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
那个怀抱暖暖的,有种清爽的味道说不出的好闻。
我感觉一双有力的手臂搭着我的肩膀扶了一下,瞬开错开的距离让我失落了一下。然后响声祗莲帝君那特有的冷冰冰的声音:
“这又是怎么回事?”
后来我得出了结论,像只女蚂蚱蹦来蹦去的司檀的克星是她大师兄二师兄。
总之,帝君他老人家一出马,之前温玉渲费尽口舌满头大汗没办到的事情,帝君他轻轻一个眼神便解决了。
司檀将我狠狠挤开,挨到她二师兄身边撒娇。昆仑二姐妹更是羞得粉面酡红,手足失措。
这种情形下,我觉得能瞻仰帝君他老人家的英姿多一眼是一眼,因此暗地里瞧了一眼又一眼,口水也伴随着细咽了一口又一口,几乎把今儿喝的茶水反刍完,才发现我怀里的阿寒也睁着黑白分明的一双眼,目不转睛地盯着祗莲帝君。
帝君一抬手便收了他师妹握着的剑,动作熟谂,搭配司檀那美貌丽靥,当真一双壁人。我觉得自己瞧着瞧着定然会显露些霜打茄子的意味,便别开了眼,看到旁边的昆仑姐妹花,我很高兴纠结的不止我一人。
丹辰慢慢踱了过来,刷拉打开白玉扇子扇了扇,向他师妹问:“二师兄的生日,连昆仑二位师妹都不辞辛苦过来庆祝,想来六师妹亦不甘落后吧?”
司檀骄傲得不行地挺挺胸脯,说这是自然,她预备给她二师兄过个难忘的生日,决不像某些人拿个破花篮一付穷酸像便过来丢人现脸。说完还挑衅丢给昆仑姐妹鄙夷眼神。把那姐妹俩气得又哆嗦个不停。
“那么这位姑娘呢?”
过了好半晌,我才反应过来是对我说话。
帝君他像是才发现到我,将眼神轻轻落到这边。
一时我紧张得有些嗑巴,脑子空白一片。道:“啊,这……这……”虽然得知帝君的生日让我很有隐蔽的喜悦,可帝君他一副与我不熟的模样,我给他送礼什么的是不是冒昧了点?
丹辰噗哧了一声,继续摇扇子:“听说你要拜师,我嘛,本来不同意的。不过现在改变主意了,这么着吧,若你能在二师兄生日送件让二师兄笑出来的礼物,我便算同意了。”
司檀咯咯笑道:“若是如此,我也同意。”
我做的梦里倒是看帝君笑过。
现实中……别说笑了,便是温和一些的表情都觉得有点寒碜人。
让帝君笑,估计也就比那顽石点头容易些许吧?
这分明是往死里整人嘛!
待我从打击中回过神,身边只剩下一个温玉渲面带歉疚地望着我。我叹了口气,心中呐喊:我儿啊我儿,将来你出息了可要替你娘将丹辰司檀这二个贱人打个落花流水啊落花流水!
我住的那间精舍东西全教司檀砸了,只好换了一间。一安顿好,我便搜肠割肚将身上值钱的玩意剥了下来。镯子玉连环什么的一字排开,苦恼许久,我问我儿:“你瞧着可有哪样还入得眼?”
我儿很不给面子的昏昏欲睡。我猛地想起儿子身上倒还有件值钱东西,那是他两岁生日时我送他的一颗尾指大小的明珠。这粒明珠通体皎白莹泽,散着淡淡月华般光晕,来历也甚为蹊跷,那日我路过集市,一名渔夫大声叫买网来的二条金色鲤鱼。但见二条金鲤在网兜内挣扎不休,鱼目上泪光点点,我一时动了恻隐,花钱将二条鱼儿买下放生,给那贪财的渔夫狠宰了一番。
这颗明珠便是自其中一条金鱼口中吐出的。
饶是我见过许多珍奇之物也猜不出这物事来历,但见其质地上佳,通体灵气莹绕,便猜是海底龙宫某样重宝,喜孜孜将它送给了儿子。
阿寒似乎也极为喜欢这样礼物,一直带在贴身的荷包里,连睡觉也不曾解下。我才把手伸向他的宝贝荷包,他立即警觉得跟什么似的,死命护着,执拗道:“这样不行!”
我终于也有恨铁不成钢的心情,晚上睡觉前给我儿猛讲了大通“舍不得孩子套不了狼”的大道理,直挣腾得我也困了,才洗洗睡了。
模糊间有人推我,隐约是个黑影子。我迷迷登登随黑影起了身,心里若有感应回头,诧异地发现自己的身体仍旧在床上躺着。
我这是在做梦,还是魂魄离了体?
身体轻飘飘地随着那黑影往前飘。外头星月正亮,夜露微凉,巡哨的弟子精神不震地睐着眼,我自他们身边飘过,进入内庭禁地,那班弟子毫无所觉。
我心内大喜,我这果真是在做梦!
一时我那心思活泛得跟那脱僵野马似的。那黑影一晃便不见了,我开始晃头晃脑,不假思索往帝君住的那处院子摸去。
走着走着,路似乎不对。四处浓荫花影,竟是来到一处闲置的院子,四周空落落的没半丝人气。
门没关,室内点着一盏油灯,窗明几净,似是维持人在时的样子。
瞧室内装饰,应是女子住处。
果然转过铺了软褥的矮榻,纱幔后面挂了一副画,画上背站着一个持剑女子,背景是漫天的杏花雨,我盯多了好几眼,真是奇也怪哉,这女人背影说不出的熟悉。
还自流连,外头突有些响动,我没心理准备回头,差点失声叫出来。
院门正中,一人抬脚走了进来,不是祗莲帝君是谁?
我傻傻地看着帝君他径自走到我面前不远处,望定了我,眼光沉沉。
“看得如何?”
这梦……梦得忒真实了点。
也好在是梦,不然我怎么跟帝君他解释我如何会出现在这里?
我很不争气心跳又加快了,只是心内委实好奇,我问:“这画里的是谁?”
帝君道:“她是我的三师妹。”
三师妹?不正是翘辫子了的那个?
我长长哦了一声,暗暗拿眼看帝君的表情。
一时间辰光悠悠,似乎能听到沙漏滑过的声音,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帝君毫无预警地伸出手,向我道:“过来。”
真的,我闻言第一反应不是高兴,而是吓了一跳。
不是我矫情,我是真怕了帝君他人家的反复无常、翻脸无情。只道帝君又变换什么法子整我。
不过我很快想开了,这是梦里!帝君他也只有在梦里,才这般亲狎主动。
想到这里,我脑门一热,奋不顾身伸手也握了过去。
呜呜……帝君他的手掌温暖又有力,触感还无比真实。
帝君牵着我,我飘飘然跟着他。
这梦啊梦,请不醒,不要变,一直这样下去。
也不知道帝君要带我往哪里?我激动得死去活来,眼睛全粘在帝君身上,一时间快走了二步,几乎与帝君步无间隙,可这过度亲密几乎没让我的心肝怦怦跳出腔外;于是我又畏怯地缓了几步,落在身边。再然后窘迫地发现我的手心有些潮汗。
帝君他有没有发现,这样亲密的牵手是互为倾慕的男女才做的呢?
啊,为什么这仅仅是一个梦!
08
冷风萧瑟,那是一口剑冢。
我对这里的印象,是那日小光头对我说:三师姐的剑冢就埋在那里,山上的雀鸟老是在那里拉屎,我便天天过去捉鸟肉吃。
帝君站定,示意我上前去看。所以我没办法再厚脸皮地装作自己忘记了手还和帝君他牵着。我走前了两步,冢上什么标识都没有,只在中间插了口剑。我一看之下大惑不解:“木剑?”
“对,木剑。”祗莲帝君面罩寒霜,与方才牵手时判若两人。声音就像一阵冰雨:“我还待问你,那把真的剑你丢哪儿了?”
我便在这里活生生给吓醒了。
阳光大盛,外头响着叮铃铃的声音不绝。阿寒没在房内。
我洗净了脸在盒子里摸了点心吃,便出去找儿子。
昨晚的梦是那般真切,我的眼光禁不住往内庭方向多望了好几眼,也不知道里头的情形是否如梦里那般?
昆仑姐妹花今儿依旧一青一白,青衣的舞剑,白衣的捧着花篮一边足踝系了个小铃,约摸踏的就是她家独创的那个凌波步,一步一曳,搭着脆生生的铃音,煞是曼妙动听。
风骚四师兄丹辰拿着一支横箫站在一边,一脸沉醉状。一舞终了,劈哩叭啦地鼓掌叫好,复又叹惜:原还想给二位师妹伴奏,如今听这美妙铃音,师兄都不好意思献丑了。
丹辰在,我哪有上去自寻晦气的理。正悄不作声绕道寻个弟子问话呢,他那眼珠子跟贼似的一转便看到我,然后不知识相为何物硬是挡到我面前不让路。
“瞧大姐这副模样,刚睡醒?眼睛肿得跟什么似的。”他诚心实意地说:“五师弟也算一个练丹能手,你和五师弟走得这般近,怎么不去向他讨要几粒消肿提升的药丸用用?”
我也万分诚恳道:“四师兄真体贴人。奈何我生得貌丑。”顿了顿,满脸艳羡:“怎比四师兄人比花娇?”
他笑,咄咄的眼神可以放在凶案现场;本仙姑也笑,春风拂面万物复苏。
丹辰道:“怎么?我二师兄的礼物备好了么?”
我笑咪咪道:“不劳你费心。”
他举止轻挑朝我转了一圈,说:“瞧你这副模样,也不像是拿出值钱物事的样子;再说了,我二师兄也不是那庸俗凡品打动得了的。”
他话说得难听,这后半句倒是实情。
只不过我向来输人不输阵,于是我撇撇嘴:没奈何,出门在外,家里纵有那东海的龙床灵山上的阳雀蛋,也只有留着发霉的份,我拿不到呀。丹辰便噗哧笑了出声,道:“拿不出像样东西,像昆仑山二位师妹那样跳个舞也是可以的。会么?弹琴呢?若都不成,还是趁早死心了好。”
杠没抬下去,因为我看到一早消失的儿子出现了。
小东西背过了手不肯让小光头牵,小光头只好委委屈屈地抓着他一个衣角,一手还拿了包吃食,两个小朋友拉拉扯扯过来了。
我眼尖看到儿子胸前挂着件物事,诧异道:“这串佛珠哪里来?”阿寒扁嘴说道:“师傅给的。”我云里雾里,一旁的小光头兴奋道:“二师兄收了阿寒当徒弟了!现在阿寒辈份上小我一辈哦——”说到这里给我儿子推了一下,趴到一边嘴啃泥去了。
我彻底傻住了。
就这么收了,不用其他的师兄弟同意了?
事情的发展真让我措手不及……帝君他不声不响的,怎么突然这么帮我?
“连个招呼都没打,事情就这么结了?”丹辰在旁边喃喃说。
小光头冲他喊:“二师兄说了,有事可自个儿问他去。”说完对着我:“二师兄说了他的院子今后姐姐和寒寒可以自由出入,不会有人拦阻。还有一话要我带到,姐姐莫忘了允诺的生日之事。”
这一个接一个的意外简直令我无法反应。
我以为生日赠礼什么的,都是丹辰司檀两厮一旁恶整起哄,难道一旁的帝君竟悄悄在意当真?我真是不敢相信!
把儿子领回了房细问具体情形,阿寒说:“师傅把我领了过去,先是问了我名字、今年几岁了,接着问我父母,什么地方出生的。问完就坐在椅子上发呆。”
真不愧为帝君,所行之事当真令人无法猜透。
“后来师傅便问我,是不是想拜师修行?我回是。师傅又问修行很苦又乏闷,你怕是不怕,我回不怕。师傅便说好,我收你为徒。”
我取了阿寒胸前的佛珠端详,一看之下又是吃了一惊,这哪里是普通的佛珠,分明是舍利!极有可能还是帝君的贴身之物。
这现实当真让我伤情。想本仙姑磨磨蹭蹭了这许多年,依旧无法接近祗莲帝君,我儿不过打了个照面,便合了帝君的眼缘。也不知这走的是什么狗屎运。
阿寒说:“起初我并没有立刻答应,而是问师傅那我姐姐呢,师傅便说,你姐姐有什么要求,可自己寻了他说。”
“噢!”心怦怦乱跳。
山上的弟子灵得跟什么似的,不出半日,一个个都知道了阿寒成了他们二师兄的入室弟子。温玉渲过来道喜,笑着说他有心想收阿寒这个徒弟,没想到给二师兄占了先。
让我意外的是司檀。因为我觉得她必定是要使些什么妖蛾子的,都做好房间给她再拆一次的准备了,哪料到她见了阿寒,左看右看,我怀疑正午的太阳太大把她晒不正常了,总之她竟眉开眼笑的,一会开口让阿寒叫师叔,一会逗着阿寒要叫姑姑,咯咯笑个不停,笑得我一身鸡皮疙瘩。
更甚者后面还硬要塞给阿寒一条玉链子,让我觉得这天地真的变了。
只是我儿子争气,统统不甩她便是。
入门的弟子发了二套衣服,一些日用品及二本行气心法。我略翻了些,基本得不能再基本的东西,这方面的我倒是能给儿子做些指点。给儿子换上了新衣衫,经过一番忐忑不安的思想斗争,最终还是带了儿子,过去给帝君磕头。
这是第一次进入内庭,景物似乎与梦中见到的并无不同。带路的弟子将我们带到帝君所居住的那所院子外面,便止了步。小光头正托腮蹲在外头,看到我们,两眼放光迎了上来。
我只一想到这地方是祗莲帝君起行居住的地方,便局促不安。匆促间四下看了一眼,院子里遍植着木樨花,香沁扑鼻的。一组朱瓦矮墙连着一个月牙门,门半边残联,题着:人与花心各自香。
我虽不太懂得欣赏,但觉得,帝君他老人家的品味就是好。
小光头说:“二师兄正在烹茶,让你们进去。”说着掀了帘子。
内室摆放了冰盆,帘子一掀,一股清凉混着烹茶的清雅淡香随风而来。
我当时呼吸一窒。
帘后还隔着一道珠帘,里头铺着精致的菱花凉席,席上摆了一套黄梨木矮几,红泥小炉里木炭正烧得通红,上头煮沸了的水汩汩冒着蟹眼小泡。
朱砂茶具旁放置的是一个半月型的银盘,盘里盛着浅浅清水。珠帘摇曳间,帝君逶逦伏在几案旁边,表情说不出的安静淡然,举止间也是慵懒随意到极点。
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帝君。
我傻了一样看他又稍稍转过了脸,五官在绰约间更是俊美绝纶,他修长洁白的手指绞着一束月桂,一收一捋间,澄黄花瓣重重脱了枝蕊,飘浮在银盘里面。
多少年后,这一日的月桂花香味,从我的鼻尖缠绕到心底深处,一直挥散不去。
帝君便在花气芳郁间抬头,望定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