窒息。
冰凉。
喘不过气。
叶深深晕过去的一瞬间,只觉得冰凉的液体不断地往嘴巴里鼻子里灌。
那是——水?
人生最可惜可贺的事情是绝望跳崖了,结果崖下有小松树可以挂,或者有个深潭等你掉。
人生最悲哀的事情,莫不过跳崖没死挂小松树上了,结果小松树断了,掉进水潭才记得自己是个旱鸭子,终于还是淹死了。
***
痒。
叶深深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唯一可以感觉到的就是痒。
有什么东西一直在抓着她的头发,毛茸茸的,还有些湿漉漉,从额头上开始,一直蔓延到了脖子上,让她酥痒难耐地伸手抹开。
“哎呀。”很清脆,很委屈的声音。
额?
叶深深惊醒,倏地睁开了眼,马上被眼前的情景吸引了:
这是一间草庐,确切地说,是间破得不成样子的草庐,她躺在草庐边上的床上,身下是干枯的草。草庐的门没有关,外面是一篇绿树,碧波荡漾,阳光正灿烂,水面潾潾泛光,蝉鸣一片。
被救了?她傻笑,低头就看见了床下委屈地直哼哼的小东西,一只……唔,狐狸?白色的毛,圆溜溜胖乎乎的,看起来毛茸茸的,很好摸的样子。
这会儿正盯着她眨眼,圆圆的眼睛里泪光盈盈,显然是摔疼了。
看到她睁开眼,小狐狸蹭蹭跳上了床,挨着她蹭了蹭:“喵~”
“……”
这、这不是猫叫吗?
叶深深很汗颜地伸手摸了摸它的脑袋,好笑地问:“你是猫?”
话出口,她才发现只不过去水里逛了一圈,她的声音就变了,不再是软绵绵的童音,变成熟了。隐隐觉得不对,她抬起手打量,发现圆鼓鼓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得纤长,不仅如此,身上还被批了一件宽大的衣服,只露出白皙的腿。有点像山上那个怪物色情狂的款式。
这个身体究竟是什么构造,居然一夜三长?
“小凡不是猫,喵~”小家伙不满地开口,哀怨地瞪了她一眼。
哦,不是猫啊。
叶深深了然地点点头,然后眼睛越瞪越大,越瞪越惊恐。盯着那只不知道是猫还是狐狸的东西看了半晌,终于确定刚才她的的确确听到了它讲话。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告诉自己——镇定,镇定,冲动是魔鬼。
“啊!妖怪啊啊啊!!!”
一只动物开口说话了,那不是妖怪么?她居然一醒来就碰到这种东西,还有什么比这个更值得尖叫?
就在她卯足了劲尖叫的时候,一股淡淡地草香飘了过来,紧接着有人在她身后不知道使了什么法儿拍了拍。马上,她就像是一只忽然被掐住了脖子的鸭子,一下子消声了。
“闭嘴,吵。”
她身后有个低沉的声音如是说。虽然声音就在耳边,但是却好像隔了很远一般,让人摸不着边际。
叶深深不敢动,只能干瞪眼。然后眼睁睁看着不知道是小猫还是小狐狸的动物圆鼓鼓地在地上滚了一个圈儿,变成了一个粉嫩嫩红扑扑的小男孩模样。
小男孩眨眨眼,对着她身后甜甜一笑:“族长,喵~”
族、族长?
叶深深眨眨眼,干笑着转动着僵持的身体,终于看到了害她失声的罪魁祸首。
那是个极好看的男人,发如墨,披洒在黑夜一般的衣衫上,面色清冷,五官与其说是精致,倒不如说是静谧。连一双漂亮的眼眸都带了冬天湖水结冰时那般的莹绿。
——喂,你想干什么?
她开不了口,只好朝他瞪眼示意。
只可惜他似乎没听见,径直绕过她到了桌边,替自己斟了一杯茶,微微眯起眼喝了一口。
——喂!!
她继续瞪,手脚活络了些就走上前去,隔着桌子瞪他。
那人却连眼睛都懒得抬了,索性朝小孩挥了挥手。那小男孩就上来拉着她的衣角晃啊晃,琉璃一样的眼睛水灵灵地看着她。
——混蛋!
“族长让你安静点。”小男孩奶声奶气地说。
叶深深气得忘了怕了,怒气冲冲凑到桌边,啪——狠狠一记,砸得本来就松松垮垮的木头桌子吱嘎吱嘎响。
——你给我把妖术给解了!混蛋混蛋!
外头阳光灿烂,门里投射进来的碎光照在他的发上有些斑驳,把他衬出了一圈光晕。薄而犀利的唇在阳光下成了淡淡的樱红。
有那么一瞬间,她几乎可以感受到胸口心跳加速,扑通扑通。果然红颜祸水没有男女之分么?还是说……他是天生妖媚?
不对不对,现在可不是犯花痴的时候!
她甩甩头,很认真很认真地瞪着他,妄图用杀死人的眼光让他退却,进而解了她身上的妖法。只是也只能瞪瞪,不敢动手。
终于,那个族长似乎是被她烦得不行了,长长的眼睫颤了颤,抬眼瞥了她一眼。
——解开!
叶深深怒目,还没来得及看清他的动作,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他就到了她身边,纤长白皙的手指轻轻触了触她的喉咙,随后就是一阵剧痛,让她哀嚎出声:“唔——”
额?可以出声了?
她欣喜地抬起头,却看到那个族长已经飘然而去,只留下衣摆衣袂在她眼里闪过。
妖、妖怪……
***
“啊——”
尖叫声被叶深深自己的手堵截在了嘴巴里,她战栗地看着那个男人又坐到了桌边,皱着眉头喝了一口茶,又一口,再一口。
空气静谧得诡异,刚才的小孩子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额,谢谢你啊。”
叶深深悻悻地挑挑眉,不管人家是人是妖,好歹是她的救命恩人,想通了就不那么怕了。她朝男人丢了一个笑,转身就走。还没走到门口,就听到男子轻轻浅浅的一声:
“谁准你走了?”
“……”
——你叫我不走我就不走么?
叶深深翻了个白眼,勾勾嘴角,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了看外头地形,才回头朝他嘿嘿笑:“好啊,我留下陪你。”
嘴上是说留下,脚可不是,救命之恩虽大,也没有强行拘留的道理啊,打不过,她还不会跑么?笑话!
“站住。”很冷清的声音。
叶深深瘪瘪嘴继续跑,跨出房门绕过外头的碎石,直冲院外——听你的才有鬼!
她三步并作两步跑,没几步就出了那个破旧的院落,只可惜千算万算少算了一点——那个男人也许,压根就不是人啊呜。正当她兴奋地抬起头打算找个好方位钻的时候,就看到了明明还在屋里的男人这会儿已经到了她面前,脸色阴冷。
她一不小心没刹住车,砰地一声,撞上了。
那男人皱着眉头。
叶深深嘿嘿笑,不住后退。
男人的眉头皱得快打结了,最后挤出一句:“跟我走。”
嘎?
叶深深后背发凉,退啊退啊,一不小心撞就撞到了身后的围墙,汗下来了。
“为、为什么?”为什么要抓她?
男人不说话,似乎在搜索着答案,眯着一双眼看着她不语。
“喂!”
“你是陛下要找的人,我必须带你回去。”半晌,他说。
“我不要。”叶深深一口回绝。
男人的脸色又阴沉了下来,低头微微思量,再抬头时顺便扬起了手。这个姿势叶深深见过,是山上那个变态狂让她浑身没有力气的姿势!她还记得,那个变态只是抬手在她面前画了个圈儿,她就浑身不能动弹了……
“我答应!!”
好汉还不吃眼前亏呢,在妖怪面前,她还能干什么?当然是先把他哄开心了理顺毛了,再找个机会开溜啦。
“嘿嘿,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嘛,我要留下来报恩~”她小心翼翼地把他举起的手拽了下来,“嘿,恩公叫什么名字?”
——能扯多远扯多远。
“玄歆。”男人淡道。
什么古怪的名字。叶深深悄悄翻了个白眼,扬起头朝他笑:“恩公好名字,有气魄!”
见她不走了,玄歆甩甩袖子又进了院子。
叶深深在原地干笑,前前后后看,他居然那么相信她不会偷跑?只是想着他的手段,她还是忍不住哆嗦了下。外头风卷落叶,她站在原地好一会儿终于下定了决心,壮士断腕一般跟了进去。大丈夫能屈能伸,哼哼。
***
叶深深不情不愿进了屋子,不情不愿地跳上了床,不情不愿地——蒙头就睡!
“喵~”
很委屈的声音从她脑袋上方响起来,伴随着什么东西在她脸上又是舔又是挠。
那只猫狐狸?
她掀开被子,看到的是那只猫狐狸已经变成了小孩模样,正伸着红扑扑的舌头往她额头上舔。
“住口!”
“喵?”
“……”
总不能问你刷牙了没吧?她瘪瘪嘴,抱着被子坐了起来,用余光打量着四周,发现玄歆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到了院子外面。
夕阳照得他浑身笼了一层光,竟然说不出的宁静温润。
一瞬间,叶深深的脑海里忽然闪过了四个字:美人如玉。
“喂,小猫儿,你的族长是什么妖怪?”她抱着被子蹭了蹭,轻声问。
小狐狸瞪着圆鼓鼓的眼睛,歪着头想了想说:“我不是小猫,我是狐狸,族长也是。”
噗——狐狸精?
叶深深不得不重新打量在外头闭目养神的玄歆,黑色纱衣被风吹得有些凌乱,却遮掩不了他一身梅竹清骨,脸倒是秀气精致得很,却怎么也跟狐狸精这种东西联系在一起。
他会是传闻之中,魅惑众生的那种狐魅精怪?狐狸精,不该是……像山上那个变态那般神韵的么?
她倒宁可相信他是竹精梅花怪什么的……
混蛋,想什么呢!她狠狠拍了自家脑袋一记,现在是想这个的时候么?当务之急可是怎么从他眼皮底下溜出去!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于此,她决定先探听探听再说。
“小猫儿,嘿……”她奸笑,揉了一把小狐狸的脑袋,“告诉姐姐,你们打算把姐姐带到哪里去啊?”
“我不叫小猫儿,我叫思凡!”
“噗……思凡?”这名字取得还真……荡漾啊。
“那思凡告诉姐姐,到底要去哪里啊?”诱拐小朋友第一招,语气必须温柔。
“唔,不能说诶。”思凡咬咬手指头。
“乖,告诉姐姐的话,姐姐带你去游乐……额,街上玩。”诱拐小朋友第二招,加以利诱。
“可是……还是不能说。”
“你说不说!”
她叶深深啥都不缺,不巧缺了点点耐性,直接受害的就是泪汪汪的思凡。此刻他正被她揪着脖子,眼睛泛红,吓得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
啪——
门打开了,孩子的爹,啊不,是孩子的族长进到了屋子里,淡淡地朝她扫了一眼。
额,被抓包了。
叶深深讪笑,手一松,思凡就变成回了小狐狸摔倒地上打了个滚儿,跑到了玄歆身后。
“我……啊哈哈,我跟思凡闹着玩呢。”
“我们要去的地方是湖眉。”半晌,他说。
“哦。”
叶深深小心地打量他,偷偷舒了一口气。她才不会傻乎乎地问湖眉是什么地方,指不定他下一刻是不是把她给绑了直接打包回去。
“傍晚时分动身。”他又说。
她只能点头,目送他出门。一边看一边哀叹,那个王该不会就是把她放在山上的蛋它爹吧,害她差点给妖怪吃干抹净渣都不剩,有那种爹么?
***
太阳落山的时候,玄歆不知道从哪儿找来了两匹马,一纵身骑上了马背,冲着还在发愣的叶深深道:“还不上马?”
思凡在地上打了个滚变成了小狐狸的模样,三两下就上了玄歆的马,窝在他的身前。
上马啊……
叶深深眨眨眼,确定没有听错后哭丧着脸走到马边,回头哀愁地看了玄歆一眼。
“不会。”她如实说。
玄歆皱眉,却不行动,显然是不信。
叶深深干笑,把眼睛一闭,脚上一用力,死拽着缰绳往上奋力一跳!
马儿的脖子被勒紧了,发出长鸣。
她就很不雅观地砸回了地上,摔得浑身酸痛眼泪都快出来了,抬头狠狠瞪着马上那个英姿飒爽的身影,眼睛都快被火点燃了。
玄歆看了一眼坐在地上直揉肩膀的叶深深,眉头皱得更紧。半晌,他推了推怀里的思凡,思凡会意,颇为不满地抬头望,被他一个眼神煞住,连滚带爬地下了马走到隔壁马边上,又变作了小孩模样,一鼓作气跳上了马。
“你上来吧。”他说。
额?
叶深深瞪大了眼,不可置信地看着他面无表情的脸:他的意思,是让她上去跟他骑同一匹马?
“嘿嘿,恩公你太客气了,我步行着跟着就行。”万一跟丢了,那就溜之大吉。
“上来。”
“不要……”
“……”玄歆脚一跨就想下马。
“我上!”
识时务者,永远要懂得见风使舵。
一匹马,两个人,一开始叶深深还想坐在玄歆后面,哪里知道马儿跑得飞快,她只得死死抱着玄歆不放手。
开玩笑,要是摔下去,可就是七瓣八瓣了!
玄歆微微一愣,双眉拧得更紧,却也没有推开她。任由她抱着在骑马赶路。
叶深深很丢脸地头晕了,玄歆的背就成了最好的休憩场所。他的身上有股香味,很清新的味道,不知道他是不是刚刚穿越了树林沾上的草香叶味。
这个不像狐狸的狐狸男,还真是个怪胎啊。
她昏昏欲睡,手又发酸,于是后果是抓得越来越松,越来越松。
天上的月亮已经升到一半,天有些冷。
玄歆拉了拉缰绳放慢马速,无奈还是阻止不了身后明显是在打瞌睡的人,他只好就着马上的姿势让自己和她调了个个儿,把她放到了身前。
“狐狸?”某人迷迷糊糊睁眼。
玄歆不语,拉紧了缰绳策马。
叶深深舒舒服服地调整了一个姿势窝着,满足地闭上了眼。
这个人,或许没有表面上那么坏。
如此一路颠簸,等到晨曦微露的时候,目的地也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