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正浓,大门敞开着,一眼便可望见正中间有团灰色人影,再仔细一听,隐约传来细碎的人声,夹杂着些许低吟哀嚎。
万恶的封建主义,万恶的体罚制度,去他娘的略施薄惩……她已经记不得跪了多少个时辰了,小腿那块仿若失去了知觉,膝盖处也被不平整的地面硌得生疼。微微撑起身子,打算换个方向跪,孰料才刚抬起腿便立刻疼得龇牙咧嘴,低头一看,果然膝盖那块的布料已渗出了血迹。
流血了?流血了!她顿感心跳加快,头晕目眩,从小到大一直有一怪癖——看见血就紧张,当然这血只限于她自个儿本身。这也就不奇怪我们的李冉冉大小姐在高中那会儿曾因运动会失足绊倒而直接昏迷进了医院,旁人还以为她是因为摔断了腿伤势严重,孰料最后诊治结果只是擦伤,搞的医生老师一干众人哭笑不得。还好眼下膝盖处只是微微渗出些血丝,她还能勉强保持清醒,于是努力转移视线不去留意那小片血迹。
忽而一阵风刮过,那门吱呀一声半掩上,片刻又被吹开来弹到墙面上发出撞击声,在这寂静偌大的空间里不断回旋。
汗毛直竖,她心惊胆战的四处张望,拜那阵怪风所赐,周围的一切都变得异常诡异起来,那原本悬挂顶梁上的的深色布帷不停摇曳,本就是一人高的长度,又被吊在半空中,某人异常发达的想象力即刻便爆发,她不敢再多看一眼,生怕那布帷下会忽然伸出两只脚来……
不一会儿,一切又归于平静。她暗吁一口气,努力赶走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恐怖画面,孰料片刻后方又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啪嗒”……
猛然回过头,并无人影,于是狠命摇了摇脑袋,只道是自己一时听错了。
“啪嗒”……
身体开始莫名的颤抖,她顿觉自己呼吸急促起来,再度鼓足勇气往身后瞥一眼,这次却清晰的瞥到了一个白色的人影,再想看仔细些的时候,那身影却又一晃不见。
娘咧,闹鬼了……李冉冉很想拔腿狂奔,但是这不争气的身板一到危难时刻便自动瘫软,无奈之下她只能紧闭上双眼,祈求能快点熬过去。
脚步声越来越密切,一声接着一声……
同一时刻,某人已经开始念大悲咒了。
倏然一只手轻轻搭上了她的肩,李冉冉身子一僵,哆哆嗦嗦开口:“这、这位朋友,这么晚了……还来找我,想必是有什么心愿未了吧,你、你放心,有什么事就和我说,我会尽力帮你完成遗愿,让你早日超生。”
那鬼听了移开了手,慢慢绕到她的正前方,用一种异常恐怖的声调说道:“你睁开眼睛看……看……我。”
她拼命摇头:“小人不敢亵渎了您的姿态,这样说话就好。”
又过了半晌,突然没了动静。她忐忑不安的跪在那,双眼闭的死紧,怎么回事?怎么这么安静?难不成那鬼打消主意改找别人去了?
正疑惑间,一道尖叫猛然在她耳边响起:“啊——”
“啊——”她反射性的大叫,撑着身子死命向后挪,待看清眼前人后,又气结道:“你!”
他耸耸肩,摊手道:“想不到你这么胆小。”
李冉冉气愤的瞪着那张可恶的娃娃脸,擦掉眼角边被吓出来的泪水,怒火攻心之下,一时哽住说不出话来。
吴疗笑嘻嘻的凑过去:“我刚叫你睁开眼睛你又不肯,现在吓到了也不能怪我啊。”
她恨恨的捶了下地,一只手不停敲打自己的胸口,真他奶奶的怄气啊……
他捉住她的手,一脸无辜:“生气啦?我真不是存心要吓你的。”
一把甩开那只手,不语。
吴疗讨好的笑:“别生气啦,保证没下次了好不好,和我说话嘛——”
她白了他一眼,撒娇也没用!老娘刚刚都快肝胆俱裂了,赔得起么你!
他委屈的瞅着她,掏出怀里的一包东西,“刚才打听到你在这儿,所以特意去找食物给你的……”
好吧,她承认她是心软了,某些人的娃娃脸配上那可怜巴巴的眼神杀伤力真的很强,无奈的开口:“你带了什么吃的过来?”
他兴奋的摊开油纸,“烧鸡,凉皮,肉膜,酥饼,桂花糕,还有粽子。”
李冉冉傻眼:“这么多?昆仑的伙食这么好?”
他语气轻快的道:“当然不是咯,这些可都是我去城里拿……呃,买的。”
鬼才相信你是买的!她懒得去计较那么多,一天饿下来肚子早就高唱空城计了,把手往衣服上抹抹,撕了个鸡腿便大快朵颐起来。
他笑眯眯的问道:“好吃吧?”
李冉冉胡乱的点头。
“那你慢慢吃,我得去忙了。”他站起身,朝她挥挥手。
“去哪里?”
吴疗神秘的眨眨眼:“去找花信。”
她慢条斯理的把那块挂在嘴角的烧鸡皮吸进嘴里,拍拍他的肩:“祝你马到成功,如愿偷得小师叔的头发。”
“我什么时候失过手?走咯!”自信满满的转身离去。
李冉冉很想提醒他上次偷人事件便是以失败告终的,最后还是决定看在美食的份上不打击这纯良的孩子了,于是低头一心一意的解决食物。
不到片刻,门外又有脚步声响起,她不耐烦的抬头:“怎么又回来……”
“啪”,鸡腿掉在了地上,她只能睁大眼傻傻看着来人。
一袭白袍微微曳地,银色光晕淡淡笼罩了周身,仿佛隔绝出一份疏离来。出尘的姿态,月色般清冷的眉眼,此刻正微微蹙眉看着眼前的人。
李冉冉不自觉就垂下头去,生怕亵渎了那谪仙一般的人。只消一眼,她便认出了这人便是倾城楼上那幅画的本尊——昆仑掌门秦无伤,脑中不自觉映出一行字——流风回雪,瑰丽无边,她终于明白为何当初万不晓没有将他的全貌描绘出来,即便容貌能跃然于纸上,神情气韵怕也是难以刻画的吧。
“你是何人?”淡淡的语调。
她手忙脚乱的将油纸包好,不伦不类的弯腰作揖:“师、师尊,我是昆仑新入门的弟子李冉冉,我……”
他瞥一眼面前毕恭毕敬的女子,问道:“为何深夜在后殿逗留?”
她略显尴尬的轻声道:“触犯门规,被无彦师叔罚跪至明日傍晚。”真是丢脸丢到姥姥家了,她紧张的绞着衣摆,生怕他继续询问受罚的原因,不知为什么,她着实不情愿在他面前撒谎,先前想好的托词怎么都无法在那双洞悉人心的墨眸前叙说出来。
幸好他也并未追问下去,从她身边径直走过,头也不回的道:“无需再跪了,回飘渺居吧。”
李冉冉愣愣的点头,走至门口又顿住,踟躇了片刻开口:“师尊……”
“还有何事?”
她红着脸道:“我不知道那个飘渺居怎么走。”
秦无伤这才转过身来,“也罢,你随我去正殿吧。”
她连忙跟上去,走至后殿角落处才发觉那边原来有个很隐蔽的入口,他推了推嵌在墙壁里的活格,那原本是墙的部分便缓缓向两旁分开。
两人一前一后进入正殿,李冉冉跟在他身后,鼻间总是萦绕一股若有似无的檀香味,她加快脚步缩短与他的距离,这才确定这香味原来是他身上传来的,于是努力吸了一口气,这可比那些什么高级的香水好闻多了。
里边一片漆黑,原本外边还有月光的照明,这边却是什么都看不见,她试探着开口:“要不要点个火把什么的?”
“不用。”刹那间,灯火骤明,空间并不大,每面墙边都立着一排小木架,上边摆满了红烛,正中偏前的地方有一座半人高的石像,是一个老者打坐的样子,微垂着头看不清面容,却仍然让人觉得仙风道骨,高洁无比。
他眼光久久凝结在石像上,“这是你师祖。”
李冉冉小心翼翼的问道:“是师尊的师父么?”
秦无伤点了点头,解下腰间掌门佩剑,恭敬的呈上面前的供桌,顺手取来一边的香点燃,三支为一簇,举高于头顶,庄重的跪下。
她硬着头皮凑上前,有样学样的点香,继而……跪下,天知道有多折磨她的膝盖,唯一庆幸的是这边还铺了软垫,不会太过煎熬。
李冉冉是现代人,本来便对这种祭拜之礼极为陌生,再加上膝盖伤处隐隐作痛,她跪不到三分钟便开始纠结起来。偷偷睁开眼看向身侧,发现秦无伤仍是闭着眼睛,不由壮大了胆子细细端详起来,弧度优美的下颔线条,玉白肤质,暖色烛火下更显细腻剔透,唇色比起常人略显苍白,额上朱砂印记却是殷红显眼。绕了一圈又回到那双极为漂亮的眼睛上,却赫然发现他已睁开了眼眸,于是立刻做贼心虚的转过头。
他取回流渊,垂下眼帘,“回去吧。”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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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在月夜下的羊肠小道上,迎面而来的风微凉,吹散了身边人的一头墨发,李冉冉只觉他那一身白袍配上冷傲清俊的姿容简直就是飘飘欲仙四个字的绝佳写照,只可惜没有相机,否则也好拍一张下来留作纪念。
飘渺居在昆仑山的半山腰处,因此需要走不少路,她的腿本来就受了伤,又没有轻功,于是即便要登上这海拔全然不算高的地方仍是一个难题。
他眼光瞥过她的膝盖处,便已了然,继而朝她伸出手。
太过纾尊降贵,也太出乎她的意料,李冉冉犹豫的看着那双白皙修长的手,挣扎道:“师尊……这……”
“来。”他的语调依旧听不出什么情绪,只是有一股叫人不容拒绝的威慑力。
她乖乖的伸手过去,刚碰到他的手指,便觉一凉,不同于段祸水的沁寒入骨……不可否认的,她甚至有些喜爱这触觉,仿佛薄荷一般清新的感觉。
两人贴的极近,近到她一转头便会擦到他的耳朵,于是只能僵硬着身子一动也不敢动。她的脚尖都没有落地,眼前不断掠过倒退的风景,月凉如水,风过如浪。
半晌,速度骤停。这么快到了?她愣了一会儿,慌慌张张收回缠在他腰上的手臂,“多谢师尊。”
秦无伤微微颔首,衣袖轻扬,白袍渐渐掩去在夜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