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越国王宫的清心殿的书房里,楚优章和楚优辞兄妹两正隔着一张檀木书桌,相对而坐,桌上摆着的两杯茶,却已不再冒热气了。
虽说宫里的酒宴才散不久,但看两人清澈的眼神,便知毫无醉意。这两张脸孔,颇有几分神似,但表情却大是不同。楚优章英俊的脸上,大部分时候是保持一丝的亲和的笑容,但据说他发起脾气来,那便是雷霆万钧,越国上下人等,对这位王爷是既尊敬,又畏惧。楚优辞却是一脸淡然,看不出她的喜怒。
楚优辞似是陷入了沉思中,良久,才抬头道:“想不到,你早知母。。。早知她与延德的事情。”
楚优章静静的注视着她,轻声道:“是的,这也是为什么当时为什么父皇一封我为王,我便快速离开京城到越国就国的原因。延德篡位,是我意料中的事,但,知道也是没用的,父皇太弱,而他有太后撑腰,势力已暗中培植多年,树大根深,你该明白那种情势。”
楚优辞的手放在桌上,大拇指下意识的不时轻抚着食指,她的眼睛盯着自己的手,停了一会儿,道:“我明白。可你,是怎么知道他们的事情的?”
楚优章淡然道:“看眼神,她看父皇时,和她看延德的眼神,是完全不一样的。”
“啊哈,那便是爱的眼神么?”楚优辞发出一声嗤笑,眼神却瞬间变得阴冷。
楚优章叹息一声,目光变得温和,轻声道:“皇妹,我知道你这次受了很多苦,作为兄长,我很惭愧没能好好保护你,幸好你机智的逃过了这一劫,如今看你安然无恙,我心中真的是很感安慰。”
楚优辞道:“受再大的苦也没什么,重要的是这苦要受得有价值。我现在唯一的想做的,便是亲眼看到延德是怎么痛苦的死去。”
楚优章道:“皇妹,我们是至亲的骨肉,现在命运也更加紧密的联系在了一起,你的心愿,便是我的心愿,你知道么?”
“知道。”楚优辞眼神终于从自己的手上离开,迎上楚优章的目光:“你想我随军去锦阳,是么?”
楚优章一愕,心事被看穿,脸上不由得露出几分不自然的神色,但随即他就恢复了常态,转身拿出一副地图,在桌上摊开,手在上面指画起来:“皇妹你看,司马将军已率军攻破义州等几城,现在常百胜的大军已快要与他对上,我已令他暂时按兵不动,死守城门,与他对峙。我现在意欲让重润再率一支大军,由西路进攻,由金川至泰定再至锦阳真阳兴州,跟司马将军两路夹击,如果到时候两军能在秦州会师的话,那么取大梁京城就有一半把握了。”
楚优辞站起来,一边仔细的看了看地图,一边道:“可是越国跟朝中兵力本就有较大悬殊,现在东西路进攻,更加分散兵力,岂非不明智之举?”
楚优章脸色变得郑重,眼睛直视着楚优辞的眼睛:“所以我需要皇妹的帮忙,萧英卓现在总督锦阳真阳兴州三郡军事,他父亲现在是延德的宠臣。”
楚优辞嘴角扯出一丝淡淡的笑意:“你是故意让司马将军拖住常百胜的,因为你对西路军有十足的把握,可是四哥,英卓哥哥说喜欢我,那是儿时的事了,你觉得他还会记得儿时的笑言么?再说了,你自己刚才也说他父亲延德的宠臣,就算他喜欢我吧,他只要有任何靠近越国的举动,他的家人他都不要了么?”
楚优章轻松坐下,以一副好整以暇的神色看着楚优辞:“你这几句话都说到了点子上。第一,既然是儿时的事情,延德未必知道,就算以前知道,现在也必不当真。第二,虽然是儿时的事情,但你在京城有惊无险,难道萧英卓在其中没暗中出过力么?第三,据我所知,萧英卓是他家族里最重视君臣伦常的人,现在你一到越国,天下皆知,而你,便是延德篡位的最好旁证,天下人都认为你受刺激变傻,可是你现在却偷偷到了越国,还变得无比清醒,难道这大梁的官员百姓,都是傻子么?”
楚优辞沉默了好一会,也慢慢坐下,道:“你有冷香楼这种地方做耳目,果然是什么消息都灵得很。”
楚优章眼神变得复杂,忽然叹息道:“皇妹,你听我说,王天成虽然早就被我网罗,不过。。。不过我并不是针对大哥的,不是为了跟他争太子之位,我只是一直在防着延德而已。”
楚优辞不等他说完,摆手打断他道:“四哥,你不用跟我解释这些,那些事我也不想知道,我只知道,你和大哥都是我的哥哥,你们谁做皇帝,对我来说都是一样的。”
楚优章眼里露出欣喜的色彩,望着她道:“这么说,你是答应了?”
楚优辞缓缓道:“英卓哥哥的确怕延德伤害我,暗地里为我做了一些事情,但让他归顺到你这边,我也无十分把握。但,为了天下重新回到你的手中,为了父皇和大哥的仇恨,我愿意去做任何事情。不过,我希望你在我出发之前,先称帝以正身份。”
楚优章大喜,眼里露出感动的神色,一伸手握住了楚优辞放在桌上的手,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皇妹,我。。。”语声忽然变得有点哽咽。
楚优辞的眼眶也变得有点微红,她深吸一口气,轻声道:“你说了,我们是至亲骨肉,命运现在更是连在了一起,不是吗?”
在这个深夜里,这对奇异的兄妹,在权势地位受到威胁,在父兄被杀,在知晓母亲与叔父奸情,在久别重逢的情况下,他们却不曾露出愤怒和伤心的神情,只是在理智而冷静着分析着目前的种种情况。直到此时,才有一点真情流露的模样。在这一刻,他们清楚的知道,在这个世界上,在这个时候,只有眼前的这个人,才是自己最可以相信和依靠的。
楚优辞回到清露宫时,已是半夜了,但因为她迟迟未归,所以楚优章拨过来侍侯她的宫女太监都没敢睡。而王晓晓和丁浅语两人聊了大半夜的天,也还没有睡。
楚优辞晃晃脑袋,尽力抑制住心中涌出的那种悲凉的感觉,她不愿去想楚优章救她有几分是因为兄妹之情,一路上,她一直在试着说服自己,不管怎样,他们是这世上最亲的人了,他们的目的是一致的,他们的荣辱是相共的。这样一直思绪纷乱的回到清露宫,直到看到偏殿窗户上传来的灯光,那一瞬间她心中忽然就平静下来,那暖暖的柔和的灯光,好象忽然间给了她些许温暖。
她站在那里呆了一呆,旁边提着灯笼的一个小太监道:“殿下,那是王姑娘和今天你带来的丁姑娘在里边。”
楚优辞点头道:“我知道。”抬脚就走了进去。
丁浅语和王晓晓房内那桌菜肴还没撤下去,看起来杯盘狼藉,而桌上那一大壶葡萄酒,已被两人喝得差不多,王晓晓醉态可掬,正拍着丁浅语的肩膀在大声说着什么,丁浅语笑嘻嘻的,衣衫微显凌乱,玉腮带赤,眼波妩媚。幸好两人酒量不算太差,脑袋尚算清醒。
楚优辞一走进去,看到便是这种情景,她暗中皱了皱眉头,用眼神向王晓晓打了个招呼,便走到丁浅语身边,用略带责备的口气道:“你身子刚好,怎么就这样放肆饮酒,现在什么时辰了知不知道。”
丁浅语看见她,心里就一股无名火起,她伸手推开楚优辞来扶她的手,眼睛微斜赌气道:“我就乐意喝,身子是我自己的,不劳公主殿下操心。”
她此时星眼微炀,因为喝了些酒的缘故,脸颊酡红,整个人看起来媚态十足,竟别有一番惹人怜惜的味道,楚优辞眼中的不悦一闪即逝,叹了口气,将她半抱在怀里,正欲扶她去休息,忽然两个俏丽的小宫走进来,双双在她面前跪下:“公主,沐浴的的水准备好了,兰儿和蕙儿姐姐正在那里,等着侍侯公主沐浴呢。”
“侍侯沐浴?”丁浅语眼波一转,想起以前在甘露行宫时,楚优辞沐浴都是有贴身宫女帮着脱衣穿衣,当时她是没意见了,这本就是古代贵族的生活,但现在听到这话,想起她光着身子站在别人面前,她忽然觉得不可忍受,怒气升腾之下一连串的话就脱口而出:“你是三岁小孩吗?你是废人吗?你没手没脚吗?连沐浴这种事都要别人帮你吗?!”
这话一出口,全场安静,王晓晓呆在那里,两个小宫女更是目瞪口呆,不知道眼前这位丁姑娘是何方神仙,居然敢在公主面前这般说话。
楚优辞脸上神色变了两变,抬起下巴对那两个小宫女道:“好生侍侯丁姑娘和王姑娘就寝。”说着松开丁浅语,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王晓晓对两个宫女使了个眼色,道:“公主好象生气了,你们跟上去看看。再回来告诉我们。”
两个小宫女知道王大小姐的身份,对视一眼,便听话的乖乖出去。
王晓晓望着丁浅语有点懊恼的样子,忽然抿嘴笑道:“看来喝酒,是真的能够壮胆的。”
丁浅语呆呆的望着刚才楚优辞出去的方向,心里失落无比,面上却强撑着却不作声,王晓晓笑了一笑,也望着门口不作声了,那眼神却象是在等着什么。
不多时,那两个小宫女匆匆又转回来,其中一个嗫嚅着对王晓晓道:“公主好象是生气了,把兰儿姐姐和蕙儿姐姐都赶出来了,自己一个人在房间沐浴呢。”
王晓晓听了这话,忽然凑近丁浅语的耳边,悄声笑道:“你别灰心丧气的了,你是当局者迷,我可以告诉你,她肯定是喜欢你的。只不过这公主智商高,情商低,嘿嘿,我替你想几招办法对付她,保准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