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若靠在落笳肩头,透过衣服的暖意让刚才的惊恐逐渐散去,这才想起来问道:“那人是谁?”
落笳微微叹气,答道:“苏澄澈,是雁荡门弟子”
景若皱眉道:“又是雁荡门,她很厉害么?”
落笳回想刚才苏澄澈一剑,虽然被自己挡下,但剑路刁钻,劲力十足,俨然是高手风范,便道:“我没有和她正式交过手,不过苏澄澈也是雁荡门中数一数二的年轻弟子。她师父王领春,江湖人称“翰林剑”,乃是雁荡门中剑术第一,苏澄澈是他唯一的弟子,想来应是不弱。”
景若立时想起苏澄澈的话,尤有余怒,道:“什么翰林剑,不文不武,真是莫名其妙”
落笳见景若生气,不禁一笑:“你可知苏澄澈身世?她自小就被卖入扬州城中当歌姬,后来为王领春偶尔碰到,花钱为她赎身,又带她投入雁荡门中,收为弟子。所以你刚才说到秦楼楚馆,正是犯了她的忌讳”
景若听了这话不觉一怔,她本是十分恼怒苏澄澈轻佻无礼,却没想到她身世如此
落笳接着道:“说起来王领春也是江湖中的第一流人物,不但武功了得,更文采卓越,为人义气。当初因着有人嘲笑江湖弟子皆不通文墨,王领春一怒之下,偷偷潜入考场,将自己的诗作混入当年的考卷之中,发榜之后,果然金榜提名,也是为江湖中人出了口气,才有‘翰林剑’的美称”。落笳顿一顿,又道:“一直有传言,说当初雁荡门老帮主有心让王领春接掌帮主之位,但最后却是莫玄草成了帮主。其中发生了什么,就不为外人所知了。”
景若点点头道:“难怪刚才苏澄澈很不在乎莫可文的死活,恐怕和她师父也有些关系”
落笳笑答:“不错。不过这些终究是江湖传言,到底有几分可信倒也难说”
两个人一言一语的说着些江湖轶事,不觉近了街市,景若坚持着自己下来走,落笳心知她是害羞怕被人看到,却也不拆穿。且喜二人赶到时酥酪糕还有最后一份,正赶着趁热买来吃。景若边走边忍不住取出一块放入口中,一转眼看到落笳正在身边笑着看自己,不觉脸色飞红,递过去问:“你要不要尝尝?”
此后落笳愈加小心谨慎,路上走走停停,虽然时间上颇有些耽搁,但为了个稳字,便是慢了些也无妨。两人日夜相伴,倒是亲近不少,即便难免旅途劳顿,但有说有笑也算得上是一桩乐事
落笳本就是随和之人,性情温和自不必说。景若一路被照顾的十分妥贴,虽然不曾当面言谢,心中也是感慨万分。她身世坎坷,自幼看惯世间冷暖,却不料无意中竟遇到落笳能如此对待自己,而一无所求。这一路茅店村舍虽不比公主府中华贵雍容,但这般舒心平静却多年未有,言谈间,景若孤僻乖张的性格逐渐变了不少,只是她自己尚不察觉
落笳与景若一路悠哉,长安城中,灵台公主府内却一片冷肃
自从回到府中,公主便面带怒意不发一言,直奔书房而去,又把书信翻的哗哗响,一众仆从小心翼翼的在门口候着,一声都不敢出
“咣~”书房内一声脆响,茶杯落地,白细的瓷片四处飞溅,茶水洒了一地。几个侍女跪在地上,战战兢兢的赶紧收拾着,灵台却怒不可遏:“混帐东西,连个茶都不会泡!”
侍女们赶忙磕头谢罪,灵台随手抓起岸上的砚台便砸去:“滚!滚出去,别在这儿碍眼!”
侍女们慌慌张张的往外跑,正与霍于意撞在一处,急忙躬身行礼便匆匆退下
霍于意笑道:“公主好大火气啊,可惜了这方砚台”,说着便弯腰捡起那已经摔掉一角的砚台,大有可惜之情
灵台皱眉道:“一个破砚台有什么好可惜的?”霍于意没接话,依然在把玩着手中的砚台,灵台气不打一处来,瞥见满桌的书信,又怒道:“景若怎么还没回来,连封信都没有,她还有没有点规矩了?”灵台越说越气,拍案道:“她当公主府什么地方,想来便来想走便走?”霍于意抬眼看了灵台一眼,不动声色的走到门口做了个手势,在门口跪着的仆从们立刻撤下
霍于意走到窗前,又倒了杯茶,笑着递给公主:“正是喝茶看花的时候,公主何必那么大火气”
灵台嫌恶道:“不喝,这水没有用细沙滤过,一股子土腥味”
霍于意撇撇嘴:“你不喝我自己喝。”举杯呷了一口道:“好香,好茶”
灵台瞪了她一眼道:“什么时候了,还有心喝茶”
霍于意倚着书架笑道:“公主可是为曹汝观而恼?”
灵台冷哼一声:“不错,明知故问”
霍于意道:“公主不需恼火嘛,曹大人所奏也是好事。他既然弹劾公主掌控朝政,安插党羽,我们不妨干脆趁现在歇一歇,在府中饮酒看戏倒省的操心”
灵台怒喝道:“你这话什么意思?竟要顺着那老贼的心思,莫不是你和那群狗官一样,也受了老贼的好处,竟为他说话”
霍于意受了这番斥责,不怒反笑:“公主真糊涂,我若是想要好处,只管把公主床头那水晶如意七宝瓶偷一只出去卖了岂不更方便?”
灵台在气头上听到这话,也不禁嗤笑一声:“就你饶舌”
霍于意见灵台怒意去了大半,才又倒了杯茶递到她手中,坐下耐心温言道:“曹汝观的折子我已经细细看过了,着实可气,不过我刚才所说也非取笑,虽然被他奏了一本,却也是我们的机会”
灵台摩挲着手中的茶杯,蹙眉道:“怎么讲?”
霍于意道:“公主试想,曹汝观为何此时突然参公主一本?”
灵台想了想道:“总不过是想分权而已,更何况这帮文人,看不惯我一个女子料理朝政,个个都恨不得将我踩在脚下”
霍于意点点头道:“公主说对了一半,还有一半恐怕公主还不知道。”说罢,将刚才放在案头的一本折子递上
灵台疑惑道:“这是?”边打开了折子细细读起来
霍于意道:“公主可记得上个月福王(皇子,李铖,庶长子)的从人在酒肆和人打起来的案子?我特地将案底抄录来,公主且看,当日和福王一起在西市酒肆中饮酒作乐的,有一个叫曹允行,后来是他的仆从出头认罪”
灵台顺着霍于意所指,果然看到曹允行之名记录在案,不禁皱眉道:“这人也姓曹,莫不是?”
霍于意点头道:“不错,正是曹汝观的幼子”
灵台面色一震
霍于意道:“曹汝观共有三个儿子,长子早已中举,现做官外放,这全长安皆知。二儿子三儿子本都是在老家闭门读书。我派人去查了一下,他二儿子确是个老实本分的书生,仍在老家,三儿子曹允行却一向浪荡,读书无成。今年初曹汝观特地将幼子召到长安,托言要在身边严加管教,但未听说如何管教,倒是很快便和福王交往亲密”
灵台不禁将手中的的折子攥紧,冷笑道:“看来我一直以为铖儿是个酒囊饭袋,真是小看了他,更是小看了这个曹汝观”
霍于意凑近公主身边,低声道:“公主试想,皇上这一两年身子不好,又无嫡子,福王纵使资质平庸,也是皇长子。立嗣以嫡,无嫡立长,福王名分上无可挑剔”
灵台点头道:“你说的不错”。说罢,她目露一丝狠意:“恐怕,铖儿越是平庸怕事,曹汝观越是高兴吧。看来,这弹劾我的奏章,还真是别有用心”
霍于意赶忙道:“正是如此,公主才更应该趁势而退”
灵台不解道:“别人这都把刀架到我脖子上了,你还叫我趁势而退?”
霍于意大笑:“公主言重了,他是亮刀了,可未必能砍到公主”
灵台道:“这话何意?”
霍于意不慌不忙道:“我斗胆猜测,曹汝观此时弹劾公主,分权倒在其次,恐怕立威在先,以为他日拥立打下基础。如此,公主越是与他斗,更是为他凭空添上了威风。”
灵台若有所思:“不错,你看事很透彻。此奏折即便被皇兄驳回,他也威风了一把,又收拢人心。但我若不回击,难道要随他去做大?”
霍于意嗤笑:“公主好糊涂,现成的有人能和曹汝观相匹,公主怎么忘了?”
灵台茫然道:“朝中有这种人物?”
霍于意比划了一下,笑道:“公主忘了金玉如意?陈国舅为了外甥,可是把那皇位看的紧的很,要是有人给他透点风声,他会放过曹汝观?”
灵台大笑:“我都差点忘了陈奉礼,妙的很,陈国舅正可对付曹侍郎”
霍于意笑道:“正是,且让他们去缠斗。公主此刻上表辞去些不相干的名头,不但能赚个满朝喝彩,更好腾出手来料理更重要的事”,说着,她的表情严肃起来
灵台闻言也正色道:“不错,宫中的事,我好久没顾得上料理过了,那帮小太监们恐怕要翻了天”
霍于意算道:“除了宫中,还有皇宫宿卫,各个衙门中枢要之职,都要花心思理一理,以备不时之需”
她突然问道:“公主,恕我直言,你时常进宫,圣上的身子到底怎么样了?”
灵台踯躅了一下,忧心忡忡道:“这一两年总是那样,精神短少,腿乏胸闷。皇兄又一向喜欢听信方士之言,倒把正经的御医冷落了。只是,听说前几日批奏章时,曾一时晕倒在龙椅上,幸亏左右急忙扶住。御医看了说没甚关系,皇兄也严禁宫中走漏消息,但我看他的气色,似乎确是不如往常”。她说完,无力的扶额,一脸担忧
霍于意心疼的抚着她肩头,有千言万语,开口也变成宽慰:“不用担心,不然等阿若回来,让她细细看一看医案,开几副药试一试”
灵台被这话提醒,恍然道:“对了,从上一封信到现在,阿若怎么这么久还不回来?”---她此时怒气消散,也不觉得景若晚归十分可气了
霍于意想了想道:“这一路她不是第一次走,不该出什么事,恐怕是路上有事耽误了,要不然,派人去找找?”
灵台点头:“当务之急是把她找回来,只是得派个可靠的人去。佛奴(桑青的乳名)此时应该休假在家,正好让他跑一遭”
说到这里,她突然冲着霍于意一笑,对着门外高声道:“来人啊”
一个低眉顺眼的侍女立刻低头跑进来,灵台看也不看道:“叫人去把桑青找来,说有事吩咐他”侍女领了话连忙行礼退出
灵台对霍于意眼神闪烁道:“我可是等着吃你外甥的喜酒”