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久,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景若白色的身影闪入
她面色轻松,见到落笳便道:“有银子了”
落笳颇惊讶,道:“一大早的,到哪里去了?”
景若淡然道:“既然在这平乌城中丢的银子,自然是找平洲刺史大人讨回来了”
落笳略一思忖,惊道:“你去盗库了?”
景若正在喝茶,听了这话差点呛住,清咳几声才道:“哪里的事,我怎会去干那些勾当”
她看落笳犹面带疑色,便轻描淡写道:“孙如金本就欠我白银千两,现下他正好在此为官,我不过找他要回来罢了,他堂堂一个刺史,难道千两白银都拿不出?”
落笳在烟霞长大,自小便深知江湖与庙堂乃是大有不同,官府对武林深为忌惮,而武林中人也不愿与官府相牵涉,乃是各走各路互无瓜葛
她虽然从未和官府打交道,却也知道刺史官职已不小,听到景若直呼其名,言语间颇为随意,倒似平辈论交一般
落笳本觉得此事有所不妥,但联想到之前对景若的身世猜度,恐怕这孙刺史和她家多有牵连,或是故交门生也说不定,自己一个外人,不便多言,于是便不再言语
景若道:“我去州府的时候,孙如金正在厅中议事。我已留了书信与他,想来他见到了自会差人送上银钱,咱们且在此静候罢了”
语罢,还不到一炷□□夫,便见门外一阵匆忙的脚步声,店小二慌张跑来,一手按着帽子防着掉下来
一见到落笳,便急忙作个揖,神色惶恐道:“姑娘,刺史大人已到店中,递上名帖想要拜见姑娘”
落笳倒没想到刺史居然亲自来拜,一时竟不知该不该请他进来
景若本在屋内,听到这话便走出来,一手还握着书,皱眉道:“这孙如金可真啰嗦,多大的事情还亲自跑一趟,让他进来吧”
小二忙不迭的点头答应,又十分惶恐的不住口道:“当日小的有眼无珠,怠慢了二位,还请姑娘原谅则个”
落笳看他面色紧张,正欲开口抚慰几句,景若已经不耐烦道:“你且去传话吧,恁般多嘴”说罢转身便往屋内走,不再理睬
不多时,外面一阵脚步声,两人在小二的带领下走入院中
为首那人一张方脸,白面有须,衣饰雅致,一双细长眼,礼貌中透着几分倨傲,便是平州太守孙如金。后面跟着的人高高瘦瘦,一把山羊胡,满脸堆笑,有掩不住的精明,乃是孙如金的左膀右臂董师爷
刚才景若去拜访时,孙如金正在与几个属下在书房议论向朝廷上疏夏粮缴运之事,皆因平州几位前任官僚在此弄下了不少亏空,今年又逢旱涝失序,想要清缴已是不易,此事为朝廷一催再催,孙如金头疼不已,才一大早便请了几位属官来议,还特别嘱咐周围人非得大事不得相扰
景若访而不遇,却不知那时孙如金在书房中快要将胡子捻断了
议了半天仍旧无甚头绪,僚属走后,孙如金颓丧的坐在椅子里,漫不经心的接过小厮递上的访贴,一看到封皮上的“瞻月轩景”几个字,孙如金眼睛一亮,突的站起身来,打开匆匆一看,便急忙问:“景姑娘人呢?”
那小厮没想到孙如金竟如此重视。想了想道:“听说已经走了”
“走了?混帐东西,你怎么不把她留下!”孙如金突然大发雷霆,打发走了小厮,赶紧请来董师爷
董师爷皱着眉将那帖子反复看了,道:“我看是没错。瞻月轩是公主府书房,听说不光霍于意大人,就连灵台公主的一些私信也是属以此名”
孙如金正在房中踱步,听到此话,点头道:“于此,我也素有所闻,只是听说景姑娘与霍大人不同,除了诊病,甚少出府,不知此番到平州何干?公主对她宠爱非常,以姐妹相称,只怕…”
董师爷略一思索,笑道:“大人,我看你多虑了,若是景姑娘是公主府派来查公务的,恐怕也不会留书索银,难道不怕我们去御史台撞钟?”
孙如金闻言不觉一笑,道:“是我失了方寸,这么浅显的道理都没想明白”
他心中重担一去,思绪也轻松起来,微笑对董师爷道:“不错,景若在京中素有“景仙子”之名,听说不但貌美非常,且医术无双。更难得虽在公主身侧,却甘心闭门修书,从不参与政务”
董师爷眼睛一转,抚掌笑道:“既如此,不如请大人带着在下去访仙问道,千两白银得瞻仙颜,真是好划算”
一踏进房门,董师爷便拱手作揖。他早已向门房问清楚了景若的样子,便一步跨到孙如金身边,对孙如金介绍说:“这便是刚刚到府中的景姑娘”
孙如金见眼前这女子一袭白衣,眉目如画,冰肌玉骨,真是说不出的清秀脱尘。立刻收起之前的戏谑想法,连连作揖:“孙某适才为事所绊,未得亲自出迎景姑娘,令姑娘空跑一趟,还请姑娘见谅”
景若轻轻点头道:“孙大人客气了”
孙如金一进门便看到景若身边还有一青衣女子,身材略高,清灵如玉,秀美非常,眼眉间却又自有种凛然坚韧,令人望而生出敬意。与景若立在一处,真乃一双璧玉,光彩夺目
他回头去看董师爷,董师爷却也不认得落笳,不由面上发窘,景若淡淡道:“这是落姑娘”
孙如金和董师爷也不知落笳的身份来历,见她和景若在一起,却也不敢轻慢,恭恭敬敬的行了礼
孙如金和董师爷不住口的称赞景若,又大大的赞扬灵台公主与霍于意,见景若总是淡淡回应,两人一交换眼神,便开始想法套出景若此行的目的
景若一听便明了,轻笑一下道:“我不过来采买一些药材,却在你们平洲丢了银子,只好找刺史大人讨”
孙如金没想到景若这般直接,不禁和董师爷相视嘿然。景若却不顾他的脸色,自顾自道:“我问你讨银子,也是你本来就欠我的”
“今年元宵节时,姊姊在府中宴请宾客,刑部尚书李大人拿了你的诗去,说是你已许诺,谁能填出下阙便可得银千两
我一时兴起便填了出来,已得李大人首肯,说可得千两白银。李大人既是你座师,他允准的事,想必你也是肯的吧?”——景若往日在灵台面前,不肯以姐姐相称,此刻在外人面前却不好相辞,若是被灵台和霍于意知道,定有一番取笑
孙如金听了一愣,这才想起老师曾在信中提及此事,自己一忙就忘了,只当笑谈,没想到真被当面索银
董师爷见此景,赶忙笑着道:“尝闻景姑娘才思敏捷,果然名不虚传,我们大人真是有幸,得景姑娘续上诗句”
孙如金也回过神来,笑道:“不错,昔年司马相如一字千金,孙某千两白银真是愧对景姑娘的才思了”
他略一示意,董师爷立刻从怀中取出数张银票,呈给景若
景若一看,那一摞银票或千两或数百两,加在一起少说也近万,不禁眉头大皱,只捡了张千两的,将其他递回去道:“我只要你欠我的,这些你收起来吧”
孙如金张了张口,还待说话,景若道:“孙大人,耽误你这半天,想必府中公务已堆积如山,还请早点回去处理公务吧”,说罢便端起茶杯
孙如金见此,知道不好再留,与董师爷起身告辞,又当着景若面将恒盛老店的掌柜与小二都训诫一番,令他们好生招待
孙如金一行走远了,景若才闭上门舒口气道:“可是打发了这些官蠹”
落笳心中却似打翻了调味瓶,几种况味混在一起
虽则之前她已猜测过景若的出身,但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她竟然是灵台公主身边的人。纵然落笳一直身居昆仑,但当今圣上暗弱,灵台公主独柄朝政之事,却是天下人尽皆知
刚才虽不见孙如金行大礼,但他谦卑的态度和景若对灵台公主的称呼,恐怕景若与灵台公主的关系非同一般
落笳只觉得失落莫名,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景若起身去收拾东西,见落笳仍坐在原处怅然若失,不禁有些奇怪,问道:“你还不去收拾一下?”
落笳正在神伤,突然听她问话,不禁茫然
景若皱了皱眉不解道:“此刻不快走,难道留在这里被他们纠缠?”
落笳这才回过神,点头道:“我这就去”
景若盯着她看了一会,落笳觉得面上发烧,景若却一言不发的走开
公主府
风过池塘一亭碧,花倚萝墙点点红
难得片刻闲暇,灵台公主正坐在池塘曲廊上喂鱼,满池金鱼挤在一处抢食,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身后立着几个侍女,小心的捧着各色小食,生怕出点声惊怕了鱼儿招来一顿训斥
一阵脚步声走近,鱼儿一哄而散
灵台不满的回头,却看到霍于意笑盈盈站在身后,立刻回嗔作喜
霍于意递过一封信道:“阿若的信,她已到平乌,打算停留几日就回来”
灵台想了想,叹口气,有些落寞道:“难怪,她终究还是惦念着她师父,可惜咱们在她身上花了这些心血”
霍于意抚着她肩道:“你也太在意了,毕竟她是在空世身边长大的”
灵台点点头,抽出信纸,和霍于意一起读信。
霍于意笑道:“阿若真是孩子气,平日不喜欢搭理人,遇到别人生病倒是热心得很,还要千里迢迢带回来医治”
灵台笑着摇摇头:“这许多不相干的人天天来府里打秋风,多个也无妨”
说着,便用指甲在落笳的“落”字下面重重的划一下,自语道:“这个姓少见的很,好像在哪里见过”
霍于意也想一下道:“你一说好像是见过,只是实在想不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