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怀昭怕得脸色发青,迷茫地看着应雪堂,眼睛里空空洞洞的,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应雪堂忍不住皱紧了眉头,又把语气放柔了几分:“怀昭?”
顾怀昭还没明白过来,红着眼眶,目光越过应雪堂,不知道在看哪里,嘴里极小声地重复着一句话:“师兄我怕。”
应雪堂怔了怔,难以置信似的,喊了句:“顾怀昭?”
顾怀昭这下才彻底醒了,他晃了晃脑袋,像做了一场大梦,想拄着长剑站起来:“我,这就试着学、学这两招。”
他拿着剑,想好了只学个七成,拔剑出鞘的时候,又改了主意。
那一招“狂云遮天”到了顾怀昭手里,虽然少了几分剑意,但仍然似模似样地使了出来,起手如银练当空,后招似天罗地网。顾怀昭气喘吁吁地收剑后,看了应雪堂一眼,才继续道:“师兄,藏锋归剑……”
他照着上一世应师兄教的,身形腾挪,绕到应雪堂身后,想拿剑鞘顶着师兄的背,应雪堂却突然动了,毫不客气地挡下了顾怀昭这一式。
顾怀昭手上没用一点力气,轻而易举地被应雪堂击飞了长剑。他呆站了好一会,才一瘸一拐地走过去把剑捡了回来,双手奉还给应雪堂,脸上怯怯笑着:“应师兄。”
应雪堂看着他,一点点挤出笑来:“怀昭,我真想不到,你藏得真深。”
顾怀昭一身的伤,勉强使了剑,已经疲惫地睁不开眼睛,好不容易等到自己想听的话,费力地看着应雪堂,满脸堆笑,喘着气说:“师兄、信我了?”
应雪堂并不答话,只是钦佩似的注视着顾怀昭,重复了一遍:“我真想不到。”
顾怀昭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然而发现应雪堂向来缥缈的目光,沉甸甸地落在自己身上,像发怒一般带着热意和情感,又开始情不自禁地露出笑容。
从手把手教剑的过去,到你追我赶的现在。
无时无刻,祈盼被一个人多看一眼。
用满手剑茧,想换取一个眼波。
等天气再度冷下来,顾怀昭养好一身皮肉伤,才知道应雪堂下山游历去了。
紫阳山弟子学艺小成的时候,往往会担下几个差事,到山下历练一番。应雪堂在年轻一辈弟子中鹤立鸡群,又肩负众望,下山更是常事。
只是过去应雪堂都会托人给顾怀昭留下口信,说是去挑一个不入流的匪寨,抓两三个采花贼,三五日便回云云。然而这一次,顾怀昭在山上毫无音讯地等了两个多月,仍等不见应师兄回山的消息。
他实在按捺不住,趁着年关俗家弟子回乡探亲的长假,也一个人下了山,往应雪堂去的南边寻去。由于身上没几两碎银,顾怀昭有时撘一搭顺路的牛车,有时在村驿租匹瘦马,大多时候都是自己步行。
他一路拿面饼充饥,也自己煮些野菜,靠着打听到的零零碎碎的线索,从一个镇走到另一个镇,从一家店走到另一家店。这样找了大半个月,顾怀昭好不容易问到有位应少侠出现在凤城,连忙马不停蹄地赶了过去。
他进城后,天已经黑的厉害,街道两旁只有几家店还在开门做生意。顾怀昭连问了几家门面干净的客栈,都找不到要找的人,只好又出了门,往街上一家最大的客栈走去。
一进门,就看见里头摆设阔气,一楼清一色地放着红木桌椅,临近打烊,不少椅子都翻过来扣在桌面上,只有最里面的几张台面还有未散的饭席。顾怀昭匆匆一看,发现那几人都衣着华贵,腰间配着宝剑,不敢多看,直接招来小二,压低了声音问了句:“你们这里有位姓应的客官吗?他相貌堂堂,身高比我高出大半个头……”
小二一听,脸色忽青忽白,止不住地往客栈一角撇去。顾怀昭顺着他视线一望,才发现角落一桌,有位男子身形像极了应师兄,只是那人披着一件华贵的黑色貂皮大氅,衬得氅下的白衣发着莹莹白光,落在肩上的长发比如墨貂皮还要黑上几分。在顾怀昭印象中,应雪堂总是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弟子服,落雪时节才多披一件靛蓝披风,从来没有穿过这么好的衣服,一时间竟不知道要不要上前看个究竟。
还没等他想明白,那边的酒席已经散了,一行人绕过花樽,上了二楼。顾怀昭正要追过去,摸摸兜里的盘缠,又打起了退堂鼓。
他一个人出了客栈,使了个壁虎游墙功翻上二楼,在窗框留了暗号,轻轻敲了几下窗户,然后脚一蹬墙,退得远远的,自己寻了棵僻静的老树爬上去,开始抱着剑等人。
等到半夜的时候,应雪堂才循着标记找了过来。
应雪堂身上穿着一件白色布袍,下摆染着仆仆风尘,笑着问:“师弟怎么来了?”
顾怀昭见他绝口不提客栈里的事,哪敢多问,只支支吾吾地说:“看你一直没回来,我下山看看,给师兄打个下手……”
顾怀昭也知道自己来得莫名,每个字都囫囵含在口里,若不细听,几乎听不清他在说些什么。
应雪堂煞有介事地点点头,也不再细问,只说:“师父交代我做的几件事已经做好了,是我自己想在山下多呆几日,赴几场比武之约。”
顾怀昭听完这句话,过了足足有一盏茶的功夫才说:“应师兄有其他……比剑的人,那很好啊。”
应雪堂淡淡一笑:“紫阳山偏居一隅,下了山来,才知道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顾怀昭想到这些日子,应雪堂再没找过自己斗剑,恐怕以后也不会找了,一时不知要如何接话,只好杵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