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抬手。”
凌泽白顺从地抬起手臂,他的经纪人兼助理小胭动作麻利地将一件月白色长袍套到他身上,这件与时代格格不入的古式服装一上身,整个人的气质立马就不一样了。
镜中的凌泽白,仙风道骨,神采俊逸,一副不食人间香火的模样,就连小胭都感慨:“狗穿了这衣服,都显得人模人样,人要是穿了,连仙气都源源不绝地涌出来。”
这话听上去可就不那么动听了,凌泽白颇为不悦:“这跟衣服有何关系?我的仙气是自带的。”
小胭大惊:“谁说你有仙气了?我说的是你穿上它之后显得人模人样。”
凌泽白:“……”
“好啦,”小胭掸了掸他身上莫须有的褶子,“今天的节目很重要,我已经跟栏目组打听过了,届时会有三名嘉宾代表出席。一位是民间代表,她被预先安排站在我们这一边——不过这是秘密,你可不要穿帮。”
“第二位是专家代表,他当然是站在反对的一方,你跟他的争论越激烈越好,矛盾再尖锐也不怕,这样节目才能有看点。”
“第三位,也是最关键的,是特邀的一位明星嘉宾,在现在的娱乐圈里非常有名,撑收视率什么的全靠他了。你可千万要注意与他对话的措辞,得罪谁也不要得罪了他的粉丝,不然下场会很惨。”
“呵呵,”凌泽白言简意赅地表明了自己的立场。
“对了,他的名字叫玄霖,我有没有跟你提过,其实他也是我男神?”
凌泽白面无表情:“没有。”
“现在你知道了,所以,你刚才那句呵呵已经得罪了身为他粉丝的我,至于你的下场……”
凌泽白扭头就走:“该上录播间了,这么重要的节目可别迟到。”
“算你逃过一劫,”小胭在后面嘟囔着跟上。
凌泽白跟主持人寒暄了一番,所有嘉宾才全部到齐,名气最大的玄霖当然是最后一个到的。
不过凌泽白也能理解,从见到那人出现起,他就被不停地拦住求合影签名,最后还是工作人员上前干预才得以顺利通过,他花费在这么短短一段路的时间,已经足够凌泽白走上二十个来回。
到了嘉宾席后,他没有与任何人打招呼,邻座的专家本来就对这种只有外表没有内涵的小明星意见颇多,再见他如此大牌,脸上立刻挂不住了。
那位民间代表倒是挺激动,想上去攀谈,又受制于对方的高冷气场,不敢贸然开口。
凌泽白表面上跟主持人闲聊,暗地里不动声色地将这三人彻底观察个遍,直觉今天的录制过程不会太顺利。
各处工作人员准备就绪,导演发令,主持人面对镜头,熟练地背出了开场白。
“观众朋友们大家好,欢迎收看本期的《谁是真命天师》节目。本节目邀请来自民间各地的灵异人士为大家现场能力展示,是法力无边的真天师还是招摇撞骗的伪神棍,等你来揭晓!”
一阵热烈的掌声过后,主持人开始介绍凌泽白:
“坐在我旁边的这位凌泽白凌大师,是崂山派第二十八代传人,别看凌大师年纪轻轻,他可是崂山派现任掌门的直传弟子,在教内有着极高的辈分……”
凌泽白根本不知道什么崂山派,听主持人这样说,就知道是小胭为了让他的头衔听起来好听瞎编出来的。
他在观众席的第二排找到了罪魁祸首,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小胭却毫无自觉地伸出两根手指冲他比了一个邀功的耶。
“那么,凌大师,”主持人接着说,凌泽白为了上节目,事先也预习了几期,无一不是以大师起呼、神棍终了的,应该说,看所谓的大师被揭穿才是这档节目观众们的真正乐趣,“虽然我看过采访资料,知道您是年少成名,但当看到您本人的时候,还是让我大吃一惊——您实在是太年轻了,年轻到了简直无法让人把您跟您的身份联系到一起。”
之前上节目的嘉宾,不是神叨叨的大婶就是干瘪的糟老头,突然间来了这样一位俊朗少年,主持人都有些不忍拆穿——这么美好的颜,就是去娱乐圈也能混得风生水起,何必要做这骗人的行当呢?
当然,在真相还没有大白之前,她可不能这样讲,面对凌泽白,她表现得很恭敬,甚至愿意主动放低辈分,以敬语相称,“我想请问凌大师,您真的成年了吗?”
凌泽白早就猜到她会有此一问,他报以微微一笑,“我其实没有外表看上去那么小,我今年已经二十四岁了。”
“可您看上去只有十六岁的样子。”
“确实很多人在这个问题上对我产生过误解,但外表是我无法左右的。”
主持人把对话内容引回到正题,“那么凌大师您的能力到底是什么,能为现场和电视机前的观众介绍一下吗?我想大家也一定很好奇,到底是什么能力呢?是通灵吗?”
“不,我不会通灵,我看不见鬼,也不知道这世上有没有鬼,相比鬼来说,我更相信神。”
“所以您是一位有神论者,但这还是没有解释您的能力。”
“我的能力说出来其实很简单,我会算卜。”
“算卜?”主持人的声音带着点惊讶。
“我可以通过触摸的方式,知晓一个人的过去和未来。”
观众席里一片倒吸气声,还有很多人摇着头,明显是不信。
“我看到下面很多人在摇头了,”主持人笑着打断话题,“不过在凌大师进一步展示之前,我们还是要采访一下嘉宾的看法。首先是在□□上抽取的民间代表——杨女士。”
一号嘉宾站起来鞠了几个躬,背景响起并不热烈的掌声。
“杨女士你好,请问关于刚才凌大师说的特殊能力,你怎么看?”
“如果是这么空口无凭地说,我当然不会相信,”这位杨女士不知道是真的随机抽取还是请来的群众演员,总之演技还不错,没有上来就无条件地支持凌泽白,但也给自己留了余地,“不过我对此很感兴趣,想知道后续他怎么来证实自己的能力。”
“好的,谢谢,”主持人很快地跳过她,来到了本次节目中的重点,“接下来,让我们欢迎歌坛影坛双栖巨星,娱乐圈中的当红小生——玄霖!”
全场起立呼声雷动,本来凌泽白还妄想席上这么多观众,至少有一成是来看自己的,剩下九成是来看他的,现在看来,他还是高估自己了。
玄霖稳坐原位,动都没动,微微点了个头,这么一个酷酷的动作就在现场掀起了二次高|潮。
“看来玄霖不管走到哪里都是这么高人气啊,哪怕是这种科学非娱乐性质的节目,”主持人笑着调侃,“今天能把他请到现场,真是本节目的荣幸。”
“我也很高兴,”玄霖轻描淡写地说着,凌泽白完全听不出来他高兴在哪里,不过这是他第一次听到对方开口,声音还蛮好听的。
“那么玄霖,你对刚才凌大师的话怎么看?”
“我不信神,”玄霖顿了顿,又强调了这句话,“这世上根本没有神。”
主持人愣了愣,本来她想征求的是玄霖对于凌泽白号称能知晓过去未来的意见,没想到对方的回复竟然针对的是凌泽白之前说的有神论这一点。
凌泽白也挺意外,这世上无神论者挺多的,但有宗教信仰的人也不少,作为一个公众人物,他只要说自己不信就可以了,没必要把话说得那么决绝,谁又能保证他的粉丝中不会有信仰宗教的人呢?
“我信神!”观众席里突然传出来一声尖叫,凌泽白敏锐地捕捉到那是小胭的声音,“玄霖你就是我男神!”
现场气氛热烈,很多人都跟风响应,小胭在里面叫得最激动。
虽然这个答案偏离了主持人的原意,但毕竟人家经验丰富,立刻顺着玄霖的话接了下来,又补充了几个别的问题。玄霖听得多,说得少,每次发言都会带动一波欢呼,观众鼓掌时间甚至超过了真正对话的时间。
等到主持人终于把注意力转到坐在玄霖右手边的专家代表时,对方已经明显等待得不乐意了。
“下面这位是来自教育评论界的专家——邹教授!邹教授您好。”
稀稀拉拉的掌声,一听就是工作人员鼓的,凌泽白还在想教育评论届到底是个什么届,就见邹教授的脸刷的一下拉了下来。
心情不悦的邹教授没办法将矛头指向玄霖,只好把怒气发泄到了凌泽白身上,一上来发言就相当犀利。
“我认为,年轻人还是应当把精力用在正途上,封建迷信是历史毒瘤,早就应该割弃。我一个老头子都不信这一套,你一个二十出头的小年轻,连自己的过去未来都没摆清,就敢大言不惭地说能看到别人的过去与未来?真有那么神,你来给我试试啊?”
他这番话严重地出乎了现场工作人员的意料,按照剧本,前期要通过VCR的形式展示凌泽白的能力,然后双方嘉宾展开激烈的辩论,群众演员上台给凌泽白磕头喊他活神仙……现场拆穿环节是节目压轴要放在最后的。最重要的是,玄霖还没唱歌呢,谁能想到这位不按剧本走,上来就挑衅,这节目还录个毛啊?
先不论凌泽白能力如何,他毕竟年轻气盛,经不起激将,被人这么指着鼻子冷嘲热讽,心中自是怀了一股暗气。
于是故意装作没听到主持人的圆场,凌泽白从座位上翩然起立,“好啊,如果邹教授真的这么好奇。”
他不疾不徐地走来,全场目光聚焦,这其中也包括了玄霖,这个少年星眉朗目、骨秀神清,在走近后,卓尔不凡的气质显得更加突出。
凌泽白却没有心思观察他,他现在只想给德高望重的邹教授一点点教训。
“方便吗?”他彬彬有礼地伸出手,掌心向上。
邹教授是发自内心地不信鬼神,此刻自然也不会心虚,既然凌泽白这么着急被揭穿神棍的身份,他当然要好心送对方一程。
“那就有劳凌大师了,”他充满讽刺地把左手搭了上去。
凌泽白不太情愿地捏住了那只送上门的肥猪手,没办法,谁让这是他主动提出来的呢?
不过,整个过程只用了一瞬间就结束了,他很快就放开了对方的手。
邹教授还以为凌泽白要连看手相带号脉故弄玄虚好久,这么快就松手也挺出他意料的,但口头上,他还是一如既往地不饶人。
“敢问凌大师,您看到什么了?”
凌泽白略一沉吟,“你结婚了。”
邹教授夸张地大笑起来,“我还以为凌大师能有什么过人本领,我今年四十有七,是个人就能猜到我已婚,我要是没结婚,那才奇怪呢,难不成这就是您所谓的特殊能力?”
他说完,还得意地炫耀了下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现场响起一片哄笑,就连玄霖的脸上也有不屑的神色一闪而过。
凌泽白等他说完,才继续淡定地接下去:“你现在的妻子,不是你第一个妻子,你跟她在一起的时候,还组建着上一个家庭。你有一个儿子,今年二十有一,你现在的妻子,也不是他的母亲。”
邹教授的笑容僵在了脸上,“你是谁?你什么时候调查的我?!”
他的反应简直是在告诉所有人,凌泽白猜对了,方才的满堂哄笑又变成了哗然。
可凌泽白并不打算就这样结束,“邹教授,你年近五十,同时应付两个女人,不会觉得力不从心吗?你的情人怀孕了,如果当初把孩子生下来,今年也已经两岁了。”
邹教授原本从得意转为愤怒的表情,又从愤怒变成了惊恐。
凌泽白略有些难过地垂下眼,长长的眼睫毛遮住了眼底的情绪,他叹了口气,“可惜了,是个女孩儿呢。”
邹教授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孩子是三个月的时候打掉的,没人知道是男是女,只有他的小情人提过一次,说有个女孩子梦中来找过她,说自己是被打掉的那个胎儿。
“你、你胡说八道!装神弄鬼!血口喷人!”邹教授怒不可遏地指着凌泽白,“要是你说的有半句是真的,就让你天打雷劈!”
凌泽白:诶?不对……
喀嚓一声巨响,直播间内灯光俱灭,黑暗中间歇有火花四起,伴随嗞嗞静电声。人们惊惶失措,尖叫不止,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等到后台的工作人员好不容易连上备用电源,混乱的现场才渐渐得以控制。重新恢复了视觉的人们,只见直播间雪白的墙壁上呈现植物根须扩散状的漆黑一片,所有电器都在同一时间罢了工,简直就是被雷劈了的节奏。
“啊!!”小胭尖叫着从观众席跑到嘉宾席前,拼命地摇晃着倒在地上不省人事的凌泽白,大惊失色地呼叫着他的名字,“小白!凌泽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