮的脸孔,“不过没关系,反正你就是想做武林盟主嘛,那打败你就成了。”

“李大侠还真是很有信心。”上官若辰敛了笑意。

“我虽学艺不精,可对付女人,绰绰有余了。”李小楼说着把剑缓缓抽出鞘。

台上台下,都瞬间紧张起来。

这是老白温浅哪怕勾小钩都没见过的李小楼,不再调笑,不再玩世不恭,周身的气息却凛冽的骇人。

电光火石间,上官若辰已然出手。只见骨节鞭就像条灵动的毒蛇,刁钻且出其不意的攻击着李小楼的要害。可让人惊奇的是,每次看着李小楼都要中招了,那人却又能险险的躲开,即使鞭子缠在了剑上,却也被他手腕一抖,莫名其妙的便解了开来。

双方你来我往,进行了有快一炷香。明眼人都看得出,李小楼的武功不在贺玄水之下。因为贺玄水与上官若辰相比,处之下风,可李小楼这,属实高低难辨。

就当老白和勾小钩都为李小楼捏把汗的时候,温浅却低声的叹了口气。很轻,但还是被老白听见了。

“怎么了?”老白不解,略带担心的问。

温浅淡淡的扯扯嘴角:“杀手状元,看来真不是浪得虚名的。”

好像要为温浅的话做注脚似的,那尾音还没散去,骨节鞭竟从上官若辰手中飞出直直向这边飞来,眼看着就要砸到勾小钩的面门,好在那家伙闪得快,鞭子最终敲在了不知名的江湖客身上,发出哎呀一声惨叫。

“李大牛!你打架也不看着点儿!”勾小钩惊魂未定,怒吼出声。

就在大家都以为全神贯注中的李小楼压根儿不会理他时,那人却忽然转过头来,一脸堆笑:“抱歉抱歉,我也没想到往你那儿飞嘛。”

全场都瞪大眼睛看着这俩人兄友弟恭,失了兵刃的上官若辰更是倍觉受辱。不过女人没有显出狼狈,尽管丢了鞭子,却仍是翩然伫立着,不大一会儿,她便开始运气,渐渐摆出了介于掌法和爪法之间的架势。

“原来仙素派不只会用鞭子啊。”李小楼说着,竟然随手就把剑丢到了一旁,“那我也不用剑,免得让人说我欺负你。”语毕,李小楼敛了笑意,缓缓调息,最终伸展手臂摆出了一个让在场所有人都大吃一惊的架势。

太明显了,没有人会认错,李小楼摆出的姿势赫然是达摩掌!

上官若辰似乎也吃惊不小,但她很快冷静下来,眼睛危险的眯起,接着两人对视片刻,同一时间欺身上前,只见台上瞬间掌风阵阵,失去了兵刃的清脆,这会儿的闷钝之音更让人屏住一口气。

上官若辰的招式实在诡异,台下人渐渐相信了李小楼的说法,因为那武功横看竖看都不是中原武林的路数。但这一回,李小楼没有和女人多做纠缠,刚几个回合,他便一掌正中女人左肩,随后上官若辰便吐出一大口鲜血。

李小楼收了手,但对那刺目的红似乎并无什么感觉,只是冷冷的望着上官若辰:“服了吗?我才耍到达摩二式,要真全,你怕是连渣儿都找不见了。”

“你是七净的什么人?”上官若辰扶着肩膀,阴狠的问。

“现在才想起来问不觉得晚吗,不过我心好,就给你个明白,”李小楼说着走到女人面前,弯腰过去似戏耍般脸对脸,“我是七净大师门下弟子,达摩院第十七代嫡传罗汉顺位第二,法号心远,要看诫疤么……”

“……”

“呀,险些忘了,我这都还俗了,诫疤怕是不容易找呢。”李小楼说着,冷下脸,竟然从怀里摸出个灵位摆到了台上,然后直起身子,居高临下,漠然道:“给我师傅磕头谢罪,便不拿你的命抵了。”

“呵,”上官若辰忽然笑了出来,声音无比凄厉,“谢罪?我告诉你,仙素派没了,西域像仙素派一样的还有千千万,中原武林迟早是我们的囊中物!”

利刃瞬间割破脖颈,血溅当场。上官若辰最终,还是死在了李小楼的剑下。虽然那剑是她自己捡起的。

李小楼看都没看尸体一眼,反而转身,对着灵位跪下,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头。嘴里似乎说了什么,可声音太小,除了他自己,再无人知道。

寂静,良久。

台下的人忘记了喧哗,忘记了议论,似乎都感染到了几丝李小楼的哀伤。也许这个男人下一刻便又欢快起来,可光这片刻中流露的真性情,已然让人肃然起敬。

最终,还是李小楼先起了身。只见他环顾四周,然后……

“心空——”

原来达摩狮子吼,也不光传给了一个人。

“李大侠切莫着急,贫僧早已在此等候多时。”随着沉静的嗓音,心空从阶梯走上了台,他也算为数不多不用飞而是实实在在用腿走上去的人。

李小楼见人到了,便弯腰把灵位恭敬的拿起,然后归还到心空手里:“师傅就交给你了,好生伺候着。还有,多找几个人守着罗汉堂,我这轻轻松松就溜进去了。”

“那是师傅纵容你。”心空目光和蔼起来。

李小楼显然对此目光还是很难适应,嘴角抽搐几下,然后转身看向无寂师太和三位大掌门,竟然学起了勾小钩的纯真:“看起来,我这是要做武林盟主了?”

四个人不约而同的皱眉,可嘴动了又动,还是没人说话。李小楼好整以暇的看了他们半天,最后像是闹够了,才转身对着台下道:“我李小楼什么样,我自己清楚。别说做这武林盟主不够格,就是够了,我还懒得当呢。我也不是那能给武林办事的人。但是有个人可以。”说着李小楼拉过还没来得及退下的心空,“这位心空师傅,才是七净大师真正的关门弟子。我的达摩掌只会五式,可我这位师弟,却已经到了第九式,他的武功如何不用我再多说。至于人品,我想光达摩院三个字便够了吧。想七净大师一生为武林奔波,不过就是希望大家和和气气相安无事,希望中原武林蒸蒸日上,而心空师傅,定然会继承七净大师的遗志,所以我现在推举他为新一任武林盟主,不知各位江湖兄弟意下如何?”

众望,所归。

在一系列的变故后,似乎没有哪个门派比达摩院更适合担此众人。且不管心空是不是那么厉害,就像李小楼说的,光达摩院三个字,足矣。众人沸腾了。不知谁先喊了句“支持达摩院”,之后便成了异口同声震耳欲聋的欢呼,像是终于选出了众望所归的盟主,像是又在这里看到了武林的希望。

改变往往是最令人不安的,没有什么比维持现状更易于接受。武林盟主变了,可达摩院没变,中原武林的格局也没变,皆大欢喜。

“正事办完了,我也该退下了。”李小楼又恢复了吊儿郎当的样子。

心空依旧捧着灵位,似乎当了武林盟主之于他和诵经念佛般没什么特别:“上天有好生之德,师兄以后还是……”

“别别别,赶紧打住,”李小楼像是知道他要说什么似的,连忙摆手,“我这都被逐出师门的人了,可不准备回头再吃斋念佛。要知道,我也是本本分分做生意啊。”

心空无奈的摇摇头,最终了然的笑了。

“各位,后会有期。”李小楼说着,纵身一跃,便没了踪影。身法之快,确实厉害。

喧嚣混乱的武林大会终于尘埃落定。一时间,众人纷纷涌上前与新任武林盟主寒暄,祝贺之声不绝于耳。

可没反应过来的人,也还是有的。

“他这是,走了?”勾小钩瞪大眼睛望着老白,就好像在问,我不是做梦吧。

老白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应着:“呃,应该是。”而且,还挺潇洒的。

勾小钩愣愣的,一时竟然没了言语。

老白看得有点心疼,刚要说话,却觉得身后一阵风,回头看,李大侠居然又不知从哪儿飞回来了!

“怎么,落了东西?”老白忍着笑意问。

李小楼点点头:“可不,险些给忘了。”说罢,他径直走到勾三面前,居高临下斜着个眼睛瞟对方。

“干嘛?”勾小钩一头雾水。

李小楼撇撇嘴:“板凳坐得挺舒服呗。”

眨眨眼,勾小钩终于悟了。只见他二话不说立刻起身,蹦跶到李小楼身边,咧着嘴乐。

告别之后,李小楼和勾小钩便离开了。直到看不见人影,风里还能听着他们的对话。

“我前阵子发现个大墓,自己下去有点费劲……”

“别扯我,我不干那挖坟掘墓的事儿……”

“比杀人强多了吧……”

“人还能杀,鬼我可砍不了……”

“哪有鬼……”

“那是你迟钝……”

“……”

傍晚,达摩山脚,客栈。

“仙素派已散,你准备怎么办?”武林大会一结束,老白就把小孩儿带到了这里,师徒俩终于是肚子里的话都倒了个干净,才说到以后。

“不知道,走一步看一步吧。”周小村这样说着。

老白看着周小村,觉得自己养的孩子终于大了,欣慰之余,却又有些感伤:“要随我回山吗?”这话里有老白的私心,对待小孩儿,他终究是舍不得他吃苦的。

“伊姐姐还在么?”周小村忽然问。

老白愣了下,才摇摇头:“她嫁了个好人家。”

“那山上只剩你一个人?”

“不,还有温浅。”老白顿了下,才道,“你见过的,就是擂台上帮你和贺玄水分开的。”

“翠柏山庄的时候我也见过他。”周小村调皮的吐吐舌头,忽然就恢复了几分孩子气,“还真是阴魂不散。”

老白微微发怔,细细想想,还真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老白沉浸在回忆里,周小村也并不是什么感觉都没有。那时候小,很多事情他不懂,可现在,经得事多了,他隐隐的便明白了一些。如果现在老白是一个人在山上,那么哪怕他不认自己这个徒弟,自己也想死乞白赖的随着回山。可是山顶已经有了别人,他清晰的记得温浅在擂台上说“你想找死我不管,但你先说服老白”那时的神情,再迟钝,也能感觉到那人对老白的重视。错过了就是错过了。老白还认自己,已经是他想都不敢想的美好了。

颤抖的搂住老白的腰,周小村又像个十六七的娃儿一般趴进了他的怀里,然后一字一句认真的说着:“我不随你回山,我得去闯我自己的江湖。”

“吃亏了受欺负了要记得回来。”

“嗯,你这辈子都是我的师傅……”

门外,温浅在暗处静静的听着,浅浅的呼吸。有些什么东西终于踏实了,落了地,生了根,再也跑不走。

当天夜里,周小村就辞了行。他没说要去哪儿,只是用力的抱了抱老白。而后,消失在茫茫夜色。老白有些感伤,但当和温浅讨论了半天终于决定先不回山而是去看言是非的娃儿后,便终是释然了。

也许是白天经历的太多,这一夜他们什么都没做,安稳的,相拥而眠。

老白做了个梦。翠柏山庄之后,他曾经无数次的梦见过柏轩,可每一次那人都是干尸一般的样子,惊得老白每每从噩梦里坐醒。可这一回,却不同了。那人又恢复了好看的容貌,就像老白第一次见他那样,狭长的凤眼挑着别样的风情,淡淡勾起的嘴角带着几分邪气。柏轩问他,你的病好了吗。老白说没好,可是再也不难受了。柏轩便笑着亲了他的脸,然后说,你就是好了。老白又问他,你现在过得如何。柏轩回答,生不同衾死同穴,我开心得梦里都能笑醒。再然后,老白记不清了,只隐隐觉得一片清明,有些东西散着醉人的暖意……

是夜,温浅莫名的苏醒。睁开眼,借着月光见老白梦里都在发笑。便轻轻的把人揽过来,搂住了。他记得勾小钩曾经说过老白心底有道伤,那么现在,愈合了吧。

——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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