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绯,你好像很在乎江少侠?
唐绯怔了一下,理所应当地点头道:“在乎,我当然很在乎猴子了。”
苏简淡淡一笑:“江少侠,是个好人。”
“对啊,他武功好,人又好,就是有些时候脑子转不过弯儿,就像今天,你说他怎么不请我上他家……”
“阿绯你也很好。”苏简又道,顿了顿,他垂下眸子,“虽然你已说过不必谢了,可我……还是想再谢一次。”
苏简道谢,为的是日前唐绯为他去杭州寻季放一事。
这一天,唐阿绯明显很高兴,连说话的语调也沾了喜气,“苏简你不必谢我,这次比武大会,你好好打,赢给我老三叔看!”
“嗯。”苏简望向长街头,“一定。”
翌日晨,江展羿用完早膳,叼了个馒头便要出门。
“爷爷,我走了——”
已是仲春,院里的白玉兰开花了。欧阳熙从花圃里直起腰,唤了声:“展羿。”
“爷爷?”
“你如果想,那就上台跟人比试。”
江展羿一怔:“可是,爷爷你和师父都说,我在二十岁前,不可与任何人比试。”
“那只是保你左腿的完全之策罢了。”
“那师父他——”
“展羿。”欧阳熙踏出花圃。他一身布衣立在桃树旁,恍若仙人一般,“我问你,如果你只剩三天可以活,你会怎么办?”
江展羿听了这话,不由一愣:“能怎么办,还跟现在一样啊。”
“这就是了。你的左腿,能用一年,能用十年,其实无甚差别。”欧阳熙淡笑道,“再者说,你的武功,是这天下武功最好的人教的,难道还怕丢人不成?”
比武大会的第二天,已有一些二流高手上了山河台。然而,因他们中大部分人的武功拘谨保守,所以这日的比武并不精彩。唯能引人注目的,只有两个人,一是蜀地青衫宫的苏简,二是中原七煞门的阮辰。
到了第三天,苏简与阮辰更是备受瞩目。因两人一直被分在不同的山河台,故此有不少人都期待着他们在之后的比试。
这一日,苏简一手风华剑极尽风采,至下午,他仅以一招“云破日出”连胜三场,且场场不过一炷香的时间。
待苏简比试完毕,另两个山河台上,还有人在打斗。阮辰遥遥望去,见苏简像是要提前离开,不由皱了一下眉,吐出几个字:“哼,心高气傲。”
旁边,阮未听了这话,连忙说:“大师兄不必与这种人计较,倘若大师兄比方才使出‘煞风掌’,此刻能提早离开的,一定是师兄你。”
七煞门虽以“七煞剑”出名,然而,此门派最厉害的武功,却是“煞风掌”。
阮辰听了这话,面色稍霁,悠悠道:“眼下不过是第三天,我还没必要使出绝招。”
山河台的另一端,苏简与江展羿已走到飞鹰阁的练武场外,回头一看,唐门阿绯仍在原地东张西望。
江展羿喊道:“狐狸仙,磨蹭什么呢?”
唐绯左右看了看,跟了上去,好奇道:“你们难道不觉得奇怪么?”
江展羿愣道:“怎么奇怪了?”
苏简笑起来:“阿绯恐怕在想,前两日的比武,都有人提早离开,何以今天却无人先走。”
江展羿一怔,问唐绯:“你不知道?”
“知道什么?”
“过一会儿,流云庄的穆三小姐会来。”
“穆三小姐?”唐绯霎时惊呼,“那个江湖第一美人?”
“嗯,我也听说了。”苏简笑道,“因飞鹰阁比武大会的前两人,要接受三个指定高手的挑战,三战三赢,方可得胜。穆三小姐,便是这回被指定的高手之一。”
穆三小姐,原名穆情,是流云庄少庄主的女儿。江南流云庄无论武功或地位,都是江湖武林之首,故此穆情年纪虽轻,却不可小觑。
唐绯听罢,见苏简与江展羿又要走,一边追一边喊:“喂,猴子,苏简,我们留下来看看那个江湖第一美人成不?”
苏简一愣:“人间绝色,随缘便好。”
唐绯暗暗失望,又欲撺掇江展羿。岂料江少侠回过身来,有点不耐烦有点好笑的样子:“看什么美人,小姑娘什么的,有你一个就够麻烦了。”
三人一齐出了飞鹰阁,却见苏净等在阁外。苏净看了江展羿一眼,向苏简拱手道:“少宫主,宫中来信了。是……密信。”
苏简点点头,对江唐二人道:“那我先告辞了。”
因这一天,三人离开得早,江展羿将唐绯送到庄家院外,还没到傍晚。
苏州小巷弄,青石板斑驳。谁家的海棠开了花,探出矮墙,枝头春意闹。
江展羿看了眼庄家大门,道:“行了,你回去歇着,我先走了。”说罢这话,他拍拍唐绯的肩,转身要走。
唐绯忍了忍,终是没忍住,高声嚷道:“猴子!”
江展羿背影一顿,回过身来:“怎么了?”
“你——”唐绯心里来了气,往前走了两步,“你怎么不请我上你家玩儿啊?”
江展羿一怔:“你没说啊。”
唐阿绯惊呼:“邀请我去你家玩儿,还要我提醒你?!”
江展羿犹疑半刻,又说:“可我爷爷素来喜欢清静……”
唐绯瞪大眼,更加吃惊地嚷嚷:“我又不吵!”
江展羿被嘴角一抽,偏头朝巷外一指:“跟我来。”
江南之地,随处可见流水小桥。水里融了晴光春气,甚是灵动。
江展羿停在桥边,道:“要不我带你上其他地方玩儿?”
唐绯心中堵得慌,垂下头,嘟囔出两个字:“不去。”
“不然……”江展羿思索半晌,又试探问:“我带你划乌篷船,我们,嗯,去首饰铺子看看?”
其实前天一看到唐绯,他便注意到她耳旁的两朵明晃晃的榴花坠子。
真的是很好看。江展羿觉得。
岂料唐绯听了这话,更不开心。她不知自己怎么了。若是寻常,划乌篷船,逛首饰铺,都是她极爱做的事儿。
“我不去。”好半晌,唐绯又忿忿然道。
她抬起眼皮,一脸愠怒地盯着江展羿。
而江少侠却是一头雾水。
时隔半年余,她依旧天真,他依旧木讷。不谙世情。
江展羿焦躁起来,吼道:“那你想怎么办啊?!”
“你凶我?!”唐绯瞪大眼,大声惊呼,“你做错了事,还要凶我?”
“我——”江展羿抽了一口凉气,压下怒意,不愿说话了。
这会儿,唐门阿绯倒是急了,“你说你到底错没有?你明明做错了事,怎么还能凶我呢?”
江少侠一脸语塞地看着唐绯,忽然觉得,近些年来,自己的脾气越发好了。
“行了行了,我错了,你倒是说你要怎么办啊?”
“去你家玩儿啊。”唐绯一脸理所当然,“我不是早就说过了吗?”
江展羿额角蹦出一根青筋。
她的确是说过了。可自己也拒绝过了。不为其他,只因他从没带过任何人回家。而欧阳熙在江湖素有清寡之名,除了几个旧友,不喜访客。
不过,江展羿丧气地想,这一回,怕是推无可推了。
“行了,那走吧。”江少侠看唐狐狸一眼,转身往城西的方向走去。
方才的怒意烟消云散,唐绯听了这话,一下就开心起来。
江展羿大步流星地往前走,她在后头兴高采烈地跟着,一边问:“猴子,我们这会儿是上你家去对吗?”
“是是是。”
唐门阿绯只要一开心,就爱说话。话匣子一打开,就不容易合上。于是她又念叨起来,“猴子,我觉得你这个人吧,什么都好,就是有点不懂人情世故。你大老远来苏州,幸好遇见了我。我这人挺热心,还会提醒你要邀请我上你家玩儿。你说你要是遇见别人,你不请他们,他们指不定就在心底跟你置气了……”
江展羿听她说着,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也不知是谁不谙人情世故,死皮赖脸地要跟他回家。
转眼暮色起,街畔冷清。偶有马车辘辘驶来,碾过泥浆碎草。
城西道路崎岖,很不好走。江大少侠回头一看,见唐绯还在摇头晃脑地说话,步伐跌跌撞撞。
他心中一动,鬼使神差地牵了她的手。
手心忽然传来的温热令唐绯霎时回神。
“猴子?”
昼夜交替的时分,天地有风,半明半晦。
江展羿的眸子里,似有一泓泉水明灭。他咳了一声,有点尴尬的样子:“你走路不看路,我……拉着你。”
江展羿的手大,手上茧子很厚,暖而温热。
微凉的春夜,唐绯觉得这股暖意像是要透过手心,流到自己的心里去。她抬头看向走在前方的少年男子。他背着一把长刀,身姿挺拔,肩膀宽厚。
唐绯突然觉得很高兴。像是,从来没有这么高兴过。
“猴子。”她忽然道。
“嗯?”
“猴子,我真喜欢和你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