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惜竹坐在汤泉池中,在温热水汽作用下,有些昏昏欲睡,但这一路奔波从昆仑到东南,今日恐怕是她最畅意的时刻,一直令她牵肠挂肚的小师妹终于找到了,不但安然无恙,似乎还比当日离山时风采更胜,又让她振奋不已。顾惜竹舒舒服服的长出口气,微微阖上眼,表情恰如一个见到弟弟妹妹们争气的长姊。落笳在她身后,用木瓢舀了热水泼在她背上,今日得见师姐她也是满心喜悦,一个人在外苦苦奔波许久,师姐来了,就如多了个主心骨
这一路走来,很难也很精彩,她觉得自己有说不完的话,有说不完的新鲜事,迫不及待的想告诉师姐。刚才已经将与莫可文与刘有定的恩怨讲给了师姐。只是自己偷练无名功法的事,落笳略一迟疑,觉得此事有些棘手,此时不便和师姐解释,便掩了过去,只说是景若帮她解毒——这话倒也半真半假,当日景若确是找出了解毒的法子
听到她当日的险境,顾惜竹果然大为紧张,即便落笳现在就好好的在自己眼前,她还是忍不住责备一番,又让她脱去衣衫,看了当日伤处的疤痕,险些滚下泪水
“师姐,你看我还不是好好的!”落笳故意逗她
顾惜竹摩挲着她的伤处,皱着眉道:“你再不可轻易托大!火云教五毒散恶名远播,多少江湖中人都曾吃过亏,这样以身犯险,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怎么办?!”
落笳笑嘻嘻的将衣袖拉上道:“没什么好怕的,我福大命大,可不是让我遇到阿若。火云教就会吓唬人,五毒散的名头那么响,还不是被阿若找出了解药,至于他们那个什么七杀腾蛇阵,说的云山雾煞的,也被阿若破了阵,没什么大不了!”
顾惜竹又嗔怪了她几句,落笳陪着笑,非常卖力的帮她擦背,又说了些好话,顾惜竹这才放过了她。转念又问道:“那个——景姑娘——真的能解了五毒散的毒?还能破了七杀螣蛇阵?”顾惜竹是不大相信这话的。那景若看起来比落笳年纪还小些,哪里会有这般本事?武林中多少名医俊才都曾试过挑战火云教这两大法宝,却空手而归,她一个小丫头,就算天纵奇材,但同时能解了这两大难题的,说出来难以令人相信。她却不知,景若本就天赋秉异,借灵台公主之力,自小出入宫禁无阻。她阅览过的古书典籍漫说比之一般江湖人士,就是与许多诗书世家相比,都不知多了多少,其中不乏民间已失传的珍本。更何况她往来之人中,尽是博学鸿儒,在这些人熏陶交流中,更是受益良多,岂能以寻常度之
落笳笑道:“真的,我怎么会骗你!”
说着,又将自己与景若相识相遇的事说起,虽然省略了许多细节,但想起当日,落笳脸上不觉露出甜蜜笑意
顾惜竹却是越听越惊讶:“什么?!她竟然是大长公主府的人?”
纵然远离庙堂,但灵台大长公主的名头顾惜竹还是如雷贯耳的。新帝尚是稚童,朝堂上尽是灵台大长公主与太后两人的党羽,这事儿人尽皆知,此时听到景若竟然与这权倾朝野的灵台公主有关系,顾惜竹真是惊诧不已
落笳全然在当日的回忆中,没注意到顾惜竹语气中除了惊讶还有戒备之意,只顺着自己的想法说起景若的身世来历,自己又是怎么下定决心带她离开云云。顾惜竹在她的讲述中慢慢放松下来,看来这景若不过是公主府的门客一般,并无什么特别之处,应该也没什么威胁。只是自己门派从来不与官府往来,师妹既然救下景若,不知会不会有后患?她一直在苦苦思虑,直到落笳说起青城派内斗,这才被分去了注意力
旁边林老伯屋中,景若正在灯下轻叩棋盘,今晚的棋她下的颇艰难,已经输了一局了,这一局似乎也颇费解,半天了都落不下子。林老伯倒是很耐心的等着,苏澄澈在旁却不耐烦起来,她本对弈棋兴趣不大,这两人又下的这么慢,真是急煞她了,什么棋力高下,她是不大懂得,也不屑于了解。可偏偏今夜落笳与顾惜竹在一起,别人俩是同门姐妹,久别重逢,她自然不好不开眼的去打扰她们的谈话,但在这里对着面无表情的景若和入老僧入定般的林老伯,也着实把她闷坏了。眼看着两人落子越来越慢,苏澄澈索性站起身道:“无聊!我看你们一局棋都能下到明天晚上。”说着转身便出去自去逗弄白将军
景若冲着她背影皱皱眉,轻叹口气摇摇头。林老伯睁开眼看了景若一眼,目中有笑意:“景姑娘,今日心绪似是不定呢”
景若被他看破心事,脸颊一红,却强自遮掩道:“今日这两局都不大顺,——我,我是有些着急了”
林老伯也不说破,只缓缓落下一子道:“本末岂可倒置,心中着急,才会两局不顺”
景若赧颜道:“老伯教训的是”
林老伯道:“既然心中坦荡,外事便难烦恼。并没有什么烦心的事,总归是一个人自己心乱了,才觉得事情烦”
景若无言,只默默低头,想着这话中的意思
落笳已经避重就轻,将自己离开烟霞宫的事和盘托出,讲给顾惜竹。顾惜竹听的时而揪心时而宽慰,不禁感慨万千。在烟霞宫中尽管诸位师长表面严厉,其实都是极疼这个师妹的,这一遭走下来虽然辛苦,师妹确实是长大了,能独当一面了,想到此,顾惜竹心中甚是安慰
落笳又笑问起烟霞中事,顾惜竹边给她梳头发边缓缓道:“倒是没什么事,你之前从河东郡马家递来消息后,几位师叔伯都很是震惊,已经遣人与那马承荣联系上,但似乎并无进一步所获。再后来见你又往西南而去,师父实在放心不下,我便请命来寻你,顺便打探消息。没想到一路上也是没什么重要消息,倒是你自作主张,居然敢在火云教潜伏那么久,也不怕出事”
落笳笑嘻嘻道:“你怎么舍得丢下秦师兄一个人跑来,我这下罪过大了,只怕回去后师兄找我算账!说起来我在火云教还不是没白待,可没少打听——”说到此,她表情有些复杂——“按说雁荡门已经来势汹汹了,怎么反倒江湖中还风平浪静,到底是他们布局还未完成,还是咱们忽视了什么?“
顾惜竹握着木梳的手也慢下来:“我这一路也留心打听,但可惜没什么消息。这一点着实可疑,雁荡门既然已经下决心要与烟霞为敌,怎会这么平静,难道是疑兵之计?”
落笳眉头已经轻轻蹙起,这倒不像是雁荡门莫玄草的作风,但雁荡门虎视眈眈将要围攻烟霞确实不假,这种关头,他们还这般做派,到底是为什么?落笳苦思冥想半天,顾惜竹叹气道:“罢了,也不用想了,过些日子咱们还是亲去雁荡门看一看才好”
落笳默默点头,突然觉得脑中似乎抓到一点什么,正要再仔细想一想,外面已传来脚步声,苏澄澈与景若走进屋来
景若一颗心正惴惴不安,一进门看到的却是顾惜竹正在为落笳梳头发,心中顿时一咯噔,仿佛漏跳一拍。说起来顾惜竹是落笳极亲近的师姐,又已经嫁人,两人间这样的举动再平常不过。但景若自从遇到落笳以来,心中便只有落笳一人,这般亲密的动作往日都是她和落笳之间的闺房之乐,今日骤然见其他人也如此,景若心中失落可想而知
顾惜竹已经从落笳口中知道了苏澄澈与景若的详细经历,苏澄澈倒也罢了,再看景若时,她目光中却不免带上一分戒备的审视
景若也察觉到自己的失措,赶忙收敛心神,努力做出平和的样子,一抬头,却正对上顾惜竹打量的眼神。景若顿时心中又慌乱起来,竟看错以为顾惜竹对自己甚是不满。她一晚上都在揣测落笳会不会跟顾惜竹说起和自己的事情,此刻见顾惜竹这般神情,心中先凉了一半,看来自己和落笳,是难容于烟霞宫了
尽管她极力遮掩,但表情还是不自然起来。顾惜竹也心中奇怪,不知这景若为何这般反应。恰在此时落笳转过身来,笑对景若道:“如何,今晚可有赢了林老伯?”
景若见她神情自若,全然不像有事的样子,这才恍然自己恐怕误解了,少一发怔,放松下来,笑道:“今天却是输了”
顾惜竹在旁看景若的表情前后变化如此大,也是暗自不解,不知她怎么一时愁云满面,一时对着落笳又似云开雾散,只不做声在一旁冷眼旁观。尽管落笳对她解释了半天,但从骨子里她还是不太敢相信官府的人,尤其是公主府这种地方的出来人。但见落笳与她熟稔的样子,顾惜竹也不好多说什么,一晚上却没少观察景若,景若却都在闪避她的目光,即便她故意搭话,景若也不多言语,只规规矩矩的答话,客气中透着一丝距离感,让顾惜竹甚是不舒服。只是她素来谨慎,倒并不因此就对景若有什么看法
宽衣就寝时,顾惜竹这才看到景若脚上一双雪白的布袜,看那质地绝对价值不菲,顾惜竹眉毛一挑,暗暗将这疑点记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