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笳吩咐小二去煎药,自己走到床边,景若此时已醒来,却无力起身,只恹恹的躺着。落笳试一试她额头,果然还在烧着,又去拧了把手巾,敷在她额上
见景若微微睁开眼,落笳忙道:“没事,你有些发烧,大夫已经来看过了,一会儿吃点药发发汗就好了”
景若往日精神还可支撑时,都会将药方拿来瞧瞧,此时病重已无心去看,只是躺着点点头,落笳看的心中难受,帮她拉了拉被子,还想再说几句宽慰她的话,但想到刚才大夫所说,喉头哽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一时药煎好,落笳小心的端到床边,扶景若坐起来喂给她吃
景若靠在枕上半闭着眼小口的喝下去,喝一会儿便停下来休息一会儿。这药味道甚是刺鼻,落笳初时还担心景若恐怕难以下咽,这时候见她喝的甚顺,心中添了点喜色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一小碗药才喝完,景若已是满头大汗。落笳放下碗,掏出手帕帮她擦去汗滴,却听景若悠悠道:“落笳,我怕是没福气陪你一起回昆仑了”
落笳听了这话,心中一颤,几乎将手帕掉在地上,她深吸口气,赶紧说道:“你莫要乱想,大夫说你是身子虚弱才感了风寒,你好好吃药,过几天便会好了”
景若缓缓摇摇头道:“你不必说这些话安慰我,我自己便懂医术,病的如何,我心里也有数,怕是快熬不住了。”边说边咳起来
落笳一把攥起她的手怒道:“胡说!一定过几天就会好的!”说着,眼泪便不自禁的淌下来
景若一手撑着床边,费劲坐直了身子,伸手帮她擦泪,却越擦越多,落笳忍了这些天的担忧惊惧,此时再也忍不下去,一发不可收拾,哭的不能自已
景若本来心中虽然惆怅,但她自幼几逢离乱,原也将生死看的不很重,但此时见落笳如此,也不免滴下泪来
两人相对而泣,窗外雨声淋漓,更添层愁绪
半晌,景若才止了哭,见落笳犹在垂首抹泪,反安慰她道:“落笳,你别难过了,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生老病死,本就是常事,不必为我伤心。我一生中能遇到你,已是天大的幸事,与你一起虽然日短,却是我最快乐的时候,可见老天终究待我不薄。此时撒手,也无甚挂碍,能早日脱去这皮囊,正是无上乐事”
景若自己看的甚开,但这些话听在落笳耳中,更觉得心如刀割,但此时哭的心已乱了,一句话也说不出,只是摇头哽咽道:“不是的,不会有事的”
景若看她这样伤心,全无往日沉稳模样,心里又哀又怜,咬着牙转身从榻旁取出一物,递到落笳眼前,已是气喘吁吁
落笳抬目一看,正是景若随身所带竹笛,却不知是何用意。景若伸手轻轻摩挲那竹笛,喃喃道:“我家中早已无人,不必归葬长安,便随死随葬吧。你也不要特意去选什么风水宝地,便在这周围山中找个清静的地方把我埋了,好让我与青山翠树为伴
日后但逢忌日,你也不要用什么香烛祭品麻烦,无论只言片语,烧给我个信,让我知道你都好便够了。”
说着,又将竹笛塞到她手中道:“尘路尚长,我也没什么贵重东西可以送给你,只有这竹笛是我随身之物,以后你收在身边留个纪念,便如我陪着你一般”
景若久病体虚,说完这几句话,已是喘息不已,咳嗽不住,两颊泛红。落笳简直痛彻肺腑,一把将她搂在怀中,任由泪水沾湿她的衣衫
落笳大哭一场觉得神思恍惚,悠悠然似乎出了房门,走入一间大殿
大殿中雕梁画柱,装饰的极是富丽堂皇,一应家具事物无不精致雕琢,却没一个人,落笳四下看看,大殿极是宽广,前后门洞层叠,却空空荡荡,只有长风扫过,吹起纱帘飘舞
落笳心中疑惑,连喊几声都无人应,她便向后走去
转过门去,又是一间大殿,似乎比刚才那间还大,她正在奇怪,却听角落处似有声音,她急忙走过去,只见在屋角窗下阴影处,一个三、四岁的小女孩正站在屋角低头抽泣
她赤着脚站在地板上,乌黑的长发及踝,面白如纸,穿着一件白色长袍,那长袍明显是成人衣衫,穿在她身上显得过于宽大,几乎把她整个人都包进去
那孩子听见落笳过来,却并不抬头,只是抱着衣袖低头抹泪
落笳甚是奇怪,蹲下身来正要问她话,才突然惊觉,这孩子不就是景若么?她登时心慌不已,急忙伸手将景若抱在怀中问:“阿若,你怎么了?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景若却不回答,也不抬头看她,只管掉泪,落笳摸她浑身滚烫,显然是发了高烧,双脚却冰冷,赶忙抱起她来,一手帮她捂着脚,恍恍惚惚明白过来景若是生病难受才啼哭不已
落笳抱着景若,急的在殿内团团转,却看不到一个人,她只觉得景若在她怀中,捧着衣袖哭的越来越厉害,心急如焚,连声高喊:“有人么?”却无一点回应。她只能边四处走,边低头安慰景若道:“阿若乖啊,很快就能找到人给你治病”
一连穿过数间宫殿都不见一人,却不知怎么就进了一间书房。那书房中陈设看着眼熟的很,像是霍于意的书房,又像是景若在公主府的卧房,落笳昏然间也辨不清楚
她在书架上乱翻,仿佛治病的法子就在那些书中一般,但不知为何,明明书上字迹分明,却怎么都看不清书上的字。落笳急的直跺脚,气急之下翻的用力,竟一把将那书撕开了
破碎的书页中突然放出万丈豪光,光团中一尊佛像端坐莲台,周围梵唱如雷。落笳大大的吃了一惊,抱着景若便跪下,口称南无俯身去拜
刚一叩首,便觉额头疼痛,突然醒过来,原来她刚才竟然哭的睡着了,头磕在床角,好生吃痛
景若刚才折腾一阵,早已体力不支,靠在落笳肩上也已昏昏睡去,落笳小心的将她放在枕上,又给她盖好被子。想起刚才梦中情景,心里又是一阵难过,自己心中忧愁竟然入梦,由梦又想及景若自小孤苦,在公主身边多年虽然锦衣玉食,却担惊受怕,没一刻是欢愉的,这么一想,不觉有些恼恨公主,若是她能真心待景若,恐怕景若身子也不会这么差
又想起刚才景若的话,不觉心中黯然,面色惨然泪下。她怕自己哭声惊扰了景若,索性起身到外屋,站在窗前,对雨而泣
此时虽是中午时分,但窗外阴雨绵绵,彤云不开。落笳心中沉甸甸,恰如这漫天浓愁化不开。细细回想和景若相逢相识再相知,无不历历在目。过往一路两人笑语嫣然,此刻却在这风雨之中病卧边城,尤觉凄凉不已
落笳深吸口气,任由冷风冷雨打在脸上,呆呆的望着窗外。这天下之大,无法想象若是没有景若相伴,自己如何能走过?真是茫茫然空荡荡,心中说不出的难受
她这样站着,一会儿想起过去,一会儿想起梦中,一会儿又想景若的话,终于忍不住,双手掩面,双肩耸动,压低声音痛哭起来
不知哭了多久,听得屋内有响动声,落笳急忙抹去泪水,转进屋去,正看到景若撑起身子俯在床边,手掩着口,面色痛苦。落笳见她是要吐的样子,赶忙去拿盆来,刚一转身,便听身后哇一声,景若却已经忍不住吐出来
落笳也不再去拿盆,赶紧跑到她身边,扳着她的肩膀帮她拍背。景若往日极好洁,此时却也顾不得,趴在床头一口接一口,将刚才喝下去的药尽数吐出,深色药汁溅污了衣衫也只能忍住
景若吐了半天,几乎将胃中吐空才止住,已是满身大汗淋漓,浑身不住的颤抖,仍然硬撑着用手帕去擦床头上沾的污渍,但手上无力,差点连手帕都捉不住
落笳看她病体支离的样子实在心酸,硬按住她道:“阿若,我来吧。”说着不由分说,将她手帕夺过,扶着她躺下,自己去打盆水来收拾
待她把地上扫净,景若早已睡着。落笳又打了盆热水,帮她擦身换上干净衣服。景若已是倦极,口齿含混的说要自己来换衣,却被落笳拦住,麻利的替她换过衣裳
落笳端起换下的脏衣服正要出去,一转身发现桌上还放着景若的贴身香囊,原来刚才忘了给她系上。落笳不觉失笑,放下衣服拿起香囊,却刚好香囊没系好,被她一捏,滚出一个圆珠来,滴溜溜掉到桌面上
落笳捻起一看,认出这珠子是当日离开公主府时,公主特意托霍于意赠给景若的天竺如意珠。想起当日霍于意将这珠子亲手送到景若手中,让她随身好生带着,能清心宁神,又殷殷叮咛,让自己务必照顾好景若。哪想今日竟落得如此光景,落笳不禁捏着这珠子兀自出神
但一转念,又想起刚才那梦,便将对公主和霍于意的一点感念收起,再想当日公主对景若百般为难,心中转做愤怒,暗自切齿。不由手上用力,突听一声微响,手上的珠子竟然裂开一条细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