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仰起头来,急急喊了一声:“应师兄!”看应雪堂已经醒了,这才捏紧双拳,从下摆上撕下两条布料,胡乱塞进耳朵里。
顾怀昭正要再撕几条布,递给应雪堂,让他凝神戒备,应雪堂已经从树枝上折下一片树叶,右手食指和中指分别按住叶片两端,冲着人来的方向,灌注内力,静静吹奏了起来。
顾怀昭堵着耳朵,听不清他吹的是什么曲调,只是看着应雪堂双目微垂,长睫如羽,按在叶片上的手指白皙修长,在夜色中如美玉雕成,竟有些心神荡漾。
等他回过神来,应雪堂的吹叶跟远处的箫声已经斗了几个回合。静谧夜色下风声大作,箫声忽然一振,连捂住耳朵的顾怀昭,都能听见清脆尖锐的箫音。那箫声堪比勾魂魔音,顾怀昭才听了片刻,就有些把持不住,幸好应雪堂很快就扳回一城,寥落的吹叶之音夹在旖旎情丝中,还一度占了上风。
顾怀昭活了两世,也听过不少江湖传闻,知道肖枕梦成名极早,年龄少说也有五十来岁了,只是深谙养身之道,肤白如脂,蓄着三缕如墨长须,看上去还像是四十出头的中年儒生,袖中暗器囊和手中紫竹箫收了不少英雄性命。光那管紫竹箫就有八音九调,眼前不过是第二音罢了。
想到这里,忍不住又看了应雪堂几眼,见自家师兄衔叶而吹,额上也有些星星点点的汗珠,也不知道还剩几分余力,一时间心急如焚。生怕紫竹箫的传言成真,落得个八音摄心夺魄,九调断魂丧命的下场。
随着应雪堂叶声徐徐,彻底压住远处的箫声,肖枕梦也握着紫竹箫,一面低低吹奏,一面笑盈盈地走了过来。他穿着一件月白色的儒衫,风流倜傥,看得出年轻时定是个翩翩美男子,走到离应雪堂十丈远的地方,就停了下来,一味以箫声附和。
应雪堂看他这般行径,眉头微微一皱,内力暴吐,吹叶之声越拔越高,可那丝丝缕缕的箫声却如跗骨之疽一般点缀其间,任应雪堂如何施展也盖不住。
顾怀昭这头塞着耳朵,听了半天,也只能听见应师兄的吹叶声,心里便猜到不妙了。
毒郎君的紫竹箫,厉害的不是箫声清震,声传十里的时候。多少人和他斗法,都被他以紫竹箫催动,不自觉地用上十二分功力。只要箫声不停,对方内力便会源源不绝地吐出,到内力泄尽,经脉寸断方止。
应雪堂手指按在叶片上,不住催吐内力,吹出的树叶声中饱含孤傲之意,像是非要跟肖枕梦分个高下。就这样僵持了一炷香的功夫,叶声乍断,应雪堂突然咳了两下,嘴角一道血丝触目惊心。
顾怀昭眼睁睁看着应师兄受了内伤,哪还忍得住,自己把堵耳的布条取了,手按在剑柄上,瞅准时机,一个鱼跃摸到肖枕梦身侧。肖枕梦双眸微垂,还施施然吹箫传意,直到顾怀昭走近,他才眼露寒芒,朝顾怀昭的方向望了一眼。
顾怀昭自然知道他袖中暗器囊的威力,肖枕梦刚一抬头,他就在树上一蹬,朝肖枕梦身后窜去。半空中嗖嗖几声轻响,草丛中已落了不少铁蒺藜。
应雪堂见他出手,怒喝了一声:“顾怀昭,退下!”话音未落,就连咳了几下。肖枕梦不去看顾怀昭,一双老眼一眨不眨地望向应雪堂,嘴边竹箫不停,直直地往树下走去,看样子是要取锦盒了。
顾怀昭哪肯让他接近应师兄,长剑出鞘,扫向肖枕梦双腿。肖枕梦竹箫在手中转了两圈,也不知道他怎么动作的,袖囊中就射出十余枚毒镖,打在剑身上,震得顾怀昭虎口发麻,长剑几乎要脱手飞出。
顾怀昭连忙握紧长剑,往应雪堂的方向匆匆望了一眼,大喊起来:“应师兄,快走啊!”
然而这仓促一眼中,他看见应雪堂冷漠地望着这边,眼睛里仿佛有两团漆黑的火焰,将恶意和恨意共冶一炉。顾怀昭被他看得手脚冰冷,忍不住小声叫了句:“师兄?”
肖枕梦听见声音,又朝这边射出了几枚毒镖。
顾怀昭好不容易避开暗器,心里仍是冰凉一片,然而肖枕梦已经离顾怀昭只有数丈之遥,由不得他再多想下去。他握紧长剑,再一次扑了上去。
长剑轻颤,好不容易削上紫竹箫,肖枕梦眉头一皱,一手用竹箫压在剑身上,压得长剑无法再进一寸,另一手运掌如风,往顾怀昭身上拍去。
顾怀昭故技重施,掉头就跑,准备等肖枕梦追上来,再一招“千里同风”回刺过去。
只是他刚才被掌风波及,喉中腥甜欲呕,脚下虚软,没跑几步就被肖枕梦追了上来。顾怀昭那招松风剑法毕竟练过千百次,熟极而流,听到身后风声响起,已调头一剑。
饶是肖枕梦是老奸巨猾成名多年的高手,也被顾怀昭这一剑划破了衣衫一角。顾怀昭见肖枕梦眼中杀意突生,忍不住又嘶声喊了起来:“师兄,你快走吧,我拖住他!”
应雪堂几乎是咬着牙说:“顾怀昭,不用你插手!”
他从怀中取出锦盒,看着肖枕梦道:“不知道雷火庄的暗器图纸有什么了不起的,肖先生以为呢?”
肖枕梦也顾不上顾怀昭了,急急往前走了几步,朗声道:“肖某也学过几招机关巧技,不如由我开锁,与道长一同参详图纸,岂不妙极!”
应雪堂也不说话,嘴角血迹未干,神情阴鸷地冲他一笑。
肖枕梦只当他答应了,正要上前,顾怀昭突然暴起,若不是肖枕梦躲避及时,那把长剑几乎就要穿胸而过。
肖枕梦登时勃然大怒,嘴里喝道:“小子,不知死活!”夺了顾怀昭长剑,就要下杀手,顾怀昭一个鹞子翻身,从背后反扭住肖枕梦双手,朝应雪堂喊着:“师兄,不要信他!这人出了名的翻脸无情,歹毒得很!”
肖枕梦被他说破,阴森森的咧嘴一笑,两只手像没有骨头似的,双臂往外一翻,从顾怀昭手腕中脱了出来,紫竹箫在顾怀昭腰间重穴上一点,把他震晕在地。
应雪堂在树上看得分明,嘴角又溢出一丝血迹。
肖枕梦看着他,悠然道:“小兄弟伤得极重,只怕动不了了吧。”说着,还晃了晃头,“八音催情,九调催命,你能撑到现在,连我也有几分佩服你。”
肖枕梦说完,看了几眼应雪堂的脸色,终于去了最后一点疑心,飘然走到应雪堂身旁,伸手就去拿锦盒,嘴里道:“还敢握着宝贝不撒手……”
他说到这里,忽然说不下去。
脖子上横着一把剑,他甚至没看清应雪堂何时拔的剑,何时绕到了他身后。
应雪堂握着长剑,看着肖枕梦,一面把锦盒重新收入怀中,一面单手把嘴角的血迹擦在掌心,又凑到嘴边,一点点舔尽了。
肖枕梦脸色灰白,过了片刻才道:“你那位师弟,倒是演的有情有义,连我也上了他的当。”
应雪堂不置可否,只道:“我一直在等你走过来,他险些坏了我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