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关上的那一刹那,楚飞扬突然一用力,要把君书影拉到怀里来。
可是他刚刚解了毒,重伤未愈,身体正是虚弱,这一下子也只是把君书影拉得踉跄了一下,竟未能得逞。
君书影一手撑在他的肩膀上,与他四目相对。
楚飞扬撇了撇嘴,轻咳了一声,嗓音有点沙哑:“书影,到我怀里来。”看到君书影眉梢眼角的怒火和不屑,他趁着君书影还未来得及开口时,又低声道:“光着脚,不冷吗?!我才刚醒过来你就招我心疼。来嘛——”
说着又去拉君书影,君书影犹豫了一下,抵抗的力气稍一放松,就让楚飞扬钻了空子。
楚飞扬伸展着双臂揽着他,伸手去摸他光着的脚,握在手中冷冰冰的。他摩挲了两下,叹道:“冷不冷?!真不懂得照顾自己。”
君书影怒道:“楚飞扬,你这个自作主张的混蛋!”
“是,我混蛋。”楚飞扬无奈地应道。
君书影被他这种像是配合又像是无赖的态度一噎,竟然不知道再说什么好,只能瞪着一双眼睛愤怒地看他。
你要反击他就自己化作一团棉花,没这么可恨的。
楚飞扬自顾自地将他身上的披风又往下拉了拉,裹住君书影的脚。
“书影,这次是我不对,我没得辩解,你要怎么生气怎么骂我都是应该的。”楚飞扬道。
君书影看着他这么良好的认错态度,偏偏就有一股不知道从哪里升出来的怒气,却又无从发泄,只能狠狠地盯着那张可恨的脸。
那俊朗的容颜上满是苍白,额角鬓前还留着汗湿的痕迹,越发显得那双眸子深遂漆黑。
虽然没有亲眼所见,但是这番极端的解救之法必定让他受了很多苦。
即使琴英说过对此有十成的把握,可不是谁都能坦然面对死亡的,真正的一次死亡。
闭上眼睛陷入无知觉的黑暗的时候,所有的命运就都掌握在他人的手中了。无法想象向来习惯于把一切都掌控在手中的楚飞扬是如何面对那一刻的。
“我相信连山族的能力,也相信高放。”楚飞扬与他额头相抵着,似乎能够看透他心中所想,低声开口道。
信任让他敢把自己的性命全部托付,让他敢把君书影排除在这一切之外,不让他经历其中的痛苦折磨。
“你就偏偏不信我。”君书影垂下眼睫道。
“瞎说,你就在这里。”楚飞扬握着君书影的指尖,指着自己的胸口道,“信不信别人,这颗心可以选择。可惟独对你,只有毫无保留毫无退路的袒露。我的一切都在你的手里,我的心,我的命。假若你有一丁点的悲伤痛苦,这颗心都将痛不欲生。你明白么?!”
他话音一落,就听到屋外传来老大一声动静。楚飞扬脸色一变,抬高声音道:“何方宵小之徒?!竟然干偷听这么不入流的事,还不速速现身。”
君书影早从楚飞扬怀里起身,坐到旁边的椅子上。门从外面被推开,青狼和信云深笑着跨了进来。
“见过大师兄。”信云深恭敬地叫了一声,面上却显见地绷着笑。
青狼连这点表面功夫也懒得装,满脸别有深意的笑容道:“楚兄,这你可冤枉我和云深了。听说楚兄醒了,我俩放下手头事务就急匆匆赶回来看望楚兄。恩,看起来琴英果然本事不凡,楚兄好得挺利索的。”说完便又哈哈大笑起来。
信云深在一旁连连点头:“大师兄不愧是大师兄!我还有很多东西要向大师兄学习,大师兄要不吝赐教才好。”
楚飞扬瞪着面前两人,暗暗地磨了磨牙。
笑吧笑吧,君子报仇,十年不晚。风水轮流转,早晚有找回来的一天!
这两人不厚道地拿人家耳鬓厮磨的情话揶揄,君书影却不觉得有什么,反倒堵得那二人说不出话来。最后是麒麟两兄弟抱了一堆厚实衣裳跑了进来。才打断了几个大人这番无聊的谈话。
楚飞扬毕竟毒伤初愈,身体虚弱,精神不济,君书影便推着轮椅将他带回去休息。被青狼和信云深一闹,君书影先前的怒气早消散到不知哪个角落。
楚飞扬疲倦地睡了一整个白天,到了毒发的时辰君书影仍旧忍不住提心吊胆,看楚飞扬一直安稳地睡着,这才渐渐放下心来。
晚上的时候,风雪初停,漫天漫地的厚厚白雪将这山谷妆点出一番别致的晶莹美景。
楚飞扬醒来的时候,面上总算现出一丝红润。明明可以下地行走了,看到君书影又将那木头制成的轮椅推到床前,楚飞扬甘之如饴地被君书影扶着坐了上去,一路上惬意地坐着,顺着走廊往琴英的住处走去。
今日算是将无极山庄一事彻底解决了,众人心情畅快,相约小聚,也是为了向琴英道谢,顺便商量一下往后诸事的安排。
青狼命手下厨子直接在院子里烤肉做菜,一群人围着篝火吃吃喝喝,倒比在桌子上痛快许多。
青静拿着小刀给麒麟和琴英几人切肉,琴英看着手痒,也要了刀来去切,一不小心却划破了手,嫣红的血液从伤口中涌出,滴落到地上。
楚麒和楚麟忙拿出金创药来给他止血,琴英伸着受伤的指头任他们包扎,笑着道:“没事的,就是一点小伤。”
青静却注意到了什么,突然道:“琴英,你的血?!”
不用他说,其他人也早就注意到。楚飞扬走了过来,看了看地面上那落下的几滴鲜血。
没有草木生长,没有繁花盛开,只是平平无奇的几滴血。
“琴英,这是怎么回事?”楚飞扬疑道。
“我已经不是圣子了。”琴英仍旧微微地笑着道,“连山族圣子能把人救活,可一生只能救一个而已。救完了人,我就变回普通人了。”
“好可惜。”青静叫道,“这么了不起的能力。”
“是了不起,可是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琴英道,“能救回楚大侠,是我这一辈子最了不起的事了。”
“那你们连山族岂不是又没了圣子?”青狼也道。
“圣子之事,只是随缘。”琴英道,“连山族从来不会强求什么,该有的时候,天神会降下启示。没有就没有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青狼叹道:“你倒真是豁达。”
“说起来,连山族的事也应该有个了断。”楚飞扬道,“这个山谷已经不安全了,江湖上太多人知道这里,也知道连山族人的能力。你们不能继续在这里住下去了。”
“楚叔叔说得对,琴英,你们族人也不算多,带着你们的神树,跟我们走吧。我们一定会保护你们的!”青静拍着胸口道。
“可是……”琴英微微皱起眉头。
“琴英,你还有什么顾虑?”楚麒拉起他道。
琴英抬起头,向围在他身旁的众人看了一圈,才道:“我知道各位都是好意。但有一件事我不能隐瞒,要告知诸位。连山族是医者之族,我们有治百病,解毒伤的本领,却只有在连山族与世隔绝的时候才会存在。一旦族人有了入世之心,受红尘困扰,我们会渐渐失去这项能力,就像我的血,变得平平无奇。连山族人又体弱无能,一旦跟随各位出了山谷,过不了多久,能力丧失,只怕会变成诸位的负担累赘。这样……也不要紧吗?!”
他说得恳切又坦白,面上却有着掩饰不住的自卑。连山族人这样的体质,除了作为猎食者刀口上的鲜肉,对于真心想救他们的人来说,就乏善可陈了。
楚飞扬却突然抬手,揉了揉琴英的头发:“傻孩子。连山族人的本领是上天赐给世人的宝物,世人不知珍惜爱护,让它们随着时间消逝,这是世间之人的损失。连山族人是最不必感到抱歉的。”
青狼也道:“我道你这小家伙在担心什么。你放心,天一教和清风剑派有的是钱,多养你们一族也不过是小事一桩。”他说着一把揽过信云深,推到前面,“信掌门,你说是吧。”
信云深点了点头:“的确。无论如何,我们救人都要救到底,你不用担心那些事情。我们也绝不贪图连山族人的异能。”
“这本就是武林盟的份内之事。”程雪翔也出声道。
琴英几乎要感激涕零地跪谢,被几个小的拉到一边,柔声哄慰着,继续吃喝玩闹起来。
过不多时,一名清风剑派弟子突然跑进院里,高声道:“禀报掌门!山庄外有人闹事!”
“闹事?!”信云深疑道,“难道又是无极山庄的人?!”
“应该不是。他自称苗疆蛊王!”
“……”众人沉默了一阵子。
君书影举着酒杯道:“他赶得倒是真巧。什么事情都错过了,这顿饭赶上了。”
众人深以为然地点头。
程雪翔道:“苗疆离此地甚远,他日夜兼程也实属不易。还是快快请进来吧。”
“是!”那名弟子得令,高声应了,又小跑着出去,运起轻功跑回到大门外,对着外面的人喊道:“程盟主有令,给蛊王放行!”
众人继续吃吃喝喝,直到月上中天之时,才酒足饭饱地散去了。
楚飞扬打发了两个小的,鼻孔朝天地对君书影伸出手臂:“来,扶着。轮椅就不用了。陪我走动走动,消消食。”
君书影忍住要踹他一脚的冲动,走过去架住他的手臂。
“哎,真乖。”楚飞扬叹道。
“不客气,我敬老。”
“……书影,你学坏了。”
两人肩并着肩地在白雪铺满的小径上走着,不知何时楚飞扬又将君书影揽在怀中,用宽大的披风裹着两人。
披风厚重御寒,将寒风冰霜都挡在外面,天地之间被白雪反衬的月光映得透亮。就这样依偎着慢慢走着,竟别有一番舒适惬意的滋味。
两人慢慢地走回住处。一进门,楚飞扬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皱起眉头。
君书影问道:“怎么了?!”
“没事。总觉得好像……少了点什么。”
“哦?!”
“那个司空月呢?!不是让他进来了,又跑哪儿去了?!”
“……”
在这个皓月当空的美丽夜晚,或早或晚地,每一个人都想起了这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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