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开云与顾惜竹对视一眼,俱在对方眼中看到震惊。不光是他俩,就连景若自己,也被这句莫名其妙的话所震动,不解的看着铁斩,几乎连手腕的痛楚都忘了
秦开云不明白铁斩此时突然说这话,到底是何意?为何他会突然指认景若,说起来这是铁斩第一次见到景若,怎么就敢一口咬定她是仇人
此事事关重大,尤其景若是和师妹一起的朋友,搞不好便将师妹都牵连进去,秦开云皱着眉,开口问道:“前辈,你这意思是?”
铁斩目光依然疯狂,听了这话转过头来,声音颤抖道:“这,这就是我一直在找的人,就是她,就是她给你们掌门下的毒!”
秦开云瞠目结舌,这个消息实在是太惊人了,而且掌门中毒之事,铁斩之前从来没有跟自己提过,怎么此时突然说起。景若听了这话,身子则明显抖了一下,目光慌乱起来。顾惜竹在旁把这一幕看在眼中,心中陡然有了些想法
铁斩一手制住景若,深深吸了几口气平复了一下情绪,这才缓缓道来。原来当日虽然雁荡门纠结了各派好手,但毕竟烟霞宫的名头太响,周丰年更是一代剑圣,还是有不少人心中颇犯嘀咕。为了安抚人心,在行动的前夜,王领春便吐露真言,道是周丰年已经身中奇毒,难以用内力,当时在座的都是行家,听了这话便有人怀疑,说那周丰年何等人物,怎么会轻易中毒。王领春也是急于弹压众人,顺口便说出,这□□来历不凡,乃是从长安城中特意求得,制药的便是景仙子,太医都得敬她几分
尽管景若在长安城中达官贵人间名声很响,但这些江湖草莽哪里听过景仙子的名头,一个个依然不甚信服。王领春见此,忍不住便道:“咱们之前演练的阵法便是这景仙子所授,这等人物制的毒,你们还不信么?”这么一说,众人倒没了意见。原来为了确保能一举杀死周丰年,王领春特意提前和他们演练了一套阵法,这阵法十分精妙,似是军阵又似暗合太极八卦,变换不断巧思无穷,令众人深感佩服。原本还以为是雁荡门不外传的秘法,原来竟也是这什么景仙子所创,众人虽然不知景仙子是何人,此时也很是敬仰
待后来遇伏被害后,铁斩死里逃生,本来他是为了搜些钱财好日后逃命,没想到却在王领春身上搜出了半页纸,上面记着当日他们所习的阵法,最后面还署了个“景”字,正是刚才他小心翼翼藏在怀中的。铁斩当日也是灵光一闪,把这纸妥善保存下来,想着这件事前后透着古怪,万一有了机会,这也算是条线索
他且逃亡且流浪,一边疲于奔命,一边想尽办法打听那个长安城景仙子到底是何人。没想到偶然一次,在他乞食时,竟然真的听到了一点消息,只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这景仙子并非武林中人,而是煌煌长公主府的人,名叫景若
铁斩又惊喜又失望。喜的是终于找到了一些眉目,失望的是公主府何等地方,这线索到这里恐怕就断了。更何况他一路被追杀,已隐隐感到这背后似乎有官府的影子,如果对方真的是长公主一系,那自己一介草民,还有什么机会能报仇?
待被秦开云所救,回到飞鹰帮后,铁斩更是不敢提起这半页纸,生怕给自家子侄招来麻烦。然而兄长被杀,自身被残,这岂是一般的痛楚,铁斩在心里把景仙子这个名字念了无数遍,可谓刻骨铭心
秦开云坐在一旁,脸色已经铁青,双手握拳紧紧攥着衣角,似乎在极力隐忍着痛苦。当日听到掌门被众人围杀的消息,他已经痛彻腹心。刚才听到掌门是在中毒的情况下,还遭受如此惨烈围攻,他简直无法忍受
他紧紧咬着牙,半天声如寒冰:“可是你下的毒?”
他双目逼视带着无形的压力,景若困惑的看着他,铁斩所说听的她也心惊,半天才艰难道:“我不知道。”
景若是真的不知道。在公主府时,无论是制药制毒,都不过是公主或霍于意一声吩咐而已,至于是给谁用,用作什么,她从来不问。此刻她心中也无比惶恐,难道铁斩所说俱是实情?周丰年中的毒真的是当日自己所做的□□?她不敢再想下去,那可是落笳的师父,一路走来,她很清楚落笳对周丰年的的感情,如果这事真的和自己有关——景若一句话也说不出,只是面色愈加苍白
她这表现落在其他三人眼中却是另一番意思,秦开云见此已经信了七八分,顾惜竹则随即联想起之前的一些事。当日雪困山中时,那来历神秘的林老伯便只和景若特别亲厚,事后又只告知景若一人雁荡门密道之事,现在想起来,都有些古怪。而师妹向来行事极谨慎,怎么会突然陷入雁荡门围困。顾惜竹不禁后怕,若不是云哥带人及时现身,自己与师妹此时恐怕都已经被雁荡门所杀。她越想越是一身冷汗,难道这一切都是被设计好的?
铁斩则冷笑起来,一手抖着那半张纸道:“你不知道?白纸黑字的你怎么会不知道,难道你连自己的字都不认识了么?”说着,将那纸塞到景若眼前
景若颤抖着看着那半页纸,不错,上面确是自己所书,看这纸张和署名,当是自己曾写过的便笺。看到这里,她约略有了些印象。大概三年前,自己正沉迷于周易及奇门遁甲术,对这些阵法之类也很有兴趣,顺带看了看兵书,研究了一下军阵军法。与公主府往来的尽有各路能人,平日间既有登门高谈阔论的,也有书信讨教的,也不知这页纸是与何人相酬答的。那一年多的日子,她整日都沉浸于各种阵法,哪里还记得到底是在什么情况下写的这页纸
霍于意向来只处理重要函件,如这般诗词养生黄老之术之类的“旁门左道”都是丢给自己去回复,还有那些也喜欢钻研此道的皇族及学究,有时候也会写信与自己探讨一番,算起来由她代答的信函,有时候一日便有十数封,这么多年过去了,根本不记得这么一封信
事到如今,景若只能点点头道:“确是我所书”,除此之外,再无其他消息可奉告
秦开云怒目相视,拍案道:“我烟霞宫与你无冤无仇,为何要勾结雁荡门害我掌门?”
景若迷茫的摇摇头,一五一十道:“我只认得这是我写的,却根本不记得是写给何人的,更不知道这封信是如何落入雁荡门手中”
景若这说辞在秦开云和铁斩听来简直漏洞百出,明显就是有意搪塞。秦开云腾的站起身来,按剑走到她身边,眯起眼道:“说,到底是何人?不然我现在就杀了你!”
长剑出鞘的声音在这静室中分外刺耳,但景若只是摇了摇头,表情惶恐的望着他。秦开云只当她故意这般作态想拖延时间,心中火气愈旺,忍不住伸手一掌打过去,景若来不及呼痛便跌倒在地
秦开云还待再问,身后却突然响起顾惜竹冷静的声音:“景姑娘,你到底如何认识我师妹的?”
景若被这突然一下打的发懵,脑子里嗡嗡作响,听到顾惜竹这样问,才有些回过神来,如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带着哭腔道:“顾姐姐,我——”
顾惜竹此刻心中对她提起了十二分警惕,脸上只有肃然,全无平日和蔼的样子,景若看着仿佛换了一个人一般的顾惜竹,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被妻子这么一提醒,秦开云也想起来,这女子是和师妹一起来的,他略一思考便想清楚其中“可能的”阴谋,立刻沉下脸来。秦开云素日在弟子面前向来是严师之态,不苟言笑,此刻一见他拉下脸,顾惜竹便知道他这是对师妹很生气了,毕竟勾结为害掌门的外人是大罪一桩,便赶忙赶在他发话前起身道:“我去把落笳找来,她受伤不轻,这会儿应该歇下了。”秦开云听了妻子的话面色少缓和,嗯了一声所做答应,顾惜竹赶忙开门出去
顾惜竹忐忑不安的走到落笳房中,门前正站在两个雁荡门的弟子,见到她均是执礼甚恭,其中一个解释道:“顾师姐,落师姐已经睡下了,我们在门口守着看她过会儿可有吩咐。”顾惜竹胡乱夸了她们两句,急忙推门进去
落笳其实并没有睡着,顾惜竹和景若离开后,她一个人躺着不觉又想起师父的事。刚才在恶战之中虽然伤心,却来不及细想,此刻一个人独处静室,竟越想越难过。她也不想和其他人说话,便谎称要睡,其实一个人对着墙默默流泪。见顾惜竹进来,落笳赶忙擦了擦眼泪,坐起身来
顾惜竹见她面色苍白,双眼泛红,眼角犹带泪,心中先软了七分。掏出手帕来帮她擦去腮帮上的泪痕,落笳有些不好意思道:“我没事,只是想起师父,有点难过。”说着便忍不住哽咽起来。顾惜竹被她一说,眼泪也险些下来,轻轻怕了拍她的背以示安慰,心中更加肯定,师妹绝不会勾结景若做出有负师门的事,一定是被景若所蒙骗
待落笳情绪少稳定,顾惜竹才斟酌着道:“你和景若,到底是怎么遇到的?认识她这么久可有发现什么异常处?”
落笳怔了怔,不解的看着顾惜竹,不明白她为何作此疑问。自己认识景若的事情不是早就解释过了么,她突然反应过来,顾惜竹提到景若时,竟没有用平日所称“阿若”或“景姑娘”,而是直呼其名,这有些古怪
顾惜竹看着她的神情,不觉叹了口气,想了一想,还是低声把刚才的事情大略说了一遍。她话音还未落,落笳便不可置信的连连摇头道:“不,不可能,不可能的,肯定不是阿若,一定不是阿若”
看着她惶急的表情,顾惜竹也有些不忍,却只能道:“她已经承认那页纸就是她亲笔所书,只是不肯交代背后是何人指使”
落笳已经带了哭腔道:“不会的,不会的,一定是你们搞错了,阿若怎么会给师父下毒呢——”
说到此,她突然想起在公主府中时,阿若曾对自己说过的一些话,心中咯噔一下。直至今日,她还记得阿若表情痛苦道:我做了许多错的事,明知是错的,却仍然做了
落笳的脸一下子没了血色,整个人木然的坐在那里一句话也说不出。顾惜竹吓了一跳,急忙道:“师妹?”落笳却突然披衣下床道:“我要亲口问问她!”
顾惜竹陪着落笳进屋时,秦开云已经等的有些不耐烦,分明已经人赃并获,但眼前这个女子却口风甚紧,一点话都不肯吐。更让他心烦意乱的是,小师妹居然也被牵涉其中,若真是发现小师妹也——秦开云咬紧后槽牙,表情凝重痛苦。平心而论他也是很疼爱小师妹的,但他做事向来方正甚至有些刻板,如果小师妹真的做出了什么有背师门的事,自己一定会替诸位师父清理门户
见到落笳时,他只是严厉的打量一眼,见师妹神色悲戚惊讶,看这样子落笳是不知情。他又瞟了妻子一眼,顾惜竹亦是表情沉静,没什么异样,他这才松了口气。毕竟他真的不愿意师妹有什么问题
尽管如此,秦开云面色却没有半点松动,肃然道:“你都知道了?”落笳失神点点头,目光却没有从景若身上移开。景若跪坐在地上,看着落笳,表情又痛又怕还有些绝望。落笳咬了咬牙,觉得胸腔里火辣辣的疼,再看到阿若脸上似有伤痕,她忍不住一步冲到阿若身前,护住她脱口而出:“不是阿若做的!”
秦开云的脸一下子又阴沉起来,其他人则一言不发
“阿若居然没有辩解”——落笳身子又忍不住哆嗦起来——“难道真的是阿若?”
秦开云不容她多想,捻起桌上那半页纸递到落笳手边:“你可认识这字?”
落笳迟疑了一下,心中似乎有个声音在喊,千万不要看。但秦开云目光如有千钧,在他逼视下,落笳不得不颤抖着接过来
只匆匆扫一眼,落笳便觉得如被一桶冰水从头浇到脚。那飘逸隽秀的字迹她再熟悉不过,不是景若是谁
秦开云紧紧盯着落笳,缓缓道:“这下你信了?”
落笳觉得手中这半页纸重的几乎拿不住,她仿佛没听到秦开云的话,俯下身去蹲到景若身边,伸手帮她撩开一缕散开的头发,声音温柔问:“阿若,你告诉我,你没有下过毒,没有害过我师父,对么?这不是你写的,对么?”
景若睫毛上沾满了泪水,颤抖着说不出话来
落笳一把伸手握住她双臂,摇晃着她道:“这不是你写的,一定不是你写的,对么?”
景若的眼泪落下来,闭上眼不敢看落笳,点点头道:“这是我写的,我,我对不起你”
落笳的动作陡然停止,定睛看着她,景若睁开眼,挤出个苦笑:“是,这是我写的”
落笳不可置信的看着她,跌坐在地上。顾惜竹吓了一跳,赶紧去扶她,落笳却突然把那半页纸两把撕碎,大声道:“不是,一定不是你!”
“混账东西!”秦开云见如此重要物证被毁,登时勃然大怒,伸手就朝着落笳打过去。顾惜竹见势不好,一把上前抱住他胳膊,一边急忙给落笳递话道:“师妹,你好大胆!还不赶紧认错!”
落笳抬头茫然的看了看他们,目光又落在景若身上,景若的眼泪已经止不住,早沾湿了身前的地面,眼中满是愧疚和欲言又止的关心
落笳突然起身往外走去,顾惜竹放开秦开云,急忙追过去。只见落笳刚走到门口,便身子一软,倒在了地上
“落笳!”“师妹!”,几个身影同时闪过去。顾惜竹一把抱起已昏过去的落笳,秦开云则在后制住景若,景若拼命挣扎想过去,但在秦开云一双铁手竟不能移动半步。只能眼睁睁看着顾惜竹把落笳抱走,自己心急如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