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赫连倾书房。
眉头微锁的人把手中的书放下,显然心情不太好。
尽管屋里的另一个人已经很努力地放轻呼吸,可越来越沉重的声音仍然扰得赫连倾意兴全无。
“出来。”
书房里只有赫连倾一人坐在书案前,这话必然是说予自己听的。罗铮稍一踌躇便从暗处走了出来,恭敬地跪在离书案三步远的地方。
“属下罗铮,见过庄主。”
赫连倾看了看跪在不远处的男人,想起他是前不久刚被石文安送过来补暗卫空缺的。
他审视地看着眼前人,从暗处出来的那刻起,态度恭恭敬敬不卑不亢,是个贴身暗卫应有的样子。但脚步虚浮,身形稍嫌不稳,面色苍白,呼吸略显急促,暗卫的身子也能弱成这般?
心里略有不满,却也不至发怒。此时见人挺身跪下低头等待着,赫连倾忍着烦躁的情绪问道:“病了?”
惊愕一瞬,罗铮有些疑惑地抬眼望向座上之人,回道:“回庄主,属下没有生病。”
“那是受伤了?”没有轻易放过那面色苍白明显不欲多说的人,赫连倾“好心地”又问了句。
罗铮此时才后悔起逞强值守之事,原该再休息一天,好好疗伤才是。可中了庄主的离魂掌,岂是轻易便能养好的?
“属下……”罗铮不知怎么回答,却又不能让座上之人等着,支吾着不知如何搪塞过去。那晚的事,无论如何他也说不出口来。面前的人忘了便是最好的结局,可此时被问起,一旦开口便绝无隐瞒的可能。
“因何受伤?”赫连倾见那张无甚表情的脸突地带了点慌张,无端端就起了好奇的心思。不过面上仍是不动声色,语气平淡地又问了一句。
面色坚毅的人脸上流露出无法掩饰的为难,赫连倾收了漫不经心的表情,冷声问道:“你可知,身为暗卫私自行事该当何罪?”
麓酩山庄内对下人和侍卫的管教极严。作为随庄主身侧的暗卫,地位较普通侍卫要高,识规矩懂礼数应是最基本的要求。
赫连倾平日并不插手这些事务,可今日既然问起便不能简单了之。
“回庄主,属下……”罗铮把心一横,头一低,信口胡编,“属下前日练功,走火入魔了。”
哼,胡诌。
赫连倾眯了眯眼,道:“过来。”
暗地里咬了咬牙,罗铮只好膝行过去,在赫连倾伸手可触的位置停下,听天由命。
不情不愿的态度并没有逃过赫连倾的眼睛,不耐更加一层怒意,仅存的一点好奇之心也被冲散。
“唔!”
毫无预兆地被锁住了喉咙,微凉的双指带着内劲袭来,逼得罗铮胸口血气一阵上涌。他生生顿住几欲出口的腥甜,温顺地等着这扑面而来的怒气慢慢消退。
不过是警告与惩罚,并无取人性命之意,眼见着下跪之人眼神已然有些涣散,赫连倾便松了手,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问道:“不耐烦了?”
缓了缓才再次看清眼前之人,罗铮努力维持一丝清明,哑声道:“属下不敢,求庄主恕罪。”
赫连倾冷哼一声,决定不再追究,吩咐道:“伸手。”
罗铮不敢再犹豫,低头把左手抬起。
不出意料地,被那微凉的手指挟住,号起脉来。
此时罗铮只能奢求赫连倾不会通过他的伤势回忆起当晚都发生过什么。他咬了咬牙,不知如何应付接下来的疑问。
离魂掌、云游剑均乃赫连倾的祖辈所创,是唯有历代庄主才有机会修炼的内家武功。既是被离魂掌所伤,赫连倾不会察觉不到。如此,他也定然会想起那晚的事。
罗铮脸色越发苍白了。
扣在罗铮手腕上的手指微微紧了一下便放开了。
赫连倾挑了挑眉,未料到罪魁祸首竟然是自己。
想来应是走火入魔那晚伤了他,若是如此直说便是,何至于一脸为难与……羞耻?
“那晚是你?”稍作回忆,赫连倾开口问道。
实际上,那晚他只记得自己走火入魔了,没想到竟还出掌将人打成重伤,更想不到的是他还做了让眼前人羞于启齿之事。
“庄主,属下并无大碍!”罗铮叩首回道,语气异常坚决,掷地有声。
话音未落就被跪着的人打断,赫连倾想着终究是自己伤了人便没有怪罪。只是,如此明显的隐瞒态度让赫连倾心里多少有些微妙,未曾多想便抓住了话头。
并无大碍?
若死不了便算无大碍的话,那倒也可称之为“无大碍”。那日一掌不过三层功力,虽不至夺命,但如此拖下去,眼前这人便同废人无异了。
赫连倾问道:“明日子时经脉尽断也算无大碍?”
自是知道离魂掌的威力,几日来受尽心脉积弱之苦,却无法作寻常内伤疗之。暗卫可用的伤药补药已算上乘,却丝毫效果也无。罗铮唯有苦笑,就算当晚走火入魔的人那一掌打了折扣,却仍然不容小觑。
“属下求庄主恕罪。”罗铮退后半步,恭敬叩首。
如今这般已不能胜任暗卫之职,虽知将死,罗铮心内平静却也不甘。
看人脸色镇静,并无将死之人该有的惧怕与颤抖。赫连倾满意地挑了唇,问道:“恕你何罪?”
“恕属下当值不力之罪。属下无能,再无机会做庄主暗卫,还请庄主容许属下换人值守。”
这般情境下,竟还想着换人值守?
忍不住嗤笑出声,好在赫连倾并非一个不惜人命、不讲道理的主人。这暗卫的一番告罪让他略感意外,也颇有些无奈。
“想死了?”语气轻松闲闲一问,赫连倾做足了恶主人的样子,并未期待任何回答,他又吩咐道,“去榻上。”
下跪之人慌忙抬头,满眼震惊之色一闪而过,还有些略微明显的为难。
那床榻,无论如何罗铮都不想再上一次。
赫连倾没做理会,只是起身等待下跪之人执行命令。
“庄主?”
“去榻上,疗伤。”今日耐性极好的人重复道。
虽然明白庄主的意思,可罗铮还是侥幸地想着或许他还未想起那晚之事,担心之余罗铮心内更多的是感激,只是那人的床榻岂是说上就上的。
想了想,罗铮回道:“谢庄主关心,属下坐在这里就好。”
“让我跟你一起坐在地上?”几次三番被拒绝,赫连倾终于失去了耐性,再次冷下面色来。
罗铮自然不敢再拒绝,顺从地起身,往榻边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