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格公主”听到这声,慢慢抬起头来,正与哚逻四目相对
只这一眼,哚逻只觉魂飞魄散,身不知在何处,半天才恢复神智。眼前这人虽然衣衫简陋,也没带什么首饰,但那容貌只看一眼,便知道是穆格公主。尽管许多年过去,佳人也已鬓色苍苍,但那形容神态乃至坐着的姿态都未变,哚逻不觉百感交集,此时初见的震惊已过,不觉贪婪的痴痴盯着“穆格公主”,从发丝到嘴角都细细打量
落笳见他的神态,知道他已是信了,在旁欲介绍哚逻:“这便是——”却被哚逻挥挥手打断。他恭敬的躬身行礼,嘴里咕噜着说了一长句话,落笳和景若都听不懂,“穆格公主”却骤然抬起头,眼中发亮,也用同样的语调回应了几句,哚逻更是激动,一撩衣袍跪在了榻前
落笳心中暗自庆幸,幸得景若用苗族秘术将顺娘扮作公主,要是自己来扮,此时恐怕就露馅了,就算能搪塞一会儿,但以哚逻的狡诈,肯定起了疑心。不知他二人在说什么
“穆格公主”指了指落笳,恐怕是在和哚逻说女儿的事儿。哚逻这才想起来她两人还在这里,面色温和应了几句,又走过来道:“我还有些事儿想单独和公主说,你们能否先去外面暂避一下”。落笳有些不放心顺娘,不过这也是之前预料到的,便应了下来,和景若一起去屋外等候
落笳轻轻关上门,一转身只见哚逻的两位护法身形如塔,一左一右的守在屋外,自己和景若出来,他们连眼皮都没抬一下。落笳见他二人如此,想必除了功夫好忠心耿耿之外,为人也十分机警,绝不会为小伎俩而分心,待会儿如何收拾他们倒是个问题
屋里一片安静唯有不时传来一点话语声,落笳心中暗自盘算,顺娘易容的时间有限,若是被哚逻看出来了,或者顺娘按捺不住向哚逻发难而被反制,自己便非常被动,因此非得要在哚逻察觉之前将这两个护卫制服。况且哚逻身上一定带了可以示警的东西,自己不能惊动他。之前虽也做了些准备,但此时要见机行事
落笳思忖片刻,对景若使了一个眼神,转身就往院中走去,端起晾在院中的大竹蔑板轻轻摇晃正在晾晒的药材。景若稍一思考便会意,随着她走过去,一边扶着捣药钵捣药,一边和落笳闲聊起来。教主依然佝偻个身子眯着眼蹲在一旁,似乎真的睡着了
哚逻在屋内正和“穆格公主”慷慨陈词自己当初怎么逃脱,又一路奇遇不断成了吐蕃国师。只是在他口中,当日他也是十分可怜,冒险求生,为了搞清楚真相才投入仇人门下,幸得仇人得诛,自己又一路浪迹天涯,还好老天有眼,自己成了吐蕃国师。真个巧舌如簧口若悬河,顺娘听他大吹法螺,心中恨极了却还得装作同情佩服状,时不时还得顺着他说两句,其实恨不得提起刀来一刀砍下他脑袋
哚逻正滔滔不绝口水乱喷,却听外面哗啦一声,似是什么东西倒了,吓了哚逻一跳,他赶紧停下来跑去将门打开个缝一看,却是落笳正在筛药,呼呼啦啦声音不绝。哚逻这才放心下来,接着景若开始捣药,金石之声不绝,两人谈笑声传来,哚逻轻轻一笑,不放在心上
那两个护卫虽然戒心很强,但见两个妙龄女子在此笑语宴宴,也没太放在心上。更何况她们一人显然是哚逻十分信任的,另一人则姿态柔弱毫无功夫
落笳筛了会儿药,将渣滓归拢了一下,扫到门口左边那树坑里,她靠近时那护卫明显紧张了一下,但见她只是在打扫,没其他动作,也便放下心来
她刚扫过去,在角落里晒太阳的教主便蹒跚着挪过来,两个护卫立刻注目于他。教主走上前一把夺过落笳的笤帚,气哼哼的嘶哑着嗓音训斥几句,又十分专注的将药渣扫出来,再颤巍巍的往角落扫去
她几人这番折腾,让两个侍卫出了身冷汗,见落笳甩了手转身离开,这才松了口气,便在他二人松懈的一刹那,教主身子一歪,整个人倒在左边那侍卫怀里
那侍卫一惊,刚想下手,却见怀中这人毫无动静,只是躺在那里哼哼,不觉停住了犹豫了一下。乍有此变,右边那护卫也转头来看,便趁着这一瞬间,落笳猛然跃身,一个雄鹰展翅,掠到右边那侍卫身前,一指点中他的哑脉。果然不出落笳所料,这侍卫虽然全身戒备,在自己身上的要害十分用心,但对于哑脉却没什么防备,让自己一击得手
那侍卫立时一愣,正要还手,景若在旁端起竹篾板,一把扬起来,那侍卫只觉眼前一黑不辨方向,双目痛楚不已,偏偏口中不能发声。景若轻身功夫甚好,手持短剑,诱着他往远离房门的空旷处走去
还不等另一侍卫出声示警,落笳已飞掠到他身旁,这侍卫正想反击,但刚才看着奄奄一息的教主,此时却精神奕奕,双手如钢鞭,死死捆住他的身体。教主虽然重伤后内力几无,但常年习武身子依然有力,更何况他一生出生入死多少回,眼力经验都是一等的,只束住几个关节,便让这侍卫动弹不得。这侍卫也是内力不凡,饶是被束住关节,仍拼力挣扎,教主双眼血红,却依然咬着牙拼尽了力气不松手
此时另一人已无法发声也辨不清方向,落笳的时间略从容些,轻轻抽出参宿,对准他一剑封喉,这人身子立刻软下来,教主只觉身上压力一轻,一口血涌上喉咙
但见这侍卫满身血,嗓子里唉唉发不出声,依然挣扎着向房门方向跑去,教主硬是忍住痛楚,猛然一跃一刀捅入他后心,抱住他身子,轻轻扔到一旁,这才翻身半靠在台阶上喘口气
落笳此刻已返身到院中,另一人虽目不能视口不能言,却将一把长刀抡的呼呼作响,景若只能躲在一边。落笳一把将景若拉到身后,攥起参宿全力一掷,正钉入他后心
那侍卫口鼻出血,站着没法再挪动,却依然拼力转身向后,落笳闪身到他身边,往颈后一击,一把拉住他将倒的身体丢在一旁
落笳和景若这才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长出一口气,悬着的心放下一半。见教主还躺在台阶上,两人急忙赶去。幸得教主受伤不重,吃了药在一旁歇息,脸色慢慢缓和过来
屋内“穆格公主”与哚逻对屋外发生的事毫无察觉。 “穆格公主”在泣诉当日屠城的惨状,哚逻站在榻前,虽面色悲切,眼中却无甚感伤之情,时不时的瞟公主一眼,倒像是在听旁人的故事一般,心中依然在全力盘算烟霞宫到底发生了什么。见了面说了半天话,他已经对眼前这“穆格公主”毫无疑心,巨大的惊喜过后冷静下来,又想起刚才的疑问。他怎么也想不通到底是谁照顾了公主这些年,又是谁递话给落笳,这到底和钱文敖之死有没有关系
顺娘见他如此毫无悔意,紧紧攥拳,指甲深深扎入肉中才勉强忍住自己的怒意。但还是不由得问道:“你刚才说雷却打来时你不在城中,不知你当时在何处?”
哚逻略一迟疑,随口扯个谎道:“我当日在外,去一户人家买马,他家离孤云甚远,我在那里停了几日才回来,路上听到孤云被破的消息便急忙赶回去,谁知道已经晚了”
顺娘听他厚着脸皮扯的谎话,却要隐忍不发,只能嗯了一声不再答话
哚逻却急着有话问她,不顾她犹在哀痛中便道:“城破之后王族皆被俘,公主您是如何逃脱出来的?后面又是谁救了你照顾你这些年?”
“穆格公主”痴痴地看着他,茫然的摇摇头,如梦呓道:“我不记得了,我只记得我往前跑,往前跑,突然脚下一空,天旋地转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这本是大家商量好的说辞,但顺娘此刻说出时,脑中却想到当日公主舍下初生的女儿,一人绝望投崖的事,不觉肝肠寸断。当日孤云城中最尊贵美丽的公主,所有孤云人捧在心尖尖上的宝珠,却独自一人葬身荒山,只想到此顺娘便难以自抑,泪水滚滚而下
哚逻见她恸哭的样子,心中也不忍。他不觉得孤云城那些人有什么可惜,死了便死了,反正当日他们对自己也不甚看重。但穆格公主哭起来他还是颇有怜惜之情。不觉向前一步扶住她道:“公主,不用担心,待我了结了手头之事便带你回吐蕃。而今我是吐蕃国师,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再不会有人胆敢冒犯你。当初哪些人曾让你受委屈,你只管说出来,要杀要剐都由你。我在吐蕃的宅院比孤云王宫还宽敞,你来住下保管再没烦恼。”
说着,他想起自己带来的那一匣子珠宝,此刻正好拿出来哄公主开心。看公主荆钗布衣,便是连哚逻也有些不忍心。他解释了一句,匆匆忙忙转身去门口叫人去取。没想到刚走到门口,门便自己打开了,落笳神情一如既往的温和,但却坚定的挡在他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