弃舟登岸,虽然此处已远了岳州,落笳与景若不敢掉以轻心。为防惹人眼目,她们不好过于匆忙,一段路走走停停。尽管所遇市镇繁华,却也无心游玩,倒是比平日赶路还累。好在虽还扮作客商,却不用每日易容化妆,省去了不少精神
不觉行至江州附近,眼看着离江南不远,这一夜恰逢秋月皎洁,长空如洗,落笳见景若独立在窗下,对着庭中月影,眉目间似颇有怅然之意,不觉走近了道:“阿若,怎么在这里站着,在想什么?”
景若正在沉思,突然被打断,有些不好意思的笑道:“没什么事,只是我自己胡思乱想一番”
落笳生怕她触景生情,又想起什么伤心事,便笑着道:“什么胡思乱想?且说出来听听嘛”
景若笑着摇摇头道:“也不是什么事情,只是刚才看到月夜下,风起时落叶飘飞,突然想起当初读书时,曾痴想过江南是何种风光。当日囿于院墙之中,不敢妄想能有机会来看看。现在却已身在江州,江南只在指日之间,想起当日的情景,真是滋味万千”
落笳没想到景若原来是为此而起感慨,但听她这么一说,不觉也动容道:“是啊,幼时我初次在诗中读到江南时,尚且身在烟霞,今日竟已与昆仑相隔万里,这番际遇,当真是不可想象”
景若刚在惆怅,此时见落笳也一副若有所思之态,反被逗笑了,道:“可不是,你从昆仑出来,这一趟何止来了江南,简直是穆天子巡游四方”
听她这么一打趣,落笳也忍不住笑道:“难道只有我一个人去了那些地方么,不知是谁非要跟着我?”说着便去拉景若的手
景若却笑着躲开,偏不让她碰到,脚下一滑退步向后。落笳笑道:“好嘛,看来这些日子你勤于修炼,内力也有长进了”
景若背着手,表情似笑似嗔,兴趣盎然的望着她,双目中流光盈盈仿佛有得色。落笳突然指着窗外道:“哎呀,那是?”
景若表情一变,赶忙转头去看,落笳趁机一步上前,一把将她抱在怀里,景若边笑边作势挣脱,但哪里强的过落笳。落笳从后面一挟,便将她横抱在身前,景若还想自己跳开,却被落笳握着手不放。景若故意假装要去咬她,落笳一笑,索性抱着她走到桌前,放她在桌上坐下,却发力握住她双臂,不准她乱动
景若突然眉头一皱,有些痛苦道:“手腕好痛”
落笳只当是自己一时没注意,用力太狠了,赶忙松了手道:“哪里痛?快让我看看,是不是伤到了?”景若却趁着她低头不备,突然轻咬落笳肩头。落笳只觉得肩头一阵酥痒,知道自己上当了,她苦笑一下,正要去握景若的手,景若的双臂已经环住她脖子,脑袋埋在她肩头,笑声如清溪过涧,在落笳耳中分外好听。落笳没再说什么,只是将景若抱得更紧些,好像什么也想不起了,只想就这样一直一直抱着她,景若似乎亦有所感,温顺安静的靠在她肩头,只有呼吸轻轻撩动落笳颈间的发丝
两人正耳鬓厮磨低声絮语,落笳突然目光一寒,倏然起身。她按住景若,对着外面比划一个“有人”的手势,便提剑在手,蹑手蹑脚贴到门后。景若也紧张起来,目不转睛的看着外面,似乎想透过合上的窗户看到屋外的情形
过了一会儿,落笳才松口气,摇摇头苦笑道:“并没有走近,只是在院外徘徊了一会儿就走了,也许是我多心了,只是其他住店的客人而已。”话虽这么说,她眼中已浮起歉意,尽管当初是自己劝着景若离开公主府,但让景若这么跟在自己身边担惊受怕,她心中并不好受。景若仿佛看出她的心事,只是点点头,说了句不接首尾的话:“没关系,有你在,就好”
翌日倒是风和日丽的好日子,落笳与景若依旧穿上半旧长衫,扮作过路商人在集镇上转悠,不时去店里看看货挑拣一番,还做样子讲讲价钱。一连走了数个店铺,眼看日近中午,时间差不多了,便找个路边不起眼的饭馆简单吃点饭,又为明日出发准备些干粮。落笳将包裹背在肩头,跟在景若身后慢悠悠往住处走去
眼看就要走到客栈,落笳突然拍了一下腿,做出一副懊恼之相,快步上前和景若低声说了几句,景若也脸色大变,两人匆忙掉头折了回去。穿过巷道,接着几个连续的拐弯,正是视线无法看到之处。看看四下无人,落笳突然住了脚步,对景若使了个眼色,两人不约而同纵身而起,伏在旁边的屋檐上
片刻后,后面脚步声渐近,虽然声音很轻,但在落笳耳中却分外沉重。这个步伐她太熟悉了,自从数日前注意到似乎被人跟踪后,她就不时听到这脚步声在附近徘徊,可惜对方太狡猾,总是隐藏的很好,每每她快要找出来时,都不动声色的没入人群,让她数次扑空。怕景若担心,她一直没说出来,只是暗自留心,今日总算想办法借地利之便用计将此人骗出来。落笳脸色微沉,她早已听出来人功夫应该是不如自己,但几次都被对方溜走,可见此人心智超群,不知这次会不会也无功而返
她微眯着眼睛,全神贯注的盯住巷子的方向,按住剑柄的手背却突然一凉。落笳被打断心思,转头一看,景若正望着自己,满脸都是担心。以景若的功力,自然是听不出对方武功的高下,只当是水帮高手赶到,忧心不已。落笳轻轻按住她手臂,示意她放心,余光中一道身影闪过,落笳一跃而起,腾空之际,参宿如蛟龙出水,一声龙吟寒光出鞘,还不待对方有所反应,参宿已架在了后颈上
这么容易就得手,落笳很有些意外。那人倒也聪明,眼见被那住了要害,并不反抗,十分乖觉的将手中兵器丢在地上。落笳见他如此服软,生怕是计,轻斥一声:“你是何人?”,言语间参宿一滑锁住他喉咙,借势跨到正面与他相对
出乎意料的,那人眉目间并没有惊慌之态,眼见雪亮的剑锋就在身前,也只是迅速的咋了眨眼,语气平静道:“我并不是来抓你们的”
这声音有几分婉转,又带几分娇媚,分明是女子的声音。落笳大吃一惊,仔细一看,眼前这人一副青年士子打扮,颌下还有几缕“胡须”,面庞略黑,两道浓眉,虽然身量稍矮,怎么也不像是女子
那人见落笳没有撤剑的意思,一着急,索性抬手一把将胡须抹掉,又从袖中掏出块帕子,急忙忙在脸上抹了几把,这才露出玉肌如雪,柳眉杏目,与刚才判若两人
她大咧咧道:“这下你信了吧?”
落笳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这像变戏法般的一幕,不知该说些什么,倒是那女子先开了口:“你放心,我既不是许鲲派来的,也不是雁荡门的人,这下子,你可以信我了吧?”
景若看到这一幕,也从墙头跃下站在落笳身旁,有些好奇的打量着眼前这位突然冒出来的女子,落笳赶忙收回参宿,蹙眉不解道:“姑娘,敢问你是何人?又怎么知道我们是谁?”
那女子正在用手帕拍打身上的灰尘,听她这么问,便坦然答道:“在下乔罗衣,你叫我罗衣就是了,在许府你我曾有一面之缘”
听到这话落笳更加困惑,在许鲲府上她一门心思全用在几派争斗上,完全不记得曾见过这么个女子。她转头求助的看向景若,却见景若也是茫然的摇摇头。但此人既然言之凿凿,又提到许府,恐怕并非虚言。但她究竟有何企图,却更难猜了
倒是那叫乔罗衣的女子自己先笑着解释道:“当日我也是易容了,又站在最后,那天人多又乱,你们不记得我也是自然的事。”她一笑露出一排贝齿,本来她五官略有些过于英武硬朗,这么一笑,却双目弯弯,露出婉约之态来
落笳见她如此坦然,倒也生出几分好感,戒心放下了一半,拱手行礼道:“乔姑娘,恕我当日匆忙,没顾上和姑娘叙话”
乔罗衣爽快的摆摆手道:“这是什么话,那日是什么情形,大家都明白,我怎么会没道理到因此生气呢。倒是那一日,你们两人先后与火云教雁荡门对峙,这番勇气风度,我佩服的紧呐”
落笳倒吸口气,赶忙辞道:“哪里敢当,那也不过被逼无奈才与诸位前辈争执几句,说到底我们也是无礼之极了”
乔罗衣一脸满不在乎道:“这是什么话,郭元路李崇一他们几人平日里也是作威作福惯了,真以为武林中都得以他们为尊?我看你们那日就很好,教训的有理有据,正好让他们知道,这江湖并不是雁荡门一家的江湖”
落笳连忙道:“在下并没有这样的想法。雁荡门天下大派,领武林之尊,乃是江湖人人敬仰的”
“哦?”乔罗衣似笑非笑的看着她,眼中颇有深意:“当下武林雁荡门一家独大不假,但他们欲与你们烟霞为敌,你一点都不知道?”
落笳被她一语道破心事,顿时有些语结,不知该说什么好。景若在旁见状便道:“雁荡门与烟霞为敌,也只是一些江湖传闻,并无真凭实据。那日我与师姐之所以与郭前辈对峙,所凭却俱是实据”
刚才景若一直没说话,乔罗衣全神贯注都在落笳身上,此时听景若答话,立刻饶有兴味的看向景若,她面带笑意,上下打量着景若,倒看的景若有些发毛,不知为何突然想起苏澄澈,不觉往后退了一小步
乔罗衣却突然大笑起来:“这个小妹妹聪明的很呐,我很喜欢。”说罢,又转向落笳道:“你们师姐妹二人,真是惹人喜欢的紧,又都生的这般玉人一样,晶莹出尘。我真是不明白,怎么这造化灵秀,全被你们烟霞宫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